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
人人都有無用的權利,不會讓你更成功,但是讓活著更美好。
電影《無問西東》熱映后,嘲笑復旦拍攝“無用東西”的段子火遍了朋友圈。“自由而無用的靈魂”,作為母校復旦的民間校訓,已經代代相傳了很多年。
在一個惟有用是問的時代,無用的確是一個笑話。成功的人都是有用階層,絕不浪費時間做無用的事情。唯恐自己對人、對社會甚至對自己失去了功用,這樣的恐慌在人工智能的熱浪沖擊下日益被放大,人人害怕淪為無用階層,最后被社會淘汰。
但是,人類的生命之杯有限,終究不能一飲而盡。
人人都有無用的權利,不會讓你更成功,但是讓活著更美好。有用好比是人生的饕餮大餐,而無用是清粥小菜,后者不能滿足口腹之欲,只有體貼的滋味綿長。比如“自由而無用的靈魂”這樣一句無用至此的話,就曾有用地滋養了一所大學這么多年。
我上大學的時候,下海成風,全民炒股,物價飛漲,澡票一天之內從一毛錢漲到一塊錢。那個時代,人們對橫財的向往和對改善生活的渴望都急不可耐。我曾認真地想過,假若我買彩票中了獎,該怎么花?
我曾花了很多時間輔修國際經濟,上辦公室軟件培訓班,積極申請去肯德基餐廳打工而未果,當時那還是一個高級的地方,炸雞的香味令我特別向往。
如果不是“無用”的清風依舊徐來,我幾乎就要浪費我的大學。當年喜歡蹭中文系的課,復旦中文系一度請王安憶來授課。已經記不得她具體講什么了,就記得她手腕上一圈圈細鐲子,人清瘦而有型。每次聽完課,一腳輕一腳重往寢室走,突然眼前一黑,有魂飛魄散的感覺。
江南的校園,有的是草長鶯飛,有數不清的無用美景,包括無用而悅目的細節。當年一位美麗的英語老師,在英文視聽課上放了一部影響我一生的電影《當哈瑞碰見薩利》。老師是有深意的吧,也許想告訴我們一些與教學無關的感悟:假使愛有天意,也得經過無數的陰差陽錯,差一點就松了手。后來,生活里每個人幾乎都是哈瑞和薩利,每一次牽手和放手,都復雜得傷筋動骨。經過那么多錯過和誤解后,有的人有機會白頭,有的人永不。
在一個無用氣息泛濫的校園,有人無用地朗讀,有人無用地排練演戲。大學時光結束,四散天涯的時候,對一些人而言,是有用的大學文憑到手,也是無用的人生開啟。
很難對這種無用精確定義。它就是一種脫離現實羈絆的自在,是好好在繁忙里呼吸自由氣息的習慣,是讓你盡管茍且卻還能享受無用的思考本能,是一種不成功便成趣的幽默心胸。它也是一種驕傲,驕傲自己能夠在何種艱難時世都高貴地生存,永遠有一處心靈凈地,不老不傷.不離不棄。
我曾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天拜訪老同學伉儷。在房價奇貴的香港,他們卻專門騰出了地方,擺放那些無用的石頭和印章,讓屋外寒冷的風都被止息在方寸之間,安靜且有氣度。我曾經在黃葉漫天時,專程去聽一位學長的講座,他成為了一個咖啡推薦者,那種對精致生活隱藏的癮,從容不迫,像秋天的北京一樣層次豐富。
我們分布在這個特大城市的旮旯犄角,一年互相問候一次,老友做著自己的實業公司,我做我的碼字主婦。彼此都無用,但是彼此還掛念。
無用的生命,一切都是虛空的虛空,但是虛空中,有狗啃的生活嘩嘩地流過,有自由的風聲掠過,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在無用地互相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