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丞 劉寶 路勝杰
摘 要: 亨德里克·威廉·房龍(1882—1944),二十世紀美國著名通俗歷史學家、科普作家和文學家。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1889—1975),英國人,二十世紀最有影響的歷史學家之一。作為歷史學家,湯因比與房龍有許多相似之處。首先是他們對“文明”概念的重視程度。其次,湯因比與房龍分別在其作品中使用了敘述體。值得一提的是,湯因比與房龍的作品都先后在中國掀起過一陣浪潮。房龍與湯因比對于文明的見解是超越時代的,且他們對于文明的理解或者說側重點也有不同之處。
關鍵詞: 房龍 湯因比 文明觀
一、房龍與湯因比的介紹
亨德里克·威廉·房龍(1882—1944),二十世紀美國著名通俗歷史學家、科普作家和文學家。1920年圣誕節期間,房龍的《人類文明的開端》問世,與此同時,英國作家H.G威爾斯也順勢推出了作品《世界史綱》,兩本著作齊頭并進,一時洛陽紙貴,正是這兩本書的暢銷催生了美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大眾史學”熱。房龍一生寫得通俗歷史書籍有30多本,其中《人類的故事》、《寬容》、《房龍地理》等書在歐美、中國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至今暢銷不衰。
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1889—1975),英國人,20世紀最有影響的歷史學家之一。著有《歷史研究》、《人類與大地母親》、《從東方到西方》等書,其中尤以《歷史研究》與《人類與大地母親》最為享有盛名,前者是湯因比文明史觀的集中體現。區別于蘭克學派立足政治軍事史或以重要人物或以歷史事件為主的敘述主義史學,湯因比試圖通過哲學范式建立一種“統一歷史解釋學”,他以文明為研究單位,從一個宏大的視角將人類史作為一個整體加以考察。后者是一部從全局角度對世界歷史進行全景式綜合考查的著作,湯因比以散文詩般的優美筆調,敘述了上其約五十萬年前人類形成,下訖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人類與其生存環境(即“大地母親”)的相互關系。
二、房龍與湯因比的相似之處
作為歷史學家,湯因比與房龍有許多相似之處。首先是他們對“文明”概念的重視程度。湯因比沒有給“文明”這一概念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但他對“文明”進行了如下描述:“意思是指在一個特定時代存在的一種特定文化或特定文化階段……一個文明可以確定為‘一個可認識的研究領域,可以看作是處在一些不同民族的個別活動場所之間的共同場地,也可以當作一個特定的‘種社會的代表。”湯因比主張:“能夠予以認識的歷史研究單位既不是一個民族國家,又不是(在大小規模上處于另一端點的)人類整體,而是我們稱之為一個社會的人們的某個群體。”[1]按照這個標準,他歸納出了21個現存或已滅亡的文明社會:“21個文明社會實際上分成了兩類,其中15個社會與先前的同類社會有著親緣關系……后6個社會直接由原始社會脫胎而來。我們建議把我們的注意力現在集中于這6個社會,它們是埃及社會、蘇美爾社會、米諾斯社會、中國社會、瑪雅社會和安第斯社會。”
