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死亡的副市長

嚴森海

曾經意氣風發

姜人杰在擔任蘇州市副市長期間，分管蘇州城建、交通、房地產開發等13個領域，同時兼任第28屆世界遺產大會常務副總指揮、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等職。

姜人杰意氣風發過。“姜人杰放到哪里，哪里的工作就會突飛猛進。”有人這樣評價。與落馬的不少高官相似，姜人杰的官場生涯政績顯著。在人們眼里，他是一個聰明、靈活且很有經濟才能的官員。

出生于1948年的姜人杰是地道的蘇州人。1984年，姜人杰擔任上海縫紉機三廠吳江分廠的廠長、黨委書記。不到一年時間，該廠就成為吳江機電企業中的“龍頭”。姜人杰的經濟才能很快引起吳江市領導的注意。1987年4月，他被調入吳江市政府擔任副市長，分管工業。據吳江市當地官員回憶，姜人杰給人的印象是會“玩政治”，有時一把手與二把手不和，但都對他極為信任。1991年初，姜人杰調任蘇州市外經貿局副主任，當時正值亞洲金融危機，蘇州進出口急劇下降。姜人杰受命于危難之時，主抓招商引資，很快扭轉了形勢。第二年，蘇州外貿進出口總額便突破了200億元大關。此后，姜人杰相繼擔任蘇州市外事辦公室主任、蘇州市政府副秘書長、蘇州市外經貿局主任。

2001年2月，姜人杰出任蘇州市副市長，分管城市規劃、市政公用、郵政、電信、房地產開發等13個領域。客觀地說，姜人杰就任蘇州市副市長的三年，也是蘇州市固定資產投資和城市建設高速發展的三年。2002年，蘇州市固定資產投資超過1000億元，進入全國前列；2003年達到1409億元，僅次于北京和上海，占了江蘇省的近三分之一。其中，城建投資從2002年開始就超過100億元。

姜人杰另外一個廣為人知的政績，是當時為迎接世界遺產大會召開而進行的大規模古城保護、交通城建和治污工程。姜人杰曾說，這次世遺大會對蘇州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中央提出要將其辦成“歷屆最好、令人難忘、載入史冊”的世遺大會。于是，大規模的古城保護、園林整修、古街修復，以及城市交通網建設等市政建設，熱火朝天地進行，總投資預算達到了100億元。這些工程不僅在世遺大會召開期間為蘇州贏得了聲譽，也為蘇州古城區整體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做了鋪墊。姜人杰曾信心十足地說：“雖然世界遺產大會只開10天，但留下了大量的建設成果。”后來的調查表明，姜人杰在用巨資打造一個新古典蘇州、留下大量建筑成果的同時，也給自己的口袋裝進了巨額的金錢。2004年8月7日姜人杰被“雙規”后，偵查部門在查抄他家時發現了大量尚未拆封的紅包，最少金額在2萬元以上。現金由于來不及點，只能用秤來稱。

兒子牽出老子

要說姜人杰案，首先提及的應當是姜人杰的兒子姜荑。

1979年出生的姜荑，2001年畢業于某名牌大學管理學院工商管理專業，先后擔任歐萊雅（中國）銷售部銷售主任、蘇州協安貿易公司業務經理。工作不到半年，姜荑不滿足給別人打工，想自己創業。

2001年下半年，蘇州市委、市政府為加快蘇州城市化進程，政府出資4億元成立了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由副市長姜人杰兼任。經過謀劃，姜人杰決定讓兒子成立一家拍賣公司。成立拍賣公司需要注冊資金，姜人杰給時任蘇州市住房置業擔保有限公司總經理的陳峰“打招呼”。該公司是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的控股子公司，陳峰是姜人杰的下級。辦案人員說：“陳峰主動找姜荑，拿出1000萬元讓姜荑注冊成立拍賣行，因此，在挪用公款這個問題上，司法機關只追究了陳峰和姜荑的刑事責任，沒有追究姜人杰。”姜人杰落馬的直接原因，是有人舉報其兒子擔任總經理的“福海”拍賣公司注冊資金的來源有問題。當時，蘇州市委主要領導已就姜荑拍賣行的事情，警告過姜人杰。

事情的發生與2003年8月五星級新蘇國際大酒店拍賣有關。新蘇國際大酒店倚靠美麗的金雞湖，毗鄰園區管委會和國際學校，屬于蘇州工業園區國有資產，一般園區重大的簽約儀式多數在此舉行。上海一家拍賣公司承接了這個價值數億元的拍賣項目，后來經姜人杰“親自過問”，指定由福海公司估價拍賣。當年8月，該酒店最終以6.4億元成交，福海公司抽取了5%的傭金，獲利3000多萬元。業內人士對此深感不滿，并最終進行舉報。

