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燕 陳秀玲
摘 要: 21世紀初,英國重新興起“哈代熱”,其作品中的“英格蘭性”受到很多學者的青睞,這契合當代英國社會關注的熱點——階級、教育、性別。本文從歷史背景探討“英格蘭性”的含義,找尋其在哈代作品中的體現。哈代與英格蘭性的復雜互動使其成為學界研究“英格蘭性”的重點。同時,當今的“英格蘭性”研究同樣為我們理解哈代的生平與創作提供了新的視角,促進了哈代研究的發展。
關鍵詞: 哈代 英格蘭性 哈代作品
一、引言
2007年5月的IMIA刊出哈代研究論文,6月耶魯大學召開國際哈代學術研討會,12月著名評論家特里·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出版評論哈代的兩部傳記。這一切文學事件的確讓人感受到了學術界對哈代的關注熱度從未削減。對于哈代的關注熱點之一就是學界對哈代作品中“英格蘭性”的研究興趣。如今的英國學界對“英格蘭性”的研究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勢頭不減。從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民族文化的認同和歷史文學遺產成為英國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很多學者致力于研究并彰顯英國的“英格蘭性”。高校設有專門課程,報刊開辟專欄,由于媒體的推波助瀾,普通民眾開始關注“英格蘭性”。
盡管如此,學界對于“英格蘭性”的定義至今尚無定論。有些學者認為,“英格蘭性”是一種體驗,難以言表;有些學者認為“英格蘭性”就是英國的國民性,是英格蘭民族的文化與傳承。一段時期內,關于“英格蘭性”的討論,眾所紛紜,各抒己見,然而其中最受人矚目的就是英國當代著名文學家、評論家艾倫·貝內特與英國著名媒體人——杰里米·派克曼書信往來中,曾就如何定義“英格蘭性”展開討論,兩者最終認為:對于英國人而言,最好一切都不要改變,因為改變就意味著變壞(change always means change for the worse)①。兩位學者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英國的國民性格,被認為是對“英格蘭性”最好的總結。這恰好揭示了當今英國社會對英格蘭性的研究背景——社會政治文化的改變。
二、哈代與“英格蘭性”
二戰以后,大英帝國分崩離析,日薄西山,國際地位和影響力日趨減弱。然而,二十世紀后期,歐洲眾多民族尋求民族獨立和自決,英國許多民族國家因此瓦解分崩,而英倫三島不存在這樣的問題,雖然北愛爾蘭的民族情緒蔓延,但最終通過和平途徑解決了。盡管如此,帝國內部的文化分離情緒并沒有消弭。英格蘭人的民族訴求在政治上難以實現,只能在文化領域尋求出路。他們在通過對歷史文化的梳理中重新認識自我,獲得精神上的安慰。然而英格蘭性的研究重點不在于身份的認同,而是關注英格蘭的歷史文化,希望以歷史的輪廓勾勒英格蘭人的文化獨特性。因此,大多數學者探究英格蘭性被大英帝國輝煌光芒所掩蓋的這段歷史,以此凸顯英格蘭人的文化獨特性,這段歷史大概就是十九世紀末期到二十世紀初。盡管昔日的大英帝國早已從世界霸主淪為二流國家,但是,大國情節早已深入英國人民的血液中,他們意識到歷史在民族身份重建中的重要作用,志在以懷舊的方式利用歷史、文化建構英格蘭民族身份,這是當代英國人對昔日大國地位的懷舊和追尋。
哈代就是這段歷史時期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因此成為研究英格蘭性學者的重點研究對象。哈代代表著英格蘭人的一種集體回憶,“集體記憶來自現實社會的壓力,在構建集體記憶時,因為主體具有決定權,不必面對記憶力里存在的社會的限制,所以人們面對的現實壓力得以釋放”②。面對日新月異的社會變化,英格蘭文化遭受危機和心靈遭遇困境個體,英格蘭風光不再,哈代的個人經歷和個人成就作為英格蘭的集體記憶舒緩了現實的壓力。
從個人經歷看,雖然哈代的生活并沒有太多的戲劇性歷史事件發生,但是哈代從默默無聞的建筑所學徒到舉世聞名的大作家,既沒有顯赫的家庭背景,又缺乏高深的專業訓練,更沒有跌宕起伏的人生際遇,單憑著個人奮斗獲得成功,他的個人經歷為社會提供了逾越階級、改變階層、獲得社會地位的成功典范。
三、哈代作品中的“英格蘭性”
