陳莉莉
2017年年底,一個即將當媽媽的北京女子將自己親歷的“搶房風暴”發布在網上,被認為真切地表達了中國3億年輕人的迷茫。
她28歲,博士,在她想要換房子的那段時間,9天見了6個業主,房價一天天飆升,漲價一度以百萬為單位。她充滿了無奈和焦慮。
這不是一個人的故事。
從1998年中國啟動房改以來,北京,這座全國住房矛盾最突出、房價最高的城市,統計數字上,它的房價就像是曾經關在籠子里的猛獸。
2013年,北京師范大學教授董藩作出預判:未來5年,北京的房價可達10萬。當時罵聲一片,磚頭橫飛。5年后的2018年,10萬元一平方米比比皆是。
關于個體與房子之間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在中國的一線城市,以及房價正在升起的二、三線城市。
2016年是北京房價飛速上漲的一年,那時候的孫飛還沒有意識到情況的嚴峻性。
2017年春節過后,他無意間在網上看到了之前看的那套房子,還沒賣掉,一直掛在中介的網上,但標價已經超過了400萬。半年的時間房價漲了超過 150萬,這深深地刺激到了孫飛。他意識到,再不買房,以后也別指望了。
孫飛供職于文化行業,35歲,未婚,他認為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性格散漫自由,早期沒有買房,后來一直就沒買得起房。”而近些年來,他深刻地體會到了房子在婚姻中的重要性。
“房子在婚姻中占到八成的分量。”對于買房,孫飛感覺到失望。在北京努力打拼了14年,即使自己做出了不錯的成績,依然買不起房,他顯得有些無奈。“房價那么高,為啥和工資不成比例?”
2013年,北京師范大學教授董藩作出預判:未來5年,北京的房價可達10萬。當時罵聲一片,磚頭橫飛。
正在孕育二胎的王雁,與孫飛大學同窗4年,畢業后她就積極入房,在北京房地產政策的每一個風口處,她都沒有被卡過殼。她與丈夫各自的原生家庭也都能幫上忙,現在她們的新家在北京有5套房子,其中4套用來出租,用租金還房貸。孫飛覺得,與她聊天是在跨階層。
王雁說,她也不知道買房到底是對是錯。經常能聽到人們說房價泡沫會破,反正她沒見破過,不知道破裂的慘狀會是什么樣。她見了這么多買房人,直到現在,她還沒看到過因為喜歡買房而吃虧的人。
買房像是在打仗,機不可失,失則墜入深淵。看房那段時間,王建棟充滿了焦慮感。
那是2016年的8月。他從北京西城區趕到門頭溝區。在他看來,那幾乎是他第一次去那么遠的京郊。新放的樓盤在西六環邊上,夏末清晨的陽光從樓宇間的空隙中斜射下來,光柱子落在價格表前晃動著的焦慮的腦袋上。
陽光跟所有夏天時的一樣,但是那一天,王建棟感覺特別熱。跟他一樣,滿頭大汗的購房者們大清早都趕到了西六環外,氣也不透一口,便來到售樓處價格表面前,占卜他們的命運。
單價即破6萬,人們嘀咕著是不是又漲價了。這個價格對于土生土長的門頭溝人謝良來說,貴得嚇人。他不知道人們認為北京為數不多鳥不拉屎的地方,怎么突然房價上了天。他瞬間有了一種“我原來是地主”的后知后覺感,但是焦慮感瞬間也伴隨而生。
王建棟對那些幾百號人搶一百套房子時還要在乎價格的人感到不解,因為在他看來,“能買到就不錯了。”800萬、900萬元一套的房子,像白菜一樣。
之所以如此,在2016年的前8個月的時間里,北京只推出了七塊住宅用地。為了不出地王,政府一直壓抑土地供應,統計數字上,北京的房價均價被自住房和保障房拉低,而實際上,商品房市場一房難求。
自中國2014年11月進入降息通道后,一系列寬松舉措刺激了住宅成交量。一年的時間里,北京的新建住宅價格跳漲了21%,天津上漲了16%,深圳在一年中甚至飆升了60%。
實體不振,所有的錢都在流向房地產業。2016年前七個月個人住房貸款增加將近3萬億元,住房與土地開發貸款將近4000億元,房地產貸款合計在3.4萬億元,占前七個月中國各項貸款增加額8萬億元的42.5%。
狂熱的情緒傳導下,人們似乎對數字失去了感覺,再多、再貴的房子推出,總是一搶而空。
當時,北京市朝陽區不動產登記中心的過戶預約號已經炒到了1500元錢一個號,還得預約到一周后。北京南四環外一個1990年代的小磚樓,報價5萬元一平方米,鏈家房源上線當天,這套房子被看了26波,簽了八個意向金,前三名的意向金交付時間一模一樣,最后只能以秒計算先后順序。
不談論房地產,整座城市已經沒有辦法好好生活。或者說你不談房地產,好像你與這個時代相距太遠了。
王建棟有一套自住房,他本沒有再購房的意愿。第一套房子雖然買得早,在西城區,接近北京市中心,他當時每月薪水1萬,他的妻子每月薪水8千,每月還房貸7千,沒有更多的支付能力再買第二套。而且,第一套還差點賣了。
他和妻子都是家中的獨生子女,有4位老人需要贍養,一個人一場病瞬間就需要賣房賣車。2010年,岳父生病,手術費用需要40萬元,雖然有醫保,但也是要先將40萬元花出去才可以報。那段時間,妻子睡不著,每天早晨,洗手間的地板上都是頭發。他急得差點賣了房子,最終還是被老人給阻止了。
老人對于房子似乎有著更大的執念。他對王建棟說,如果是賣房治病,那老人對他就會有永遠的愧疚。
之前,王建棟手中有60萬現金,但總覺得錢不夠。朋友認為,王建棟“60萬元現金不夠買房”的說法“很傻”,他說,他們共同的朋友買1000萬別墅的時候手里只有10萬塊錢,其他都是借的。
