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等待戈多》是現代主義劇作家塞繆爾·貝克特著名的荒誕派戲劇,其主題向來是眾說紛紜。本文將其主題歸為“等待”,并由此出發研究《等待戈多》中時間的靜態性,再由靜態中體現的不變探求作品中人物自身存在的本質,最后就其存在的狀態探索人物等待的虛幻性。
關鍵詞:《等待戈多》;存在;時間
作者簡介;鄒佳妮(1997-),女,江蘇省蘇州市人,現為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的大三學生。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7--02
“等待戈多”,這是全劇主要人物的使命,整部戲劇中都充斥著對戈多的想象或是期待。他從未出現,也許明天來,也許永遠不來,卻始終是劇中人物存在的意義,對他們來說,戈多是虛妄中的希望,也是希望中的虛妄。而賦予戈多這種不確定性意義或是將這種不確定性擴大的,是“等待”這一過程,所以“等待”應是這部作品的主題。
什么是等待?我一直認為等待是沿著時間的脈絡去追尋一個存在于未來的目標或是說未來的一個時間點,從宏觀上看這一過程,它是一個從等待開始到等待目標出現的一個線性過程。但這部戲劇中等待的時間結構卻有所不同,第一幕中的等待最終是以等待告終,然后在第二幕中的次日,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這種等待陷入了昨日的重復,仍是以繼續等待告終,所以從整部戲劇來看,它只是放大了每一幕中等待的過程,形成了無限的循環,而我所認為的線性過程也轉換成了圓形的循環往復。深究其時間結構轉換的原因,關鍵還是在于戈多的不確定性將等待起點與終點間的連線切斷。與起點相連的被切斷了的那一端在時間的空間中摸索游蕩,就像戈戈和狄狄拿著三頂帽子,互相交換、試戴、再交換、再試戴,這樣的行為充滿著無意義性,不斷地在排開時間,最終游離在外的那一端被逼回了原點。此時,再從宏觀上來看,它就是一個點,是一個靜態的過程。“什么也沒有發生,誰也沒有來,誰也沒有去,這實在糟透了。[1]”
其實當“靜態”這一想法出現時,我是懷疑的。若是什么都未曾發生改變,那戲劇中所有的對話所有的交集是否都是無意義的?戈戈所不停挨過的打、幸運兒在那兒跳舞甚至是“思想”,還有戈戈和狄狄間的爭論,這些都是作者僅僅為了塑造他們悲哀或是可笑的形象而設計的?特別是從第一章到第二章,波卓瞎了、幸運兒啞了,這里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雖然這期間只有短短一天,但我似乎感受到人慢慢老去的一個過程,這難道仍是靜止的?當我從情節發生的原因或是動力入手,我發現了時間的反作用力。過去的波卓利用幸運兒牽引前行,放棄了自我行進的能力,而幸運兒則是被限制了表達思想的途徑和機會,所以他們早已將自我探索與自我表達的能力放在了時間之外,所以時間把這些留在了過去,不需要探索的波卓瞎了,不需要表達的幸運兒啞了。在這里,時間的前行力和反作用力相互碰撞,時間就發生了斷裂產生了停滯。這種停止在波卓最后一段的吶喊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在波卓眼中,所有時間都成了同一天同一秒,瞎也好、啞也罷,生也好、死也罷,都像“新的生命誕生在墳墓上”,出生就是死亡,人的生命也是一個循環的圈。這不就是之前所說的“靜態”嗎?