而房龍在《人類文明的開端》和《人類的故事》中著重筆墨敘述了埃及文明和蘇美爾文明,卻對同樣有著悠久歷史且一脈相承的中華文明一筆帶過,原因大致為這兩方面:第一,房龍對東方不太了解,見其對孔子的描述評價:“他只是個人情練達、以慈悲為懷的人,喜歡獨自漫游,喜歡吹一曲憂郁的洞簫。他不要求獲得任何承認,也不要求有人追隨他、崇拜他。”[2]第二,作為一個通俗歷史學家,房龍的整體史觀,或者說歷史敘事的整體性要比湯因比差上不少,而同是作為西方世界的歷史學家,湯因比對于中華文明高度贊揚,并預言中國文明將照亮二十一世紀。然而,我們需清楚地看到,湯因比奉承的依然是披著全球史觀外衣下的西方史觀。實際上,美國社會學家索羅金早已指出:“對于他所研究的21個文明的知識是不平衡的,在古代希臘方面(希臘羅馬),他的知識非常出色,而在其他方面卻顯得極為薄弱。”[3]湯因比的“西方中心論”可以從《湯因比論湯因比——湯因比與厄本對話錄》中瞥見:“我們全都感到我們必須發展——我們的實際收入必須增加。經濟落后的國家感到,他們必須達到發達社會的物質生活水準。顯然,這將是不可能的。”[4]對此,有學者這樣認為:“在湯因比看來,只有中國和非洲的民族保持著現在或者更原始的狀態,世界才有希望。”[5]
其次,湯因比與房龍分別在作品《人類與大地母親》、《人類文明的開端》與《人類的故事》中使用了敘述體。一般說來,傳統史學作品都是敘述史,比如中國古代的《左傳》、《史記》、《漢書》、《資治通鑒》等,雖然各為編年體、紀傳體、通鑒體,甚至有紀事本末體,但都體現了紀事、記敘的特點;而西方從希羅多德的《歷史》、普魯塔克的《傳記集》到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甚至到蘭克的《教皇史》,無論寫作時代如何不同,都是采用記敘的寫法。美國歷史學家、普利策獎獲得者威爾·杜蘭特這樣評價房龍:“一手拿筆,一手拿畫筆,眼中閃耀著思想的光輝……他的作品將笑傲半個世紀。”他沒有說錯,房龍生前生后作品都很暢銷,這在于他獨樹一幟的敘述風格,從他嘴里說出的不是預先背出來的干巴巴的解說詞,而是一個接一個生動的故事。筆者才疏學淺,卻也知曉從事歷史研究與寫作的人都避不開的三座大山:蘭克學派、年鑒學派與后現代主義;然而以筆者為代表的普通讀者與歷史愛好者讀相關的著作,總是有一種隔靴搔癢的感覺,特別是在計量方法等自然科學引入歷史寫作中后,閱讀體驗一落千丈,自覺需了解其使用的科學方法才能跟上作者的寫作視野。
敘述史更能體現出作者的主觀情感,比如在《人類與大地母親》中,湯因比的人文情懷就得到了一以貫之的體現:“人類將會殺害大地母親,抑或將使她得到拯救……何去何從,這就是今天人類所面臨的斯芬克斯之謎。”[6]對此,國內有學者如下評述:“由此可見,重視人,關心人類的未來,一直是這位歷史學家難以抹去的心頭之憂。”[7]同樣的人文情懷,也出現在了房龍的《人類的故事》中:“新時代基礎只是在不久前才奠定的。只有當人類敢于對一切產生疑問,只有當人類敢于質疑一切并能在‘知識和‘理解的基礎上創造出一個更理性更現實的人類社會時,人類才能真正地獲得文明化的機遇。”
值得一提的是,湯因比與房龍的作品都先后在中國掀起過一陣浪潮。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開始,國內興起“房龍熱”,房龍的作品受到讀者的青睞,這是因為他的著作特別符合現代中國人的心理:務實進取的時代,讀書趨向于知識性、趣味性。而湯因比熱的原因主要為他在《展望21世紀》這本談話錄中對中國做出的預言,這本書由他與日本社會活動家池田大作的談話記錄整理而成,湯因比這樣說道:“將來統一世界的大概不是西歐國家,也不是西歐化國家,而是中國。并且正因為中國有擔任這樣的未來政治任務的征兆,所以今天中國在世界上才有令人驚嘆的威望……恐怕可以說正是中國肩負著不止給半個世界而且給整個世界帶來政治統一與和平的命運。”房龍與湯因比的作品在中國的走紅恰恰構成了一部中國人的歷史需求史,歷史的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歷史本身也是處于不斷變化之中;一方面考古學的新發現不斷為現有的史實添枝加葉,另一方面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方法被應用到歷史研究中,今天的歷史比以往任何時候的歷史都更令人費解。人民群眾的需求反映了時代的需求,時至今日,房龍與湯因比的作品在中國的研究熱度不減,其原因可見一斑。
