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惠鑫
摘 要: 共處于東亞地區的中國與日本從公元一世紀起便開始進行文化間的互通往來。從十七條憲法、冠位十二階、《大寶律令》《養老律令》等可以看出,其所參照的思想原型幾乎都是儒家倡導的核心理念——“禮樂”、“仁和”,恰恰證明當時東亞文化相互融合的大環境下日本受到中國政治制度的影響之深。探究律令的思想源頭——儒家禮樂思想,不僅可以正確審視古代日本的對外交流重心與特征,而且對于中國古代政治制度對周邊國家的輻射傳播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 儒家思想 日本律令 身份等級制
一、儒家思想對君民關系的重要性概述
儒家思想當中有兩個重要概念:一是“禮樂”,二是“和”,如果說禮和樂代表其外在形式的話,那么“和”則代表整體的儒家思想內涵。荀子在《樂論》中說道:“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形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由此可見,古代圣王的政治原則中,禮制和音樂是其中的大事,音樂中正平和,那么民眾就和睦協調,音樂嚴肅莊重,那么民眾就同心同德而不混亂,久而久之,國家太平,天下治矣。
同處于東亞的古代日本,其文化自然會受到來自中國和朝鮮的影響。在公元前三世紀,以儒家學說為中心,儒釋道融合而成的華夏文明開始傳入朝鮮半島,而后又流傳到日本列島和越南等地。513年,五經博士段楊爾從百濟來日,儒教的五種經典得以傳授,關于儒教的知識可能開始已經普及。圣德太子制定冠位十二階,為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禮,小禮,大義,小義,大信,小信,大智,小智,均以德,仁,義,禮,智,信大小二階設置,不僅僅是為了區分上下尊卑的官級顏色,更多的是采取禮治規范和制約其應遵守的特定禮儀。其根據或許先依道家所說的道德,把作為“體”的道配以天皇,作為“用”的德配以人臣之最高位,以下則依儒家“五常”,即仁義禮智信分配各級臣子。次年,其頒布的十七條憲法,開篇便是“以和為貴,無忤為宗”,短短八個字將儒家倡導的“和”及“孝”巧妙地運用到了治國理政之中。“群卿百僚,以禮為本……是以,君臣有禮,位次不亂。百姓有禮,國家自治”,君臣做到了有禮,那么上行下效,百姓亦有了禮,由此社會風氣便會一片清明了。其實,十七條憲法當中亦雜糅了與道教、佛教、陰陽家、法家相關的思想,而中國歷代王朝所奉行的政治思想同樣為眾多學派集合而成,所以十七條憲法只是受其影響而已。在憲法中圣德太子強調“使民以時,用之良典”,而在《春秋左氏傳》中則大篇幅地談論了君民的關系。
二、日本律令制度對儒家思想的吸收
中國歷代法令有維護等級制度的功能,唐代的刑書有律、令、格、式四種,其中的“令”就是“尊卑貴賤之等數,國家之制度”。縱觀推古朝,模仿中國古代建立了以“禮”為主線的政治制度,據學者研究,《大寶律令》以唐代的律令為范本,根據日本的具體情況而制定,其中詳細列出了類似唐朝的官制,譬如公元710年,日本進入奈良時代,在治政理念上,同樣受中國儒學影響甚深。各代天皇以“禮”“仁”思想治國,提出“夫禮者,天地經義人倫镕范也。道德仁義,因禮乃弘,教訓正俗,待禮而成”“凡為政之道,以禮為先,無禮眼亂,言亂失旨”等皆體現了日本統治者對中國禮制的繼承與發展。譬如對官員的培養,“凡學生,通二經以上,求出仕者,聽舉送。其應舉者,試問大義十條,得八以上,送太政官。若國學生雖通二經,猶情愿學者,申送式部,考練得第者,進補大學生”①。由此可見,官員的選拔制度與中國的選拔制度大體相同,都是任用熟讀儒家典籍之人才②。但是,儒家身份等級制度同樣被運用到律法當中,除律令制度當中的官職/身份等制度,在裁判刑罰制度當中同樣強調身份等級,譬如“減罪”(亦稱六議)中記載道:“一曰議親。謂皇親及皇帝五等以上親,及太黃太后,皇太后四等以上親,皇后三等以上親……二曰議故,謂故舊……三曰議賢……四曰議能……五曰議功……六曰議貴……”皇族或姻親犯罪可以議請特別審議和實施減刑,這直接體現了貴族和平民之間的身份等級差異,儒家在提倡“尊尊”“親親”的同時,規定了一套等級森嚴的身份制度,但是筆者認為儒家的等級思想是基于“禮治”之上的一系列道德規范,其根本含義為“異”,即使貴賤、尊卑、長幼,均各有特殊的行為規范和道德秩序,這種等級制度并不是絕對意義上的不平等,有其特殊的運用場合。正如《荀子》所說:“君子既得其養,又好其別。曷為別?曰: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可見,荀子承認禮治中的身份制度,他認為這種所謂的“不平等”恰恰就是真正的平等,有了禮,人們就有了地位上的差別,進而產生了財富上的差別,由此,個人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社會才能安定,百姓才能和諧。