他給王建棟出主意,做個首付貸,辦幾張信用卡做循環貸。而且還得離婚,趕緊離,弄出個名額出來買房。幾百萬,上千萬的房貸怎么還?還需要考慮嗎?房子一定漲的,到時賣掉,還怕還不起?新樓盤就要開盤了,趕緊去排號,不管怎樣,搞一套房,勝過上十年班。
朋友的觀點是:這個年代不會借錢,只會辛勤工作靠自己收入掙錢存銀行,那就永遠無法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
王建棟最終選了一套價值900萬元的疊拼,需要首付300萬元,他手里只有60萬元。他整天都在想去哪找剩下的兩百多萬元?結論是貸款,一年6個點利息,“反正過兩年交房漲起來又能賣掉掙錢。”他的朋友如是說。
市場留給王建棟的選擇也不多,至少在北京,房子看起來越來越少,越來越郊區。
門頭溝的基礎建設看起來是鋪開了建,王建棟想著,等地鐵一開通,長安街西延長線一修好,房子就又可以漲了。
20世紀90年代初期,世界銀行專家AndrewHamer在進行中國住房制度改革研究時,提出一個世界銀行認為“比較理想”的房價收入比例。這個比例是,達到3~6倍是比較理想的模式。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這個標準被認為是“國際標準”。
“60萬元現金不夠買房”的說法“很傻”,他說,他們共同的朋友買1000萬別墅的時候手里只有10萬塊錢,其他都是借的。
廣州商學院教授林文俏認為,各國的住房觀念、消費方式、住房自有化率、城市化水平、人均耕地、房地產稅費、房價計算方法不同,房價收入比根本不具備可比性。他認為,3~6倍的房價收入比只是AndrewHamer個人的研究結論而并非“國際標準”。所以,據此得出中國10~20倍房價收入比泡沫嚴重也是不合理的。“房價收入比”是指“房屋總價”與“居民家庭年收入”的比值。
房價收入比指標主要用于衡量房價是否處于居民收入能夠支撐的合理水平,直接反映出房價水平與廣大居民的自住需求相匹配的程度。
房價到底多少對于工薪階層才算合理?很多人還是愿意以AndrewHamer的房價收入比來估算,一個城市要達到宜居的標準,那在這個城市打拼的一對夫妻6年攢下來的錢必須要能買得到一套70平的房子,或者說每個人一個月的工資能買得起一平米的房子。如果暫時不買房而是租房,租一個帶衛生間的獨立單間(15㎡),那么房租應該不超過工資的六分之一。
這是什么概念?假如某市的房價均價1萬元,那么兩夫妻的月收入總和必須達到2萬元,也就是平均每人1萬元,那么他們一年的總收入24萬元,在非常非常節省的情況下,一年租房、吃飯、交通等的開銷占三分之一,攢下了16萬元,其中12萬元用于存錢買房,4萬元用于小孩教育等方面。
只有達到這個水平,這個城市的房價才會不影響幸福感。但很顯然,這個標準很多人目前是很難達到的,要么是收入不夠,要么是房價超了。
自2015年以來,上海易居房地產研究院發布《全國35個大中城市房價收入比排行榜》。數據顯示,從中國房價收入比看,我國35個大中城市多數超過了警戒線,而北京、上海等城市已遠遠超過了這一水平。
2018年3月,中房智庫研究院獨家發布了《2017年全國35個重點城市房價收入比報告》。相比2016年,2017年房價收入比下降的城市僅9個,而7成以上城市房價收入比仍在上升,即人均可支配收入與房價差距越來越大。
排在前10名的城市分別是深圳、三亞、上海、北京、廈門、福州、珠海、海口、杭州和石家莊,其房價收入比均超14。這意味著,按照2017年這些城市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來說,一個家庭想要購買一套110平方米新建商品房(2016年城鎮居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36.6平方米),需要花上14年以上的時間,前提還是房價不漲,全部收入只用于購房。
尤其處在榜單前5名的深圳、三亞、上海、北京、廈門,房價收入比高達25倍以上,這個水平已經超過20世紀八十年代末地產泡沫時代的東京了。這5個城市2017年新建商品房均價在全國也是處于前五的高位。全國房價最高的四大城市,已由北上廣深變為北上深廈。
房價收入比是全球通用的指標,如同林文俏的觀點一樣,房價收入比的合理范圍并沒有嚴格界定。一般而言,在發達國家如果房價收入比超過6就可以視為泡沫區。而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一般認為,國內房價收入比保持在6~7之間屬于合理區間。若按這一標準衡量,我國35個重點城市中,僅長沙的房價收入比合理,為6.67。
報告顯示,2017年全國35個重點城市房價收入比報告,房價收入比超過10倍的城市有23個,較2016年增加了2個城市,即徐州和重慶。
想到2008年購買第一套房子時,規規矩矩、誠惶誠恐湊現金付30萬元的首付,現在只有60萬就敢買需要首付300萬元價值900多萬的房子,王建棟覺得世界變化得真快,互聯網以及金融工具給了他便捷,也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一個賭博的心理。他認為他并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相比十年前,他的工資每月漲了不到8千元。在搶到房子的那一瞬,它們淹沒在銀行卡刷卡時“滴滴”的聲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