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掛者的自我顛覆

王蘇燕 吳佳偉

來自作弊者的舉報

2017年8月的傍晚暑熱未消，江蘇省江陰市三房巷派出所來了一個特殊的報案人小左，報案的內容讓接待的民警不置可否，既非失竊，也非被傷，而是游戲開掛，自己的《王者榮耀》賬號被天美封了！

“開外掛，游戲開發商是明令禁止的，一經發現就會有被封號的風險，你打游戲的難道不清楚嗎？”民警質問道。

“我知道，可，可是賣掛的跟我保證長期運行、永不封號！我買的還是75元錢永久版，才兩天就這樣打了水漂，這不騙子嘛！你們不管嗎……”小左饒有道理地回懟民警。

隨著詢問的進一步深入，民警對這個外掛的來源與功能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一個QQ群：xx全網代理分享，兩個QQ好友：超人、Godspeed，三個文件：root軟件、操作流程、王者榮耀內部輔助軟件，一個激活碼。四樣俱全，解鎖封印，便能在游戲里開啟無敵模式，隨機選定亞瑟加速、秒殺、自動刷圖等功能，無需人工操作，怪物血量為零碰到就死，幾秒一局短時刷滿一天金幣。

雖然被封號了，但是再次向民警提及自己在開掛模式下的一技絕殺，小左的英雄氣、激情感絲毫不減，看來是個王者榮耀游戲的死忠粉！民警只能適時地制止了小左，并鄭重相告：玩游戲應該講究公平參與，公平對決，開掛既有損公平，也難逃被封號，這本就應該是游戲人的自我覺悟。至于賣外掛人與買外掛人之間更多涉及外掛的虛假宣傳，而非刑法意義上的詐騙，因此是無法以詐騙罪進行立案的。

小左只能悻悻了事，但是，他的出現拉開了打擊猖獗外掛的序幕。依據小左提供的線索，江陰警方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相繼赴福建、內蒙古、四川三地抓獲背后制售外掛的大魚，查獲外掛源碼、APK軟件、激活碼以及作案手機、電腦若干。

從交學費到“產學研”一體

為什么別人總能不斷闖關進階，而自己時時刻刻面臨毀滅？每每通關失敗，這個問題總會籠罩在謝成的心頭。隨著與玩家接觸的增多，謝成明白人家掌握著稀缺資源。

謝成花錢買了試用，打起游戲來果然如有神助，但好奇的驅使讓其不再甘心作一個消費者，即便僅有高中文化，毫無編程基礎，也難以阻擋他的腳步向著技術的道路邁進。沒有基礎，就從基礎開始，網絡空間是最大的知識寶庫，查資料自學，通過交流群交學費請教，經過一年多的摸索，謝成也算是學有所成。

2017年5月，王者榮耀已經躍居全球手游綜合收入榜冠軍，游戲的爆紅給他帶來了可觀的代練業務。商機的誘惑，技術的積累，謝成開始著手編寫外掛程序，用以解脫雙手，經過大概兩周時間的雕琢，外掛初成，試用之下成效明顯，視距增加、透視、怪物露屏即死，開了掛的游戲過程，闖關更為容易，金幣刷得更快，但是封號的風險還是存在。

謝成自然懂得自己的外掛要占有市場，好的用戶體驗必然不能少，其毫不猶豫將剛開發出來的外掛程序放到自己組建的“王者榮耀視距內部群”，還拉了一些喜歡研究外掛的人進來，開展小范圍的少量售賣和內測。經過他人的提點，謝成逐步完善了功能并更新了外掛程序，又逐步添加了其他兩種驗證方式，實現對用戶的授權，確保最終的商用。謝成開發的外掛在用戶圈內變得小有口碑，數個二級代理商也找上了門，銷路自然不愁。

“亦商亦師”惺惺相惜

“除了賣外掛，外掛源碼你是否會出售？”承辦檢察官問到。

“對于熟人，我會把源碼賣給他的，源碼比較貴，一般要200元左右。”

“那你回憶一下，外掛源碼賣給過哪些人？”檢察官追問。

“有個QQ昵稱叫‘淪陷的，他一共向我買過兩三次。”

“那你把具體情況詳細講一下。”

問題將謝成的思緒拉回到了他與“淪陷”的第一次接觸。2017年的五六月份，自己的QQ閃出了一條好友申請消息，備注里面還寫著求購王者，謝成估計是客戶未加思索直接同意了申請。

QQ對話，你來我往寥寥幾句，謝成已經摸清了“淪陷”的基本情況，對方也是個游戲狂熱愛好者，之前加了不少游戲QQ 群，輾轉找到了這里，憑著懂點技術，想買個源碼，既提升自己的游戲級別，又賣個外掛軟件能賺點錢。因為源碼是可以二次開發的，兩人商量下來，“淪陷”以200元錢買了一個可以看得視野更廣的視距外掛源碼。錢到賬后，謝成便將源碼的壓縮件發給了對方。

