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禮物

唐明

小時候，我們一家五口住在父親單位分給我們的一套不足50平方米的平房里，屬于我個人的空間只有一張單人床那么大。我讀小學三年級的那個春天，父親請他的兩位同事幫忙，利用周末的時間在院子里蓋了兩間簡易磚房，一間用作廚房，一間送給了我。

雖然小房間四周的墻壁是粗糙的紅磚，而且門窗封閉性不好，冬天很冷，但它完全屬于我。它不僅安放著我的床、書桌、各種雜物，還裝著我年少的夢想和喜怒哀樂，這是我的世界。

父親本想用搭房頂剩下的那些木頭給我做個衣柜，但衣柜的工藝過于復雜，父親能力不及，最后，這些木頭被釘成了一個巨大的書架。它看上去粗糙而笨拙，但很結實，而且差不多有一面墻那么長，上下5層，可以放很多書。我把我所有的書都擺上去，才占了五分之一的地方。

為了把書架擺滿，我把哥哥弟弟用過的舊課本之類的書都要來擺上，甚至把衣服也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架上，但它還是顯得很空蕩。自此，我開始用各種方法收羅書籍，零花錢買成了書，甚至早餐費也換成了書，朋友、同學或者長輩們要在我過生日或者過年過節時送我禮物，我只收書。為了買書，我還做過很多“卑微的工作”，比如攢紙殼子、賣廢銅爛鐵，比如幫鄰居帶小妹妹，比如幫媽媽做家務，比如幫哥哥隱藏秘密。

有一次我去丟垃圾，發現垃圾堆里居然有好幾本舊書，我立即把它們撿起來，帶回家整理干凈，有一本《獵人筆記》，有一本《瀕湖脈學》，有一本《隋唐演義》，還有幾本小人書。從那以后，我再去丟垃圾的時候都會很留心，希望能再次撿到別人丟掉的舊書。

這次的意外收獲讓我突然想到了廢品收購站，我想那里一定會有很多被人丟棄或者當廢品賣掉的舊書。果不其然，我在廢品站里的收獲是驚人的，我的書架上差不多五分之二的書都是從那里淘到的，有的花了一點錢，有的是人家好心送給我的，他們都說難得見到像我這么愛書的小孩子。

因為這樣執著的喜愛，初中的時候，我的書架就已經裝得滿滿的了；高中的時候，連我的床上都堆滿了書。因為大多數書籍來之不易，所以每一本我都很珍惜，幾乎每一本都要細看。

那些年，父親一邊為我買書，幫我收集書，一邊又替我擔憂。因為過度用眼，我的眼睛在沒上初中之前就近視了。父親帶我去醫院治療，醫生說，近視一開始的時候多數是假性近視，可以通過按摩之類的辦法矯正視力。父親就堅持每天帶我去醫院按摩。除了按摩，醫生還用了一種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科學道理的治療方式，就是在我的兩只耳朵上的各個穴位放顆油菜籽大小的黑小豆，再用小小的膠布貼上，一個星期換一次。父親帶著我堅持治療了一年，我的視力還是在0.2上恢復不了。現在回想，應該不能全部怪醫生的辦法不好，最重要的是，我不僅沒有按父親和醫生的要求停止閱讀，而且還變本加厲地痛讀。我有個習慣，再厚的書，也一定要一口氣讀完才覺得過癮，所以，我常常是通宵達旦地讀課外書。為了怕被父母發現，我便偷偷準備了一只手電筒，躲被窩里看，總是忘記時間，常?？吹教炝?。因為我晚上看書睡得晚，導致白天上課精力不集中，我的學習成績下降得厲害。經過艱苦的思想斗爭之后，父親有兩三年里禁止我看課外書，但越是禁，我越是要偷看，為這事兒，我和父親的關系變得十分不好?，F在回憶起那時和父親爭吵的點點滴滴，我很后悔。

過了叛逆的年紀，雖然仍是嗜書如命，卻能夠合理地安排自己的時間了。閱讀、學習、工作不再發生沖突，心變得越來越安靜，少時所讀之書，似乎這個時候才真正地成為生命的營養，也深感父親當年送我那只粗糙簡陋的書架是我這一生所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等我有了家，有了女兒之后，我也送了她一個巨大的書架，她也養成了愛讀書的習慣，這些年，我們一起在書房里閱讀的時光，恰是我們相處最為愉快的時光。

直到現在，也常有朋友在跟我談到孩子的時候，會抱怨孩子們作文寫不好，也不愛讀書。我給他們出的第一個主意就是：先送給孩子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書架。我想，書不能改變人生，但能給人一個立場，有了立場便有了方向，方向引導目標，有了目標，實則已經間接改變了人生。因書而改變的人生，大抵都不會太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