房龍與湯因比對于文明的見解是超越時代的。房龍在《人類文明的開端》中寫道:“事實上,文明從來不會僅僅在某一個區域延續太長時間,而是一直都在向外傳播,但絕不只是向西傳播,有的時候向東或向南。很多時候,文明傳播的路徑在地圖上是一條蜿蜒曲折的路線。但他一直沒有停止傳播。”而“湯因比認為,每一個文明都要經歷起源、生長、衰落和解體四個階段。文明起源的法則是‘挑戰和應戰,文明生長的法則是少數超人的‘退隱和復出,文明的衰落在于‘喪失了自決的能力,而解體的原因在于‘社會體和靈魂的分裂”[8]。
三、房龍與湯因比對于“文明”觀念理解的不同之處
房龍與湯因比對于文明的理解或者說側重點也有不同之處,如果說用關鍵詞表示二人的文明觀念的話,房龍的就是“人”、“地理”、“開端”,而湯因比的則是“整體”、“未來”、“格局”。
1.房龍關于“文明”的開端
房龍的《人類文明的開端》詳述了其對于文明開端的理解,在開頭幾章中,他花了大量筆墨描述了原始人的“獸性”到“人性”的轉變,“他的手指細長,但卻相當有力,看上去和猴子的指頭差不多。他的前額很低,下頜就和那些食肉動物一樣——既有刀的功能,也有叉的功能,可以撕裂食物……要么馬上死亡,要么學會痛苦的思考,面對這樣的選擇,幸存者們開始嘗試制作工具,比如把石頭制作成石斧,以解決老一輩們從未碰到的困難……最終,有個特別聰明的家伙靈光乍現,把生肉扔進炙熱的灰燼中,然后再吃。他這個小小的創舉為全人類的知識寶庫增添了一筆財富,使得這些穴居的原始人覺得自己終于達到了所謂文明的高度”[9]。房龍認為,對工具與火的使用使原始人類最終走向文明,接著他把筆鋒轉到埃及文明與兩河流域文明上來,似乎他也察覺到了寫作的突兀性,所以這樣解釋:“不幸的是,歷史一點也不像數學。你做一道數學題時,總是從a到b、從b到c、從c到d,以此類推,而歷史則不同,它時常從a直接到z,再回到f,緊接著又跳到m,看不出有什么嚴謹的邏輯和順序。”
房龍關于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兩個文明的介紹則是按照“地理”的視角展開的:“人類最古老的文明中心發源于尼羅河谷一個我們稱之為埃及的國家。第二個文明中心坐落于西亞兩條大河之間的肥沃平原上,古人們稱之為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第三個文明中心你會發現位于地中海沿岸,那里居住著世界上最早的殖民者——腓尼基人,以及賦予整個世界道德律令的猶太人。第三個文明中心因其古巴比倫名稱‘蘇里而聞名于世,我們現在也叫他敘利亞。生活在這些地區的人類,其歷史跨越了五千多年。”房龍使用了社會達爾文主義來解釋兩河流域文明的形成:“眾所周知,所有的生物都喜歡舒適的生活……而在亞洲的西部,這種所有生物試圖用最少的力氣獲得盡可能多的舒適度的本能迫使住在寒冷、不宜居的山區居民,以及住在酷熱難當的沙漠地區的居民,紛紛想要在美索不達米亞這個歡樂谷尋找一片棲息之所。為了獨占這片人間天堂,雙方互相爭斗……只有那些最聰明、最強壯的人才得以幸存。這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美索不達米亞成為一個最強大族群的家園,這群人能夠創造如此輝煌的文明,并澤被后世。”于埃及文明,似乎是人們的相互合作而不是相互爭斗,灌溉出了這片富饒的土地:“每到夏季,尼羅河谷和三角洲的大部分地區都會變成一片汪洋,成為內海。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這些水,以確保在洪水中生存,在每年的八九月份,在某些地方攔河筑壩、建造一些小島,為人和動物提供棲身之所就顯得尤為必要……這種需要迫使當地居民們求同存異,于是,很快整個尼羅河谷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居民,他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一起勞作,彼此互相依靠以求得生存和繁榮。這個小小的開端成就了一個強大的國家。從而在人類發展的過程中邁出了偉大的一步。”