縱觀十七條憲法通篇所講,可以看作對儒家“仁和”“禮樂”思想全面繼承的產物,這種思想貫穿整個古代東亞圈(日本,朝鮮,越南)的文化交流當中,成為本國制定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各個方面的重要參考依據。日本通過學習中國政治制度,皇權得以加強,各方貴族聚集在天皇家族周圍,使之權威樹立起來,成為所謂的“萬世一系”的君主。盡管后來幕府掌握實權,仍不能推翻其名義上的統治。明治維新后,“忠君”被提升到了價值觀的最高點,“君”即天皇,證明其權威地位的不可撼動,追根溯源,古代天皇制的建立在意識形態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以日本為例,儒家思想在古代東亞圈中產生的影響可見一斑。
三、結語
通過這種源遠流長的文化交流,使得東亞諸國的人文價值理念和道德標準在儒家思想下整合統一起來,構成一個東亞“文化共同體”。例如,作為儒家最高價值原則的“中庸”,“和諧”,不僅是中國,還是日本、朝鮮等國文化思想的普遍性原理之一。古代日本政治制度主要由以律令制為基礎的中央集權制和以攝關政治為基礎的武士政權制度構成。前一種制度在推古時代出現萌芽,于奈良至平安時代逐步完善,這一時代正值中國唐朝的鼎盛時期,各國紛紛前來朝貢,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對外交流盛況,日本借鑒了唐朝的政治制度,吸取了作為其指導思想的儒家文明,完成了由原始社會向封建社會的邁進,確立了中央集權制。緣何儒學能夠成為引導其促進社會轉型的引導思想,這與儒家思想的本質息息相關。孔孟時期的儒學具有濃厚的人文主義色彩,沒有過多地強調儒學在政治中的地位,但隨著朝代更迭,儒學漸漸被思想家們根據其所處的時代加以改造,使得儒學在理論性和抽象性的領域中有所突破,這種狀況在董仲舒的儒學體系中可見一斑。以道(核心價值)、學(學術傳統)、政(經世致用)為基本概念的儒學能夠滿足統治者的自身利益,同時通過教育傳播價值觀,維持社會秩序,規范人類行為,可以說儒學是一門實學,既可以在理論上教化人民,又可以在實踐當中引導人們的價值觀選擇。中國向來以“禮儀之邦”著稱,說明禮樂文化在中國歷史發展中擁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五千年文明史中,“禮崩樂壞”的現象時有發生,但禮治傳統卻始終沒有中斷……近代西學東漸以后,隨著傳統文化構架的全面解體,禮治的影響才逐漸式微或消隱。同漢文化圈內的日本、韓國等將傳統禮義生機勃勃地融入現代社會生活相較,正好形成了足以發人深省的強烈對照。由此可見,儒學不是建立在烏托邦基礎之上的學問,具有強大轉化能力與傳播影響,從古代受到儒學洗禮的日本韓國時至今日仍保留著儒家文化的傳統,可知中國文化的強大的包容力和可創造力。在當今中國社會,更需致力于現代性“禮樂社會”的重建,積極適應時代變化,恢復禮儀之邦的美譽,并且同時應在未來的文化系統建構中,將其視作實現理想社會的重要思想依托。
注釋:
①《令義解》卷3《學令》,第132頁。注:“二經”,指《周易》《尚書》《周禮》《儀禮》《禮記》《毛詩》《春秋左氏傳》,各為一經。此外,《論語》《孝經》兼習。
②此制度稱為“貢舉制”,類似于唐朝時期的科舉制,為日本奈良時代至平安時代所采用,后廢除。而后江戶時代出現另一種學問制度即“學問吟味”,此制度內容近似科舉的人才考核制度,與貢舉制及其他地區科舉制最大的差異在于其考試結果并非與“敘位任官”有直接關系,較接近一種褒獎名譽的方式。
參考文獻:
[1]藤原繼繩,菅野真道,秋篠安人.續日本紀一·卷3[M].797:102.
[2]藤原繼繩,菅野真道,秋篠安人.續日本紀一·卷4[M].797:124.
[3]清原夏野,小野篁.令義解·卷3·學令[M].833:132.
[4]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56·刑法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5:1407.
[5]蔡毅.中國傳統文化在日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2:41.
[6]張新民,儒家禮治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重建[A].任重,劉明.儒學復興 繼絕與再生[C].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147.
[7]胡令遠,徐靜波,龐志春.東亞文明:共振與重生[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32.
[8]荀況.荀子[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