階級、教育和性別不僅是當時社會關注的重點,而且是當今英國社會問題沖突之所在。哈代通過個人經歷和文學創作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這三個問題,從而成了當今英格蘭人關注的重點作家。在作品《貝坦的婚姻》中,哈代細致入微地通過描寫體現了底層人物如何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改變命運,躋身上流誰會,從而肯定了個人奮斗的價值。《司號長》講述了在拿破侖戰爭期間,一位女性和幾位追求者之間復雜的情感糾葛。在表面簡單的故事下,哈代用輕松的筆調描繪出社會中的階級差異。安妮之所以在兄弟倆之間搖擺不定,就因為兄弟倆代表著不同的社會階層,選擇哥哥就意味著社會地位的提高和穩固,雖然因為歷史大背景的原因,心愛的人和她因緣巧合進入了上層社會。
《無名的裘德》是哈代威塞克斯小說系列中的最后一部,主人公裘德和蘇對抗的分別是傳統社會階層既定秩序和女性角色。出身貧窮的裘德,一心向學,對知識的追求抱有一種單純的熱情,雖然也憧憬學業后功成名就的渴望,但是他對基督寺的神往更多的是對知識本身的渴望。然而,整個社會既定的階級秩序決定了不同的階層不同的命運。一位大學院長給裘德回信,勸他不要癡心妄想,應該安分守己,言外之意,勞工階級就不應該追求精英階層才能享受的高等教育。哈代不單單批判了十九世紀末期整個英國教育制度,還把矛頭指向了整個社會階級秩序的僵硬和荒謬。森嚴的階級等級制度不但扼殺了裘德這樣年輕人的求學夢想,更毀滅了所有中下層對更好生活的希望和理想。
哈代作品中的女性主義一直是學界最關注的焦點之一。維多利亞時期的婦女解放運動是一個重要時期,雖然女性在這個時期還沒有選舉權,也沒有經濟地位,但是伴隨著工業革命的發展,女性解放漸漸成為社會發展趨勢之一。十九世紀末期,文學作品中逐漸出現了許多新女性的形象,她們打破家庭和社會枷鎖樊籬,追求自由獨立。哈代從自身的經歷和對社會現象的觀察中,敏銳地意識到這股社會潮流,便成就了他最著名的作品——《苔絲》。苔絲是哈代小說世界中最具有魅力的人物,她與之前哈代小說中的女性不同,她已經開始獨立思考并以自己的思想詰問代表知識和傳統、權威的男性人物——安吉爾。蘇所顛覆的是傳統社會的基石婚姻制度,苔絲突破的是構建這一基石的思想傳統和意識形態。苔絲完整地展現了她性格思想成長的過程,從情竇初開、懵懂無知的少女到經歷失去童貞和孩子,歷經生活的各種苦難,接觸安吉爾,思想轉變,經歷婚姻失敗,最后謀殺和逃亡,哈代使用全能、第三者和自我敘述角度完整完美呈現了社會轉型期,一個純真的農村少女轉變為成熟婦人的復雜經歷和心路歷程。面對復雜多變的社會環境,苔絲個人力量正體現在其獨立思考和選擇中。無論是離開阿歷克還是與安吉爾分手,到最后的決絕,她都沒有絲毫猶豫和后悔。在動蕩的社會轉型期,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走向,但她堅持自我選擇和負責。哈代通過苔絲所面對的社會對階級和性別的雙重壓力的描寫,直接抒發對社會不公的憤恨情緒。
學者對哈代所體現的英格蘭性的關注和研究還在于他對英國鄉土世界的構建。英國19世紀后期的文學作品中總蘊含著“一種漂泊感”③。這種現象的出現與社會工業化和城市化密切相關聯。19世紀中葉開始,英國就面臨工業革命洗禮帶來的社會變遷、社會階層的分化、價值觀的轉變、婚姻制度的自由化和教育體制的革新。在文化層面上,英國原有的鄉村文化體系遭到工業文明的侵蝕和瓦解。古老淳樸的鄉土文化被現代文明蠶食是哈代小說的深層主題。這些變化令哈代感到痛苦,令他感到更痛苦的是一種傳統文化的消逝。“用《圣經》和鑰匙占卜,把情人節禮物看成一片真心的寄托,剪羊毛時的晚餐,長罩衫,收獲時的歡慶,也差不多隨著那些古老的房子一起消失了……這其中最根本的變化是,那些繼續保持當地傳統和幽默的定居在此的居民,最近已經被流動性的勞動者大軍所替代了,這破壞了當地歷史的連續性,對于保持傳奇、民間傳說、社會階層間的緊密聯系及特殊的個性,比其他東西更致命”④。這些變化在哈代小說的《卡斯特橋的市長》、《德伯家的苔絲》、《無名的裘德》中都有所體現。
哈代的小說本身體現出這種漂泊感,同時又體現出對這種漂泊感的對抗,主要體現在威塞克斯這一鄉土概念的構建。威塞克斯原來是一個歷史范疇的概念,原指中世紀早期由西撒克遜人統治的不列顛島的西南區域。在哈代一系列作品中,它的區域不斷擴大,由遠離塵囂中的多塞特郡的小部分,到還鄉中的一個縣,而在苔絲中變為覆蓋整個英格蘭西南部多個郡縣的區域,成了英格蘭鄉村文化的概念代表。哈代通過文學創作,將威塞克斯建構成了英格蘭鄉村文化現代化進程的縮影。