作者在文中提及的種種變化“只起到強調情境的本質的同一性——越是變化,就越是一成不變。[2]”這種不變究竟指什么?在劇中是等待,是戈戈和狄狄存在的本質,是他們自身的本質。戈戈和狄狄不斷重復著等待,第一天,第二天、乃至劇本之外的等待,所以他們早已跳出了時間的洪流,外界的變幻也變得模糊。就像他們為傍晚還是黎明產生的一場爭論,結果是什么完全不重要,讀者也沒有追尋的意義,只是這個節點,當他們分辨不清外界的時間時,時間就發生了斷裂。斷裂來源于不斷地重復,而斷裂后的時間,是永恒的重復。他們的等待不再需要時間去衡量,等待這種生存的狀態已經內化成了他們自身的本質。
戈戈不記得 “等待戈多”這件事并不要緊,只是當再次提起時,他所做的選擇不是覺得這一切荒謬、無聊、可笑,然后轉身離開,而是突然記起,然后感嘆一聲,繼續等待。所以等待早已不是他應該牢記于心的使命,而是已經融進他血液里的本質,是在無窮的、斷裂的時空中的一種無意義的重復。對于他們來說,戈多的到來是希望,他的缺席是絕望,但無論戈多來還是不來,他們存在的本質就是去等待時間之外的和平與永久。
其實戈多也何嘗沒有其自身的本質?他的存在就是被等待,無論多久,他都是不會出現的。由戈多所創造的時間斷裂,使他和戈戈狄狄“在各自的等待中發生了異化。等待已經不再是聯系兩個流浪漢與戈多的紐帶,而是退縮到雙方體內,內化成各自的存在和本質。[3]”我在閱讀這部戲劇時一直會產生一種想法,是否真的會存在一位演員飾演戈多,一直在后臺等待著,等待著上臺的時機。他始終清楚自己是那位臺上被等待的對象,可此刻,被等待變成了等待,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后臺幽暗的角落里完成自己等待的存在。正如戈戈所說:“咱們老是想出辦法來證明自己還存在。[4]”
然而,我在文章開始就提及了戈多本身所具有的不確定性,所以存在本身往往會進入一條虛幻之途。這部戲劇中幾乎所有人物都在不斷地失憶中。戈戈除了狄狄只記得現下身上的傷痛和令他甚感快樂的雞骨頭,然后每天不斷地和狄狄重復著那段等待戈多的對話。他除了存在,就是在虛無中游蕩,沒有生活,沒有理想,沒有目標,早已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夢里。這樣的虛幻感漸漸滲入他的存在中,把他慢慢腐化為等待的奴隸。波卓和幸運兒亦是如此,他們的存在還未達到戈戈和狄狄的層次,只是信奉行動、財富或理性,可他們存在中的回憶痛苦又無意義,為了更好地心安理得地生活,他們選擇了遺忘,接著便進入了漫無目的的游蕩、跌倒、游蕩的無意義怪圈中。
似乎在種種虛幻的存在中只有狄狄是一直清醒的,他記得所有見過的人、經歷過的事,還有自己存在的本質——等待,但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使最接近清醒的人墜入虛幻的輪回。為此,他引入了“自殺”這個命題。自殺是什么?在我看來是脫離虛幻回歸真實的一種手段。戲劇剛開始,狄狄就談起了年輕時應該去跳巴黎塔的想法,這時的他已經微微意識到與戈戈攜手變成一堆白骨也好過無妄的等待,他內心其實是追求真實的存在方式的。可當后來戈戈主動提出一同上吊的想法時,他表面應和鼓勵,實則慢慢退居生存背后,尋求一種對于戈多的無妄的乞求。
就像他們難得的“沙沙”的思考。這沙沙的響聲究竟是什么?是“探究存在的神秘和自我對于痛苦與受苦的極限的聲音。[5]”他們兩在竭力痛苦的深淵中最終喪失了勇氣,仍選擇了“等待戈多”。他們無法完成自我拯救,便只能從一種避重就輕或是直白地說就是逃避的方式,寄希望于外界的力量來拯救他們逃離現世的苦難。也許他們根本就知道戈多不會到來,一次次無條件的相信與等候只是他們在無意識中為自己尋找出口麻痹自我,他們所期待的生亦是在靜候死亡的到來。生命的萎縮、生存的衰頹一時間悉數體現。
馬丁·艾斯林曾說過:“此劇的主題不是戈多而是等待,是等待這一行為所具有的人的狀況的本質性和特征性方面。……此外,正是在等待的行為中,我們才體驗到了以其最純粹和最明顯的方式而流動的時間。我們如果是主動等待的話,我們往往會忘記時間的過去,于是我們超越了時間;但如果我們是被動地等待的話,我們則面對的是時間的作用本身。[6]”等候戈多的戈戈和狄狄始終處于被動等待的位置,有人說戈多的英文是god,是“上帝”的一種弱化形式,那么戈戈和狄狄可以說是被戈多這個上帝伸出的無情的手在操控著,他們的存在也始終限于等待的框架中,無法超越時間,因此,永恒的存在就被冠以了虛幻。于是,戲的結尾又回復到戲的開頭……
注釋:
[1]馬丁·艾斯林:《荒誕派戲劇》,劉國彬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第28頁。
[2]馬丁·艾斯林:《荒誕派戲劇》,劉國彬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第29頁。
[3]王珊珊:《<等待戈多>的“等待”》,《外國文學研究》,2005年,第4期。
[4]塞繆爾·貝克特:《等待戈多》,施咸榮譯,《荒誕派戲劇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年,第85頁。
[5]馬丁·艾斯林:《荒誕派戲劇》,劉國彬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第45頁。
[6]馬丁·艾斯林:《荒誕派戲劇》,劉國彬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