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蹦出溫水

楊揚

前幾天我和同學小聚，竟在館子里碰到了幾個同事。正巧座位緊俏，大家就坐到了一起。同學問我：“你們銀行工資高吧，當年畢業時就有五六千元，現在得有上萬元吧。”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沒有沒有，還是那么多。”同事看我的眼光都不對勁了。

別以為我是謙虛，我是打腫臉充胖子！我曾經歷過一個月五六千元的“風光時代”，但現在，我們這些銀行一線員工的收入已經大不如前，還每天面對高壓、高負荷的工作，上升的路徑又很狹窄。

說實話，如果讓我再重新選擇一次，我肯定不會進銀行的大門。

曾經的金飯碗

10年前我大學畢業時，銀行還是同公務員、事業單位一樣的“鐵飯碗”。特別是在我家這樣的二三線城市，銀行職員不挑專業，又體面、穩定，還比那些純體制內的人收入高。為了這份安逸，我放棄了學了4年的環境專業，一門心思考進了國有四大銀行之一。

剛開始兩年，我的確過得很不錯，在省行機關里上班，雖然做的是行政類工作，拿的是固定工資，可福利待遇相當不錯，在同學里屬于高收入的。那時我還單身，這份薪水讓我過得有滋有味。周圍的同事也都是引領我們這個城市消費的先驅，女同事常買名牌包，男同事則熱衷攝影，大家都為自己是銀行人自豪。

可大環境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變了，政策逐漸放開，銀行的市場壟斷地位漸漸消失，反映到員工身上就是福利越減越少，日子開始沒那么好過了。就在這時，老婆懷孕了。歡喜和壓力同時向我襲來。為了多掙點兒錢，我放棄原來的行政工作，跟著一位領導去了一家新建的支行。

不達標就扣錢

到了一線，我對銀行的式微有了更深刻的感受。支行已經很難通過放貸賺到錢了，一旦有一筆不良貸款，整個支行都要喝一年西北風。這些壓力傳遞到員工身上就變成了考核指標。

對銀行職員來說，最基本的考核指標應該是吸收存款、發放貸款、辦理結算。但近幾年來，這些指標開始越標越高，越標越雜。

比如，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每年攬存任務動輒幾千萬元。如果家里碰巧是城中村的拆遷戶，或者有什么特殊資源，那當然好說，這種職員連領導都會供著他。可又不是人人都有有錢親友，只好到處求人托關系，那真是“一人在銀行，全家跟著忙”。忙完這個不算完，還有涉及理財銷售額、移動端客戶新增數、貴金屬銷量等20多個小指標。

更極品的是，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管什么業務，上面都給下面布置任務，并且分派到每天：信用卡一天一柜辦幾張；網上銀行，手機銀行，一天辦幾個；保險一天賣多少萬；業務量每天要達到多少的數字；存款每天要拉多少……各種任務就像以前包產到戶一樣，全都分配到人。每天早會聽任務，晚會通報排名，不達標就扣錢。本就不高的工資自然越扣越少，到手3000多元已經成了常態。

上次聽同事說了一個段子，我們銀行去醫院體檢，連著檢查出幾個男同事有甲狀腺結節，幾個女同事有乳腺結節，都是壓力病，醫生一看工作單位，說：“哦，銀行的，那正常。”

后悔嫁了銀行人

掙得少并不等于清閑，高壓力往往伴隨著長期加班，銀行就是典型。

總有人跟我說，“你們不是5點就關門下班嗎？”

這位群眾，你搞搞清楚，那上面明明寫的是營業時間，哪里是我們的上下班時間？

早上，我們得接庫車（運鈔車），因為線路的安排，很多網點的員工7點就得在網點等，動作還得麻利，因為7點半有早會。晚上，5點只是關門的時間。有很多人都會卡在5點前進門，能不辦嗎？處理完所有業務后再點錢、軋賬，經常要晚上7點多才能結束一天的工作。要是趕上開會、學習或考試，就不知道幾點才能回家了。

上次有個同學要和一個銀行的姑娘相親，我告訴他，得做好別人不回信息的準備。他還不信，后來果不其然，早上一個信息發過去，中午才能收到回信——真不是人家故意冷淡，忙得沒空回啊。倆人也不是沒約會過，可姑娘遲到了一個多小時，因為臨時有業務要處理。這樣談了沒多久，兩人就分手了。同學說，實在等不起。我恭喜他想明白了，我老婆早就后悔找個銀行的了，常怨我不著家，“你走的時候娃還沒醒，回家的時候娃已經要睡了。”她說。

提升自己是關鍵

我不是沒想過改變現在的工作狀態。

要是能升職當然最好。當初，領導承諾我先坐一年柜臺熟悉業務，之后可以做客戶經理，這也是我從機關到一線的原因。可現在做了四五年，我還坐在柜臺里。說實話，在銀行，像我這種既無人脈又無資源的人，想往上進取太難了。

那就只剩下跳槽了。

如今，很多業務都能在網上銀行或手機銀行辦理，不需要客戶親自跑柜臺了，很多網點的柜臺座席不超過3個，相應的，也不再需要那么多柜員了，銀行撤柜、撤網點、裁員的新聞時不時就來一波。我的危機感越來越強，可盤點一下自身的能力和資源，我發現我早就喪失了隨時離開的能力。

這行里不是沒有能人。我曾經見過一位前臺理財經理跳槽，提拔他的公示馬上就要發布了，他卻果斷遞了辭職信。為什么？這位經理一直跟高凈值客戶打交道，不愿意丟失這批客戶和他們背后帶來的績效。他辭職后就去了某財富管理機構，繼續在財富管理領域深耕。說到底人家有這個底氣。

可是，我有什么本錢？論人脈，我連做個客戶經理都那么難，遑論其他資源。論專業能力，上大學時，我也是班里的優等生，但現在，我的專業知識都還給老師了，再難撿起來。在銀行這些年倒是攢下些職業技能。可是一旦離開銀行柜臺，我的那些技能似乎沒多大用處。銀行本身對專業知識的需求特點是面廣，但不深。我雖然沾了財會知識的門，但日常業務非常簡單，并不足以在財務工作中獨當一面，這種水平，即使跳槽去企業，人家也不會很需要吧。

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已經被這個看似光鮮的行業體制化了，成了一顆螺絲釘，機器可以替代我，我離開體制卻難以生存。我想，這就是安逸的代價。有時優勢行業就像煮青蛙的溫水，讓人滿足于低技術、高福利的工作，可行業難免有起伏，當優勢褪去，人已像煮過的青蛙，失去了跳躍的能力。

所幸我醒悟的還不算晚。我想好了，跳槽也罷，留下也罷，提升自己是關鍵。今年，我準備考一個注冊會計師，然后再向高級進發，希望35歲前能拿到證。那時，是去還是留，應該都有了選擇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