“淪陷”憑著一點經驗，將源碼放到某個軟件中，根據自己的需要相應查看、修改了功能源碼和驗證碼，轉身一變這個來自謝成的源碼便成了“淪陷”的量身定制版，之后軟件再根據源碼生成一個新的程序。“淪陷”的新程序剛在群內上架，發卡平臺上的外掛驗證碼即被代理商“超人”一下批去了20個。

過了幾個星期，謝成又在自己的群里推廣新的“冒險模式”外掛源碼，“淪陷”在第一次嘗到甜頭后，很快便買了一個。不過這個比之上次功能更為復雜，在修改、優化的過程中，“淪陷”不斷地遇到新的問題，但每每在QQ中向謝成咨詢，謝成都是知無不言，傾囊相授。

談及此，謝成坦言：他是懂點技術的，我們常會有關于編程、游戲外掛進行交流，我的網絡知識掌握得比他多點，他常向我請教怎么做外掛，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學的。或許，在“淪陷”的身上，謝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趕飛機送來的證據

作為全國首個刑事打擊“王者榮耀”游戲外掛的案件，在偵查階段，該案即引來了媒體的廣泛關注，2017年12月中旬，公安機關將該案移送江陰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鑒于案件類型的新穎，公訴科長魏宏溥及兩名副科長周峰、張濤一同承擔起了對三名嫌犯的審查起訴工作。

經過閱卷、訊問，承辦人發現了案件中存在的證據薄弱環節：被查扣鑒定的三個版本外掛程序，均存在對游戲客戶端實施未授權的修改、刪除操作，繞過了游戲的保護措施，對游戲的正常操作流程和正常運行方式造成了干擾，被認定為破壞性程序。但是，嫌犯交代先后開發并生成的外掛程序版本有接近20個，都進行了售賣，且大部分是通過QQ，很顯然從海量的聊天記錄中區分具體哪個版本出售了多少根本不現實，即使能夠查明，也可能因為銷售記錄的稀少，導致達不到人次或者違法所得的入罪標準。

科長魏宏溥緊急聯系了公安局網安大隊的承辦人及技術人員過來商討，很快小小的辦公室內，或坐或站擠滿了七八個人。

當著眾人的面，魏宏溥拋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不玩游戲，技術類的知識也不是很懂，該如何解釋未查扣外掛版本與已鑒定版本具有同樣的破壞性？隨之目光掃落在技術人員身上。

網安的技術人員，想了想回答：“有些版本雖然未被查獲，但是這些版本實質上是在一個源碼上生成的，雖然針對騰訊的封禁，源碼會及時做細節性的修改，更新生成新版的程序，但是萬變不離其宗。”

承辦民警補充道：“淪陷”在證言中也提到了，每次版本更新，就是自己做參數的小修小改，根本的腳本語言是不改的，也不會改。

“雖然，證言提到了這一點，你們的解釋也有一定道理，但是鑒定報告中并未對外掛源碼下破壞性的意見，如何確定這個源碼生成的程序均是破壞性的？更何況現在不同版本的外掛源碼還是有細微差別的。”科長的追問隨之而來。

民警冥想了會說：“能不能讓我們出庭作證說明技術問題？”

“或許從我的角度，內心確信版本的不同并不導致實質性的不同，但你們的解釋能否打消法官的疑慮，我們還是需要慎重的，畢竟不管是你們控方證人的身份，還是專業水準，都會影響到證據的證明能力。看能不能聯系下鑒定機構的專業人員，出庭作證或者提供證言，對我們的問題給出一個更權威的說法？”

在魏宏溥的提議下，承辦民警電話聯系了鑒定機構專業人員，對方應允可以出具證言，當晚民警就搭機趕往廈門。

第二天下午，魏宏溥收到了傳真來的專家證言復印件。專家解釋：由于機構的規定，破壞性結論僅能對程序下，而源文件并非程序，所以鑒定報告中對源文件僅能進行功能性描述。鑒定報告中的源文件具有搜索修改王者榮耀客戶端內存、刪除客戶端數據等功能，方法上存在實質性相似，對于通過lua文件編譯成的APK程序，在APK程序能正常使用這些功能的，鑒定中心會對APK程序出具破壞性程序結論。

在專家證言解決技術問題的基礎上，承辦人很快從發卡平臺記錄以及手機技術勘驗獲得的聊天記錄中提煉出犯罪事實，并在證據難以滿足違法所得標準的情形下，及時轉換思路從人次標準上尋得突破，保證了案件的順利起訴。

2018年1月3日、3月23日，“超人”王超一、謝成分別被江陰市檢察院以涉嫌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提起公訴，分別于2018年1月16日、4月16日被判處一年至一年三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并處二萬至三萬元不等罰金，“淪陷”因系在校未成年人，目前尚未對其提起公訴。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