與房龍相比,湯因比對于文明的開端有著一套更系統的解釋方法:“根據他的研究,認為文明起源于對一種特別困難的挑戰進行了應戰的結果……挑戰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自然界的生存環境的挑戰,文明的起源便是對其成功應戰的結果,如古代埃及人成功地戰勝了尼羅河嚴峻的生存環境,從而創造了埃及古代文明。”[10]湯因比的交通觀念構成了文明開端的基石:“在水上運輸時代,能夠從一處海域或一條通航河流到另一地之間進行水陸聯運的地方,是陸地上文明中心的要沖,埃及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這些獨一無二的交通條件使埃及和西南亞成為舊大陸文明中心的‘地緣政治中心。這一地區成為新石器文化以及兩種最古老的文明的誕生地也絕非偶然。”[11]
2.湯因比關于“文明”的結局
在這里要注意的是,湯因比將文明分為四個過程:起源、成長、衰落和解體,湯因比認為文明的衰落是通向其結局的過程,而文明的解體則是其結局不可避免的結果:“文明衰落的實質可以概括為三點:創造性個體喪失了創造能力,從此只能成為‘居于主導地位的少數人;大多數人收回了對于創造性個體的忠誠和模仿;最后是社會統一體的瓦解。”[12]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用了整整一章來證明,技術的倒退和外部軍事入侵導致的地理空間的萎縮不是文明衰落的衡量標準和原因,“羅馬官道和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灌溉系統的廢棄不是修建它們的先前文明衰落的原因,而是一種結果……即使一個社會處于衰落之中,對于它的攻擊也會激勵它采取行動,使得它的壽命得以進一步延續”。
那什么才是文明衰落的原因呢?湯因比認為是自決能力的喪失:“少數創造者受到刻板的、機械的、被動的社會的環境的熏陶,同時為了適應毫無創造力的民眾,自己也就陷入呆板、無活力的模仿的機械性狀態……一方面是由于少數英雄人物沒有進行自我角色的轉換,即他們沒有隨著時間、地點、條件的變化而相應的調整自己,另一方面是由于創造性的人物面對既得的成就躊躇滿志,喪失了進一步取得成功的內在動力,靠著船槳休息,這主要是對昔日的成就產生了眷戀和崇拜的心理,即偶像崇拜。”[13]
“挑戰與應戰”是文明起源的法則,而當文明無法對某個日益增強的挑戰做出回應后,解體就不可避免。文明解體的衡量標準是社會軀體分裂成三個部分:少數統治者、內部無產者和外部無產者。此外,大一統國家的出現不過是給走向盡頭的文明強行續了一命。雖然大一統國家給文明的社會載體帶來了政治統一,但是它們興起于文明崩潰之后,而不是文明崩潰之前。
房龍關于文明的結局有許多地方與湯因比有相似之處,例如他們都認為亞述帝國的放縱與驕橫導致了其自身的毀滅,湯因比認為“從軍事上說,它是越來越強大的,之所以毀滅除了使其近鄰難以容忍之外,更重要的是它持續不斷的侵略行為使得它筋疲力盡”[14]。房龍認為是亞述帝國對被征服地方殘暴的管理方式招致了人們對其的仇恨和厭惡,并且它沒完沒了、勞民傷財的戰事也加速了自身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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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湯因比,著.薩默維爾,編.歷史研究·下卷[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590-591.
本文是江蘇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平臺計劃“湯因比《歷史研究》中的交通觀與當代中國‘一帶一路建設”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為201713579010Y,指導老師為劉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