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亞非
在世界面臨大動蕩、大變化、大發展的時代,國際秩序兩大支柱,即經濟和安全秩序從內部和外部都受到巨大沖擊,充滿不確定性。
經濟秩序與安全秩序密切相關,亞太安全秩序的破碎和重構,需要放在全球政治、經濟、安全秩序混亂、亟需調整的大框架內審視。
當前的全球秩序面臨再次調整、重塑,主要特點:
一是世界格局從冷戰“兩極”,到美國“單極”;然后隨著新興大國的發展,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成為大趨勢,全球治理從“西方治理”向“東西方共同治理”轉型;如今“美國第一”支配下的美國全球戰略再次向“冷戰”回擺,其他大國或者被迫回應,或者從中漁利,導致地緣政治出現巨大混亂,復雜性、危險性大增,出現類似于一戰之前的情況。
中美關系40年總體維持合作斗爭并存格局,但近年來美國對華戰略從“戰略模糊”(非敵非友)走向“戰略清晰”。特朗普上臺后,更把中國列為美國的“主要戰略競爭對手”,在貿易、南海、臺灣等問題上遏制中國明顯加強。
二是全球化與“反全球化”博弈加劇,民粹主義在歐美泛濫,政治極端化、排外主義、孤立主義、保護主義盛行,由美國挑動的貿易摩擦和貿易戰接踵而來。而資本強勢和政府不作為導致的各國之間和一國內部貧富差距擴大,成為“反全球化”主要推手。西方國家尤為突出。
三是國際規則之爭加劇,相對平衡的國際貿易、安全、經濟、金融體系遭到破壞,國際新規則制定在地緣政治錯綜復雜的情況下又難以順利展開。在保護主義盛行、貿易戰狼煙四起中,政治、社會、經濟、能源等各領域的跨境、跨地區全球治理都出現難以彌合的裂縫。現有治理架構難以適應新格局、新形勢的發展,其結果必然是舊秩序或遲或早的崩潰,國際秩序亟需調整。
現在看,美國不愿繼續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為維護美國霸權,不惜一切手段打壓、遏制新興大國和任何可能挑戰美國的國家。美國成為現有國際體系包括亞太安全秩序的“修正主義者”和最大變數。
四是從哲學層面看,世界沒解決好文明沖突還是文明融合的抉擇。美信奉文明沖突,對美主導的西方文明有強烈“優越感”,極力推廣西方自由民主制度。“顏色革命”也好,軍事干預也罷,都以“西方文明優越論”和“文明沖突”為基本推斷。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就比較容易看清楚亞太安全秩序的主要脈絡:
一是美國全球戰略重心轉移至亞太已成定局。美國從2010年前后開始反思21世紀頭十年的得失,認為戰略失誤嚴重,從阿富汗戰爭到伊拉克戰爭,再遭遇全球金融危機,軟硬實力損失慘重,于是對美國全球戰略三大板塊做出調整,戰略重心從歐洲、中東轉移到亞太,真正的目標是中國。這并非美國的戰略收縮或回歸孤立主義,而是為了世界力量再平衡而主動進行的調整。
二是中美作為亞太主要國家,從合作與競爭的混合體,逐步走向戰略博弈和僵持幾成定局,這是一場持久戰。當然這里講的不是戰爭,而是兩國的復雜互動或博弈。我們不能再有幻想,唯有積極妥善應對。
三是以美國軍事同盟為核心的安全架構得以加強,美國“兩洋戰略”逐步成形,“離岸平衡”與直接軍事施壓相配合,與中國倡導的“不對抗、不沖突、相互尊重、合作共贏”思路發生嚴重偏差。
亞太除了中美兩國,還有印度、日本、澳大利亞、印尼、東盟等主要國家和集團,當然也可以把俄羅斯包括進來。把亞太簡單看作中美的博弈舞臺,就把問題想簡單了。
亞太其實存在多元化的安全秩序,除了美國軍事同盟網絡,還有中國+東盟、中日韓、“一帶一路”、上合組織等形成的區域伙伴關系網絡。雖然那些組合更多是經濟聯系,但許多已把安全合作擺在重要位置,這是國際關系和區域合作的必然。
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調整亞太安全秩序,削弱對抗,增加合作的問題。
一是處理好中美關系。中美關系走到今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是中國發展成長為全球大國過程中繞不過去的。關鍵在于雙方能否“不對抗、不沖突、相互尊重、合作共贏”,而不是“誤打誤撞誤判”,最后走向全面對抗。
貿易戰的發生來自以“美國例外論”為思想基礎的孤立主義、保護主義、民粹主義,以及特朗普大喊“就業回歸、邊境回歸、美國夢回歸”的“美國優先”核心訴求,更反映兩國在政治、社會、意識形態等方面深層次的矛盾和戰略取向的不同。這是不可調和的,唯一可爭取的是相互尊重底線。當然,這也不是中國一家一廂情愿能做到的。保持對話,官方、非官方、前政要、智庫之間,老百姓之間,經常對話、交流十分重要,千萬不能老死不相往來,隔空喊話。
二是著手構建各種安全秩序相互兼容的混合型亞太安全秩序,而且與構建經濟秩序同步進行,相輔相成,互為支撐。
亞太地區的文明、文化、制度、社會架構錯綜復雜,我們須從正反兩方面看待這個現實。中國提倡集體安全、合作安全的“新安全觀”和全球伙伴關系網絡,是值得亞太各國認真思考的新路。歐洲聯合試驗的歐盟和歐元是全球治理的“特區”,但亞太未必能走歐盟的道路,美國也不會希望亞太走歐盟之路。其實美國對歐盟的發展心里也是很矛盾的。
三是亞太區域龐大、情況復雜敏感,需從幾個層面來構建新的安全秩序,既要有全區域的安全合作平臺,也要有次區域、小多邊(次次區域)的安全安排,不要圖快、圖大,一口吃成胖子。譬如瀾滄江次區域安全合作已經初見成效,上合組織的安全合作也已起步,中日韓除經濟合作外可考慮試驗建立安全信任措施,逐步過渡;中美印、中美日、中美俄各種三方、四方對話機制都可嘗試;中等國家也要作出貢獻,而不只是在大國之間漁利或押注,因為多層次、多形式的對話是建立安全秩序的基礎和摸底,況且亞太安全秩序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建成的。
四是在尚未建立合適的亞太安全秩序之前,亞太主要國家和組織都要采取克制和包容態度,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局勢緊張的行動;同時可利用APEC等現有平臺加強一軌、一軌半、二軌的對話,對今后的安全框架和安全秩序進行廣泛深入的探討和小范圍試驗,邊實踐邊修正,為尋找包容、合作、共贏的亞太安全秩序提供范本和經驗。
總之,我們需從戰略層面和歷史經緯,來分析亞太安全秩序調整和重塑的思路和路徑。老子曰:“過去未去,未來已來”。亞太局勢在國際格局轉換的“過去”與“未來”中跌宕起伏,必然產生許多不確定性和高風險。但越是有風險,亞太各國、特別是中美等大國,越有責任做出探索。在此過程中,美國需要放棄冷戰慣性,試著構建哲學家格雷所說的地緣政治和平共處的“妥協辦法”。經濟全球化、世界多極化、文明多元化是大趨勢,亞太安全秩序也終會找到自己的定位,服務于亞太各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
(作者是中國外交部原副部長,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環球時報2018-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