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祭出版家陳早春 雪峰山下的洞下才子 一塵不染發光發熱

彭立昭

在湖南雪峰山麓洞下村陳家院子，出了位著名的出版家、魯迅和馮雪峰研究專家、作家陳早春。他一生與文學結緣，著有論文集《綆短集》、長篇傳記文學《馮雪峰》、《馮雪峰評傳》（合著）、散文集《蔓草綴珠》。馮雪峰、樓適夷、韋君宜、牛漢、林辰、孫用……這些人文社先賢，與他都有直接接觸和深入交往，其間關于作品出版、作家往來等，寫出來都是文學史料。在人民文學出版社那棟灰色的五層樓里，干了一輩子。他從普通編輯一直干到社長、總編、黨委書記三職兼一身，一生踐行學者與出版人的“雙面人生”。在長達40年的編輯生涯中，他堅持對社會負責，對歷史負責，主持編輯出版了數以億字計的中外古今名著，如《魯迅全集》《世界文學名著名庫》等。同時，他是大型文學期刊《當代》《新文學史料》的原主編。中國魯迅研究會、中華文學基金會、國際合作出版促進會、韜奮出版基金理事會理事，第八、九屆全國政協委員，田建議安排副總理管農業，提出農業問題，實際上是農民和農村問題。好一位敢于擔當、心底光明、洞察世界、追求真理的文化大師、大家。

如今，這位我從小最敬愛的長輩、求真務實的學者出版家已哨無聲息地走了！走的那天是7月2日，高齡83歲。長輩與佩華姨相愛于上世紀50年代末，夫妻相濡以沫57年，堪稱恩愛的模范夫妻。他的大智慧，博學，大愛，堅韌，樂觀，始終是我們后輩永遠不解的追求?！耙粋€好的編輯，要有一定的文學創作能力，二者之間相互促進，才能將編輯工作做到更好……”如今，每每念及長輩對我的教誨，終生難忘。一直有個心愿，對于先生書中提到的許多文學界、知識界的重大事件，曾想找機會向他求證一些細節，如今這個心愿成了永遠的遺憾。心香一瓣祭英魂，長輩，一路走好！

“近隨雪峰，遠慕魯迅，春鼓敲藝壇”

忘不了，7月6日北京八寶山蘭廳舉行的追思會，送別場面格外宏大，隆重而溫暖。多年互不相見的同事好友從全國各地趕來，連平時不參加任何活動的人都一—現身。大家來，是為了再見早春先生最后一面，向他深深鞠躬，送他遠行。人民文學出版社是我們最崇高的“文學殿堂”和“文學搖籃”，早春長輩和編輯們一起共同鑄造了中國文學出版事業的輝煌。白菊紛飛，哀樂低鳴。主持人介紹其生平時，現場一片嗚咽聲。我們這些晚輩，心里更牢記著要做父輩那樣正直的人。

告別大廳前，擺放著一塊大屏幕，滾動播放著視頻資料。廳外，懸掛著多幅追思挽聯。人民文學出版社古典編輯部敬挽：“近隨雪峰，同能敉鴨鄙事，冬去須傳英雄神氣。遠慕魯迅，敢問杜荃謎題，早春愛見蔓草綴珠。”與早春先生同鄉且幾十年私交甚篤的全國總工會原副主席周玉清先生敬挽：“悼陳早春同志——早鐘震文壇，文壇失色留勝跡；春鼓敲藝壇，藝苑生寒悼賢師。”張伯海先生敬挽：“自己痛失一位剛直不阿的朋友，文界痛失一位彼己深邃的才人。”學生魏新民敬挽：“早春老師千古。平生信奉馬列主義，時常關注國家前程。竭力秉承魯迅精神。履行職責，勇于擔當?！崩畛峭庀壬赐欤骸懊缯崎T十四載，綴珠蔓草享芳名。散文游刃心生鏡，出版勞神火煉睛。崇敬迅翁輕媚骨，追隨前輩重民情。曾為干校‘鴨司令，偶念咸寧舊夢驚。”每幅敬挽的背后，是早春長輩一生的傳奇，是感念，是生生不息的家國情懷

“荒野漫坡松，猶是霜鱗雪爪龍”

