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一個生錯了帝王家的絕世詞人,在中國歷史上兼有悲情帝王與絕世詞人的雙重身份,他將人生際遇和國破家亡的深哀巨痛引入詞中,由貴為九五之尊的君王淪為階下囚,從亡國之君到不朽的絕世詞人,李煜傳奇的一生才拉開序幕。本文從后期的詞作中舉例,探析李煜獨特的情感體驗,體味后期詞作經久不衰的悲情與離殤。
李后主,做帝王他是失敗的,但是他的詞離不開他的帝王生活。不可否認的是,生在帝王家,并不是他的本意,無端卷入歷史的漩渦,淪為階下囚,他將全部復雜交錯的經歷與情感融入詞中,后期詞作正是一位亡國之君百感交集的血淚之作,代表了他的生命軀殼、精神支柱和靈魂所在。他的后期就是圍繞這些波折和磨難展開,他的生命光環通過后期創作而發光發亮,他最輝煌的詞作源于國破山河的階下囚的歲月,以深重的情感體味人生的巨變,把一片純真深摯的情懷全力傾注于詞,哀感中交織著悔恨、悲情與離殤。
一、夢斷之殤
《浪淘沙》這樣說:“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p>
他追憶夢中情事,睡夢中好像忘記了自己是俘虜,仿佛還在故國的宮中,享盡世間的榮華與歡娛,過去和嬪妃妻妾之間的欣喜和幸福歷歷在目,但那也只是曇花一現,充斥的僅僅是惆悵和感傷,他感嘆著水流、花落、春去、人逝,那是殘春雨夜之后的振顫與絕望,曾經的江山社稷,美人如畫,像是做了一場空虛又迷離的夢。一句“天上人間”像是冰火兩重天,覆滅前的南唐,李煜過著的是一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國破山河后,整天以淚洗面,生不如死,一步步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是自己親手毀滅了夢中的美好,夢斷南唐。從“春宵一夢”到“浮生若夢”,夢境與現實的差距到底有多大,物是人非,不堪回首,褪去了曾經的浮華與絢爛,留存的是人生的靜默與錯愕。
二、長恨之殤
這是李煜在俘虜生活中所作的代表作《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長恨”一詞在很多詩詞歌賦中表達“綿長的遺憾”之意,最為熟悉的就是白居易筆下對李隆基和楊玉環凄美的愛情悲劇,但李后主的當時心境不僅只是深深的遺憾,還有無盡的悔恨交織著,他的遺憾是潛在的,帝王三妻四妾無可厚非,但他同大周后和小周后之間的愛恨糾葛讓人琢磨不透,他和大周后共舞《霓裳羽衣曲》,過著風花雪月的生活,卻又背著大周后和小周后幽會纏綿,大周后郁郁而終,小周后一直陪伴李煜左右,直至他服牽機藥走到生命的盡頭,陪著殉情,只是這到底是紅顏禍水還是情愛之殤?隨著南唐的淪陷,李煜的悲慘人生拉開帷幕,他自然也成為歷史的罪人,這恐怕就是他人生最大的“長恨”了。
三、亡國之殤
《浪淘沙》中“別時容易見時難”一句,讓筆者想起李商隱一句“相見時難別亦難”,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李商隱表達的是人與人之間重聚之難,相思之苦,而李后主更是無法重聚之難,他的重聚是與故國的重聚,亡國之思溢于言表,他懷念他的故國,留戀最美的時光,即使沒有榮華富貴,鶯歌燕舞,只要在自己的家中是最好的,是充滿安全感的,相比李商隱,他的親人重聚是多么容易,但亡國就不一樣了,他什么都沒有了,丟掉的不僅僅是江山社稷、城池故土,還失去了主權和尊嚴,危機四伏,別說是未來,連獲得生存的希望都沒有了,想要相見也只有在九泉之下了,他的“容易”,談何容易。
如果時光倒流,希望他做普通人,這樣的才子根本不適合做皇帝,完全可以像魏晉南北朝、唐宋的風流人士,隱居,漂泊,悠然自得,也不會背負罵名,歷史的車輪不會倒退,如果沒有他當帝王,那也會有第二個李煜,第三個……永無休止。
四、絕命之殤
千古絕唱《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p>
七夕這天,在賜牽機藥之時,他的人生和情感都達到高潮,標志著他傳奇、曲折的一生走到了盡頭,生在七月七,卒于七月七,走過跌宕起伏的四十二個春秋的他,成敗被時間掩住色彩,容顏在歲月的洗禮中淡化,唯有不變的是亡國的愁緒,伴隨著那混合著血淚的混凝體凄然湮滅。臨死時,他都在感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他很想知道明月下的故國現在是什么樣子,想多看一眼,故國不在,江山不在,唯有雕欄玉砌能證明他曾經的輝煌、曾經的尊貴、曾經的朱顏。一首詞濃縮了一生,窮盡了一生。
夜闌人靜,在汴京的小院,李煜悔恨萬分,天下是大宋的天下,歷經短短兩代,南唐卻毀在自己手中,亡國之君以何顏面奢求生靈涂炭、流離失所的百姓原諒與寬恕,以這樣的惡果走完一生,自己的聲名將永遠桎梏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李煜的一生是在服下牽機藥的一刻結束的,他也終于解脫了,放下一切去另一個天堂。
五、殘缺中的完美:悲情與離殤
當宋軍兵臨天下時,李煜的女人成為紅顏禍水,他也成為亡國奴,他沒有準備好,正如他沒有準備做好一個帝王一樣,他登上了本已搖搖欲墜的皇位,飄零異鄉淪為降臣,朝不慮夕,在生命的最后三年光陰里,如同一具戴著人面軀殼的行尸走肉般生存著,李煜像極了傀儡皇帝溥儀,無能、懦弱和悲慘,然而他并沒有像溥儀一樣被世人唾棄謾罵,因為他以另外一個特殊的身份呈現在世人面前,作為詞人。他的作品改變了他,而他的人生也改變了作品,人們記住了他唯美的詩詞佳作。
歷史上,能有多少皇帝有李煜這樣的文采和風度,讓人永世銘記,流傳千古?試想,如果沒有亡國,那他的詞誰會記得?如果李煜是以帝王的身份平靜地死去,如今只留下古墓一座,萬俱灰燼,那也不過是在中國兩千多年封建歷史中的數百位皇帝里平添一座亡靈罷了,而如今的李煜情感和人格不會隨著時空的轉換而失色,他借助詩詞的力量呈現出別樣的人生,他的詩詞是他殘缺的一生中最完美的精神財富。
(內蒙古大學)
作者簡介:劉婧(1993—),女,內蒙古呼和浩特人,碩士,研究方向:古代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