作為威塞克斯的典型代表,埃格敦荒原頻繁出現在哈代作品中,荒原不是一般意義上人物活動的場所,而具有獨立含義。它就是哈代所說的,“世世代代對某一特定地點的土地的眷戀”⑤,一種對故土的執著的依戀,一種鄉土精神。《還鄉》中,對克林而言,獨在異鄉為異客,繁榮的大都市永遠都是異鄉,一切都是虛榮和華而不實,荒原才是他的根,所以,他舍棄都市繁華世界,回到故鄉,希望找到新的力量和生活的意義,決心在荒原上干一番合理的事業。但是,回歸的功利性和荒原的自然狀態之間的矛盾必然使克林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在哈代筆下的威塞克斯構建出來一個具有英格蘭獨特的文化風格的鄉土世界,哈代的威塞克斯不僅僅是其作品的背景、人物活動和故事發生的場所,某一個特定歷史時期英國社會的一個縮影,更是哈代精神活動的產物,是精神上的客體。社會發展對作家而言,幾乎總是意味著痛苦,哈代是一個感受到這種痛苦的典型。“如果這個世界靜止不動,那么悲哀就不會產生了”⑥。這是他的心聲,更是英國國民的心聲,因為“最好一切都不要改變,因為改變就意味著變壞(change always means change for the worse)”。哈代的威塞克斯不僅代表英國過往的傳統文化習俗,還包含著英國國民最關切的問題,自然的描寫和思考。蘊含對自然的反思、對傳統文化的再現。在當今英格蘭抗議城市化過度,各方呼吁保留“鄉村英格蘭”的背景下,哈代的威塞克斯似乎很符合英國國民的期待和想象。
四、結語
對學界而言,對哈代生平和作品的研究,加深了對英格蘭性的了解,深化了對英格蘭人的認同,獲得了精神上的支持。正如一個國家記住其歷史的情形,過去絕不僅僅是過去,而是使現在得以存在的理由。無論對個人還是國和家,記憶、歷史都不是簡單客觀的過去,而是令當下的個體身份或者國家民族身份得以存在的理由。當今的“英格蘭性”研究,同樣為我們理解哈代的生平和創作提供了新的視角,促進了哈代研究的發展。同時對哈代的生平與創作的研究,無疑加深了對“英格蘭性”的了解。
注釋:
①Jeremy Paxman, The English[M]. London:Penguin,2007:18.
②Maurice Halbwachs, On Collective Memor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2:46-51.
③Roger Ebbatson, An Imaginary England:Nation, Landscape and Literature 1840-1920[M]. Aldershot,2005:83-98.
④⑤T. Hardy, Preface to 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M]. Bantam Books,1982.
⑥Ball&Hyman;, The Pastoral Mode[M]. London,1980.
參考文獻:
[1]Ball&Hyman;, The Pastoral Mode[M]. London,1980.
[2]Jeremy Paxman, The English[M]. London:Penguin,2007.
[3]Macheal Millgata, Thomas Hardy[M]. Oxford, 1982.
[4]Maurice Halbwachs, On Collective Memor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2.
[5]Roger Ebbatson, An Imaginary England: Nation, Landscape and Literature 1840-1920[M]. Aldershot,2005.
[6]T. Hardy, Preface to 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M]. Bantam Books, 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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