此前，姜荑的福海公司已在蘇州拍賣行業引起公憤，并多次被人寫信舉報。福海公司成立于2002年10月11日，公司法人代表是龔薇，龔薇正是姜荑的未婚妻。知情人稱，福海公司成立時，龔薇剛剛大學畢業不久，“整個公司實際控制在姜人杰及其子姜荑手上。”在不到一年時間里福海公司幾乎壟斷了整個蘇州拍賣市場。在蘇州，效益較好的拍賣行一年成交額不過3億元，而福海公司網站的資料顯示，該公司成立一年來的拍賣成交額累計已達8.1億元，占蘇州拍賣市場的 40%左右。蘇州金騰拍賣公司的負責人抱怨說，他們公司已經敲定的拍賣項目，往往會在中途被福海公司搶走，這直接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存。

“正是姜荑利用其父的職權在同行業不正當競爭，才引來同行的舉報。”蘇州天平拍賣有限公司一負責人說。姜荑開始經營福海拍賣行時，年僅23歲，從某名牌學校畢業僅一年。有舉報稱，福海公司成立之初，姜人杰從自己主管的資金中挪用了1000萬元，其中500萬元用作福海公司的注冊資金，另外500萬元則作為啟動和發展資金。在姜人杰不斷關照下，福海公司的業務取得了飛速發展，但這筆1000萬元原始資金始終未歸還。

恰在這時，姜人杰的下屬，市住房置業擔保公司總經理陳峰因為受賄被查，陳峰交代了挪用1000萬元給姜荑注冊拍賣行的問題。此時，姜人杰感覺不妙，不得不讓兒子把拍賣行注銷。但姜人杰并未就此收手，繼續著手將家中的資金轉移到香港。此時，姜人杰已處于有關方面的監視之下。在兒子姜荑被抓后沒幾天，老子姜人杰案發。

“巨貪”浮出水面

案情顯示，姜人杰落馬的偶然因素是“姜的兒子害了他，兒子的拍賣行胡作非為，遭到舉報，案子由中紀委直接查下來”。但其實質原因是姜人杰濫用特批權，大搞權力尋租謀私利。經檢察機關查明，2001年至2004年間，姜人杰利用職務便利，先后收受四家房產公司和一家科技公司賄賂款，共計人民幣1.08億元、港幣5萬元、美元4000元。其中，因幫助開發商在違規用地上獲益，姜人杰多次收受蘇州市華業百福房地產公司總經理陳某所送的人民幣2000余萬元。另一筆高達8250萬元人民幣受賄金額也是姜人杰在土地置換和轉讓的過程中獲取。僅此兩筆的受賄總金額即高達1億元人民幣。單筆受賄金額8250萬元，成為新中國史上之最，讓這個副廳級的地方官員成了中國“第一貪”。

2001年，正是中國房地產曙光初露之時，分管房產的副市長姜人杰看中了蘇州市水利局希望出賣的150多畝土地，他示意時任蘇州市婁葑鎮開發區主任顧文斌以每畝7萬元買入。顧文斌原是婁葑鎮政府的官員，負責鎮招商局的工作，后下海經商，他與姜人杰關系不錯。當姜人杰告訴顧：“這個生意我只給你介紹。”顧當即表態：“事成后，利潤你我平分。”

2002年下半年，根據國家有關土地“招拍掛”新政，蘇州市也出臺了相關土地政策，將對超過兩年未開發且屬于招標拍賣范圍的項目用地，一律由政府依法收回土地使用權，顧文斌購得的那塊土地正在回收之列。姜人杰得知后，趕在土地回收前，協助顧文斌辦下了土地證。拿到土地證后，顧文斌一面向準備收回土地的蘇州工業園區索賠；另一面，又以港商的名義向當時的市委主要領導反映問題，要求對其“度假村”用地作出補償。不久后，市政府提出土地置換的處理意見。顧文斌又在姜人杰的幫助下辦好土地置換手續，其后，他迅速將90%的土地使用權高價轉讓出去，凈賺1.9億元。2003年年底，按“利潤平分”的承諾，顧文斌將其中的8250萬元送給了姜人杰。當初1000余萬元買入的土地，通過置換、拍賣、轉讓一系列違規操作之后，轉眼即獲利1.9億元，令辦案人員瞠目。

顧文斌在供述中說：“通過姜人杰批示以及向工業園區領導打招呼，成功置換了土地。我對姜人杰說，這個項目你幫了不少忙，我會表示感謝的。我們商量時，姜人杰提出，這筆8250萬元巨款最好以我的名義在上海開個公司，把錢劃到上海的公司，由姜荑來控制這個公司。后來以我和我親戚的名義在上海注冊了上海仁和泓業投資有限公司，我把錢（8250萬元）劃到這個公司賬戶上。事情的全過程都是姜荑一手操辦的。”公訴機關認定姜人杰收受8250萬元的時間是2003年11月19日，也就是這筆錢被劃入上海仁和泓業投資有限公司后，即完成了“受賄既遂”。