窗外，夏日的長街有車聲遠去，一若時光消逝的遠影。悲痛之中，我閱讀著由陳靜兄弟主編的《邵陽文庫·陳早春集》，久違的感動和溫潤。陳靜在長輩身邊聆聽教誨最多，他正努力地把早春先生的人生經歷寫威一本厚重的大書。

長輩是我們的榜樣，是我們的驕傲。連日來，我陸續讀到了好友們的一些悼念文章，包括家鄉人感情真摯的悼念文，感動良多。人文社郭娟老師的《即為野草，就自有其生命力》文里，披露了1981年魯迅誕辰百年的國際學術討論會，他們所在的魯迅編輯室正奮戰于《魯迅全集》編輯工作，由于沒提交論文，竟無資格參與盛會。編輯們公推早春先生趕寫一篇爭口氣。他只好開夜車，拼了六個通宵，寫出一篇三萬六干多字的高質量論文，而他寫完最后一個字，就暈倒在沙發里，半天站不起來……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劉仁文跟早春先生是“忘年交”，他在《緬懷陳早春先生》文里，提到曾隨周玉清先生去醫院探望的情景。他感激先生給他的一本隨筆集《法律行者》作序，感激先生對法律人的人文情懷的欣賞和鼓勵。

王超逸先生是早春先生的關門弟子，一位著名的青年理論家和管理學家。他說起了六年前去方莊芳古園7樓看望老師時，親眼見老師揮毫寫下的此詩—一“鬧市街邊行行樹，不如荒野漫坡松；鋪天翠綠棲干鳥，蓋地濃蔭走百蟲；時抱呼風喚雨志，常成攫霧拏云功；老來枝葉枯槁矣，猶是霜鱗雪爪龍?！庇^詩境閱詩心，王超逸認為該詩章集中抒發了早春先生“荒野漫坡松”、“霜鱗雪爪龍”的生活觀、人生觀和美學觀。

被譽為“生命中的作家”

陳早春，筆名史索、田藻。出生地是少年時代寫出“功名待寄凌煙閣，憂樂常存報國心”的愛國主義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魏源的故鄉。這里崇文尚武，人杰地靈，民風民俗古樸淳厚。從小心靈根慧，深思妙語的他，抱負遠大。上學后，深得師生青睞，表現出了很好的藝術天賦，被族人視為櫟梁之材。那時候條件艱苦，讀書簡直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家中兄弟姐妹多，沒錢上學，考上初中后就輟學了。白天幫父親放鴨，晚上堅持在河邊吊腳樓中點著樅油疙瘩當燈，苦讀《幼學瓊林》《左傳》《古文觀止》《秋水軒尺牘》等古文。一日不讀，百事荒蕪，用這句話形容當時的他再合適不過。

當地一所中學有助學，他以一篇古文去應試，得到學校的賞識而被錄取，繼續求學。讀中學時，他習慣用筆記本專門記錄當地百姓口里的鮮活語言和成語、俚語，每天用類似的語言寫一篇日記從不間斷……所有的這些，對他今后從事的文學工作大有裨益。

“十年寒窗苦讀”，早春先生以第一的成績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大學以及讀研的時光，是他人生觀、價值觀形成的關鍵時期。大學期間他寫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產生和發展》中馬恩列斯論述部分，三萬字，至今讀來令人擊節。家鄉的人、物、事，為長輩的創作提供了源源不竭的素材和靈感。他的散文《童子軍裝一億母親》《無情的父愛》《家鄉的小橋》，篇篇一流，有的已成經典。北京廣播電臺曾兩次配樂廣播，多篇入選中國散文年度選本、中國百年經典散文選及中學教科書。“在他筆下，故鄉的小橋、竹筍、野孩子的野趣，自有美感，一種素面朝天的坦然與自傲。”這種生于斯、長于斯、老于斯的感恩之情是那些“到此一游”的外來者所無法理解的。

早春長輩被人們譽為“生命中的作家”，他敬仰雪峰，他寫的《追憶馮雪峰的晚年》《馮雪峰與我放鴨子》《回望雪峰》等篇章，詩一般的語言，讓這位含冤而死的歷史人物，如青山聳立。早春長輩一生還有很多的夢想，為了那些夢想，他并沒有遠去，他還在我們中間，熬燈夜讀，撰寫生命中的文章，筆耕不輟……永遠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