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
魯迅在《狂人日記》中構造了“月亮”意象,他利用這一意象詮釋了西方文化領域的現代主義。這一詮釋不僅完成了對傳統的顛覆,同時又實現了西化之路——對月亮顛狂意象的借鑒。
《新青年》雜志1918年第4卷第5號上刊登了魯迅的白話文短篇小說《狂人日記》,填補了中國現代文學領域沒有現代體式創作白話短篇小說的歷史空白。文中以“今天晚上有很好的月光”作為開頭,不僅顛覆了中國傳統意義上的月亮意象,也引發出狂人對當時社會瘋癲可怕的異化現象的一種認知。其中折射出魯迅感悟到自己在之前的三十多年里是不清醒的,并強調即使現在清醒了,行事也要十分謹慎,否則“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我怕得有理”。
一、中國古典詩詞、近代小說中月亮意象分析
在魯迅《狂人日記》之前,從《呂氏春秋·精通》《淮南子·天文訓》《禮記·祭器》,到月亮進入文學作品,直至月亮最終成為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意象,翻遍中國古典詩詞及近代小說,沒有哪一處的月亮意象與瘋狂有關。月亮,“群陰之本”“月者,水之精”(《呂氏春秋·精通》);“月者,陰之精地之理也”(《淮南子·天文訓》);“大明生于東,月生于西,此陰陽之分,夫婦之位也”(《禮記·祭器》)。月亮,是陰之本,水之精,地之理,是婦人的象征,地位非常高,是中國文化中柔和溫馨的精神原型,于是就有了以日和月配為陰陽的祭祀禮制,并誕生了現在人們仍在使用的陰歷。月,成了一個衡量時間長短的名詞。
人類早期對月亮的神性茫然不解,文學中滿是對月亮神秘的追尋,“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天問》);由對月亮的追尋到幻想著對它的征服,“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離騷》)。中國古代出現了一系列神話故事,如月亮的誕生、桂樹、兔和蟾蜍、嫦娥、吳剛。最終,月亮成為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意象,蘊涵著中國人共同的民族文化心理,是中國人精神家園的朦朧幻象。月亮所象征的意義,從文人墨客對其進行描述的那天起就被明確了。而且,月亮的象征意義被不斷運用到各類情感和事物的描述上,經世人反復詠唱提煉,最終成為中華民族一種最富有象征意義的具象。
(一)曠夫怨女,征夫思婦的哀婉情懷
中國文學史上曠夫怨女,征夫思婦,通常借助“月亮”來表達相思之情,與“思婦”相伴而生的意象幾乎都與“月亮”有關。例如,夫妻分離聚合也通過月亮的圓缺變化來比喻,嫦娥奔月這則神話故事更是加重了月亮意象的這一寂寞凄清,如班婕妤《怨歌行》“裁成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孟冬寒氣至》中描述的“愁多知夜長。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等著名詩句。《明月何皎皎》中有“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帷”,其月亮意象寄托了委婉、含蓄而又柔美的情愫。
(二)共看明月,惜別思鄉的感傷情結
客居在外的游子,對月傷懷,惜別思鄉之情最是縈系于心。賦予月亮惜別思鄉的情結,與中國人崇尚合家團圓、八月十五吃月餅和夜晚賞月的風俗習慣有關。明空晧月的夜晚,思親的人們由月圓聯想到人圓。三五之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明月與故鄉在古人的心中是相生相成的。因此,北宋杰出的文學家蘇軾也把鄉與月的意象同時用在詩詞中。月的“陰晴圓缺”引發人聯想到人的“悲歡離合”,以“殘月”象征人生的不完整和親人分別的詩句在古詩詞中俯拾皆是。夜月送別對惜別之情的渲染更動人心,用“津亭秋月夜”“飛月向南端”等詩句來借月抒懷。唐代詩人楊炯的《夜送趙縱》,把對友人的惜別之情比作無所不在的月光。
(三)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的感悟情緒
古人記事、安排農事以陰歷計算,就是以月亮的盈虧為計算時間,于是,時間飛逝的感慨,很容易被月亮的陰晴圓缺變化所觸發。歲月無情,人生苦短,使詩人由月而引發對世事人生的慨嘆。陶淵明《和郭主薄·其二》:“厭厭竟良月”便表現了他對光陰流逝的無奈。他的《雜詩十二首》中充斥著對光陰飛逝的感嘆以及自己的志向不能實現的悵惘情懷,“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其一),“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其二),“傾家持作樂,竟此歲月駛”(其六),“日月不肯遲,四時相催迫”(其七)。謝靈運在《歲暮》中借月夜的空曠無垠來反襯人事的渺小和人生的短暫——“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南北朝時期的詩人和文學家庾信,其詩作《擬詠懷》中的“殘月如初月,新秋似舊秋”,同樣用月亮來描述光陰流逝。隋朝文學家孔德紹,在其《夜宿荒村》詩詞中以斜月暗喻人到暮年盈縮之期對歲月的感慨。唐代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用“江畔何年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等詩句把具體的自然現象點化成抽象的哲理。江月年年相似,而人生無窮,代代相易,所以接著他便提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了”,拿人生的短暫同自然的永恒作對比,歲月人生了然鮮明,油然而生感傷柔美的情緒。
二、《狂人日記》中的月亮意象——恐怖
月亮意象在西方文學中則與瘋狂有關。作為官費留學生,魯迅在1906年放棄學業,回到東京辦《新生》雜志。辦雜志失敗后,他與周作人致力于翻譯域外小說,從域外小說、西方名著中吸收大量西方文化思想。在新文學運動中,文學主要是通過與傳統的對照和對立來彰明它的現代化內涵,更深一步說,就是通過激烈的反傳統主義的路徑來實現文學的現代轉型。既然西方化與反傳統互為對立統一體,必然推進了較為激進的革命。正如魯迅所說:“我們中國本不是發生新主義的地方,也沒有容納新主義的處所。”鑒于此,在五四一代人的思想意識里,只有選擇西方化才有發展。從現代文學中的描寫方法、創作方法、結構方法,直至文體方法像文法、句法和詞法等來看,胡適的《建設的文學革命論》與魯迅《狂人日記》同月完成刊載,胡適在文中談了為何要“西化”的問題。因為“中國文學的創作方法、寫作方法、結構方法及文體方法完全不完備作為我們文化的模范”,又因為“西洋的文學方法,比之我們的文學完備得多,高明得多,不可不取例”,所以“我們如果真要研究文學的方法,不可不趕緊翻譯西洋的文學名著做我們的模范”。在《狂人日記》中,這個月亮映照下的世界處處顯示出不可思議的恐怖。《狂人日記》的第二節開頭是這樣描述的,“今天全沒月光,我知道不妙”。有月光令他恐懼,沒有月光更令他焦慮,月光是暴露人世間罪惡與瘋狂的鏡子,沒有月光,在黑暗中所發生的一切陰謀都將被隱藏在鮮為人知的角落里。《狂人日記》把月亮看作是狂人擁有生存安全感的唯一來源,因為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只要還有那么一點微弱的光亮,他人就不敢肆無忌憚,至少在等待和尋找的過程中他是安全的。
三、結語
通過以上對魯迅《狂人日記》中月亮意象的具體分析,筆者最終得出結論:中國現代文學的轉型在《狂人日記》的月亮意象中已經得到完成。
(廣東科貿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