據業內人士透露，2002年前后，園區附近的工業土地每畝只有十幾萬元，但住宅用地的地價已達到每畝200萬至300萬元。“顧文斌通過置換獲得的土地位于蘇州工業園區邊上，加上緊鄰金雞湖和獨墅湖，房地產升值空間巨大。”婁葑鎮一位負責人說，顧文斌曾擔任婁葑鎮開發區主任，與姜人杰很熟，他辭職下海后開辦了一家鼎立物產有限公司，專門從事房地產開發。因當時城市建設快速發展，地產商的大量涌入擴大了對土地的需求。但原則上土地用途不能輕易轉變，除非政府特批。這個特批的權力就掌握在分管城建和房地產開發的副市長姜人杰手上。姜人杰在轉變土地用途之后，土地價格可以上漲10倍甚至20倍。

終審宣判死刑

姜人杰案轟動全國，被起訴到法院后，南京中院于2006年先后四次開庭。檢察機關對姜人杰的指控共涉及五名行賄人，其“最大金主”是蘇州鼎立物產公司總經理顧文斌。起訴書指控，2001年下半年至2003年8月，姜人杰幫助顧文斌，將位于蘇州工業園區婁葑東區旺墓村湖畔的150畝國有土地使用權，置換為婁葑東區機場路南的150畝國有土地使用權，而顧文斌占有150畝國有土地使用權90%的股份，出售使用權后從中獲利近1.9億元。2003年11月19日，姜人杰收受顧文斌8250萬元。這個指控正是姜人杰案件的“核心部分”。

姜人杰案之所以受到社會各方廣泛關注，不僅受賄數額特別巨大，更因為這是一起新型受賄案。“單筆收受8250萬元，堪稱中國之最，收受方式也很特別。如果沒有中紀委的‘若干規定，沒有‘兩高院聯合發布的司法解釋，這筆巨款的定性還真難把握。”江蘇省高院的一位法官說。

“2006年，在南京中院的四次開庭中，對這筆8250萬元受賄認定，意見難以統一。”南京市中級法院一位法官透露，開庭時，姜人杰稱自己沒有收受8250萬元，只是拿這筆錢開公司，公司委托其子姜荑管理。2007年7月，國家“兩高院”聯合出臺了“十條意見”，從而破解了姜人杰受賄8250萬元的司法認定難題。該司法解釋明文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由請托人出資，‘合作開辦公司或者進行其他‘合作投資的，以受賄論處。受賄數額為請托人給國家工作人員的出資額。”

經過四次開庭后，法院合議庭認為，陳峰受賄、挪用公款案發后，因陳峰曾將公款挪用給姜荑和顧文斌，姜人杰擔心牽連到自己，為掩飾犯罪，而將受賄款退出，事后退款行為不影響受賄罪的認定，也不具有從輕處罰情節；至于在偵查機關立案前（“雙規”期間），就全部交代問題，這是姜人杰在有關部門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后，才供述受賄行為，因此不符合自首的規定。2008年10月22日，南京市中院認定姜人杰收受人民幣1.08億元、港幣5萬元、美元4000元，且在為行賄人謀利時，積極謀劃，弄虛作假，犯罪情節特別嚴重，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其死刑。姜人杰不服一審宣判，當庭提出上訴。

經過兩年半漫長的審理與等待，2011年3月31日，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對萬人矚目的姜人杰受賄案作出二審公開宣判：江蘇高院駁回姜人杰的上訴，維持原判，并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此前，南京市中院對姜人杰受賄案作出一審判決，判處姜人杰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姜人杰不服，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江蘇省高院經審理查明，2001年上半年至2004年上半年間，上訴人姜人杰利用擔任蘇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分管城建、規劃、房地產開發等工作的職務便利，幫助他人保留已被確定取消的土地開發項目、進行土地所有權置換、介紹工程業務及結算工程費用等，為他人謀取利益，先后非法收受他人賄賂，共計人民幣1.08億元、港幣5萬元、美元4000元。二審法院認為，上訴人姜人杰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錢財，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姜人杰受賄數額特別巨大，犯罪情節特別嚴重，依法應予嚴懲。姜人杰向辦案機關檢舉他人涉嫌犯罪線索，經查證不構成立功。一審法院根據姜人杰受賄犯罪事實、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所作判決，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定罪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應予維持。

負責辦理姜人杰案的檢察官指出，姜人杰走向死亡的悲哀，固然是他目無法紀的結果，但姜人杰之所以能夠得逞，明眼人一看就可以判斷出漏洞所在：監督機制的失靈和不作為。特別是對他城建土地“一支筆”的監管形同虛設。姜人杰案的教訓十分深刻！一審的主審法官也直言：比貪婪更可怕的是監督失靈，假如能嚴厲執行一套有效的、公開的、全方位的監督制度，也許就不可能讓姜人杰有貪“天文數字”的機會，他也就不會成為“中國第一貪”的候選人。他呼吁，最大限度地減少貪官的“長效藥”應當是對官員進行強有力的監督，用制度抑制其貪欲，嚴防有的“公仆”起了貪心并有條件“兌現”其貪心。要讓那些即使想貪的官員也沒有途徑可貪。

欄目主持人：夏春暉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