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原
(武漢大學 法學院,武漢 430072)
近年來,國有企業改革再度成為公眾熱烈討論的話題,國務院也頻繁發布有關分類治理、混合所有制改革等具體方案。與體制結構變革相伴的是黨中央近期頒布的、多項強調堅持黨對國有企業領導的政策文件,如《關于在深化國有企業改革中堅持黨的領導加強黨的建設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加強黨建意見》)。習近平總書記在2016年10月的“全國國有企業黨的建設工作會議”上也再次強調了這點,其中更是提出了“應把企業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結構之中”[1]。結合在此前后,多家具有國資背景的上市公司紛紛修改章程,明確黨組織的地位和作用,一時間,有關中國國有企業特殊治理模式的討論再次興起。本文擬就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的特殊模式進行理論梳理與制度探討。
客觀地說,中國國有企業有許多特殊問題,但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中國特色現代國有企業制度,‘特’就特在把黨的領導融入公司治理各環節”[1]。因此從公司治理的角度來看,核心應在于堅持黨的領導,所要解決的問題也應圍繞如何將黨組織內嵌到企業內部治理結構中來。而這一問題可以說是全新命題,在世界范圍內也并未出現過相似的、可供參考的模式,所以它可以說是我國國有企業治理最大的特色。但從另一方面看,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參與國有企業的治理方式歷來為人們所質疑,政治因素過多介入所導致的生產經營低效率、貪污腐敗等問題也始終被各界詬病。也正是基于這一層面的考慮,黨政企分開成為國有企業改革的重要方向,將國有企業推向市場、參與競爭成為自中央到地方的改革共識。因此,在國有企業治理中嵌入黨組織的領導是否有其正當性、理論依據何在,成為首先應該解決的基本問題。本文擬通過以下幾個方面梳理黨對國有企業的領導以及內嵌其中治理的理據所在。
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治理有其特定的歷史邏輯,甚至長期以來,黨組織干預生產經營是其治理的常態,而國有企業治理模式的轉變與國企改革也是相伴相隨的,其大致經歷了這么幾個階段的變化。
第一階段,自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的數十年時間里,黨組織對國有企業的治理采取直接干預的方式。現代意義上的國有企業概念在當時并不存在,“國營企業”是該類組織的稱謂,而這一稱謂也十分形象地概括了這一階段的國有企業特點。在當時黨政不分、政企不分的計劃經濟環境下,企業的生產經營全都以國家計劃的形式進行。1956年黨的八大報告中第一次明確提出國營企業實行黨的集體領導和個人負責相結合的制度*《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向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政治報告》:“在企業中,應當建立以黨為核心的集體領導和個人負責相結合的領導制度。凡是重大的問題都應當經過集體討論和共同決定,凡是日常的工作都應當由專人分工負責。”,黨組織在國營企業中處于絕對的領導核心。
第二階段,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至1988年《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頒布之前。該階段對黨組織在企業治理中的領導方式進行了變革,其中主要是廠長(經理)負責制的確立。在意識到國家計劃無法照顧到千變萬化的市場需求[2]之后,國有企業逐步被推向自主經營、自負盈虧[3]的現代企業制度,但在日常管理中卻出現了黨委領導但不負責、廠長負責日常生產但無決策權的矛盾情形,權責不統一成為制約國有企業進一步發展的桎梏。在此背景下,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實施廠長(經理)負責制,并最終在《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中以法律形式予以確立。
第三階段,1989年至今。在廠長(經理)負責制確認之后,黨組織的職能轉變為保證和監督,不再進行具體經營決策使得黨組織領導被弱化。有鑒于此,黨中央在此階段,尤其是2012年全面從嚴治黨以來,有關加強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的建設的文件層出不窮,其中重要的文件包括1997年《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國有企業黨的建設工作的通知》、十五屆四中全會的《中共中央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及前文所述的《加強黨建意見》等。以上文件無一例外都確認了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的政治領導核心地位。
從以上歷史脈絡梳理中不難發現,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治理有其歷史的延續性和合理性,它既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所做出的抉擇,也是當下國有企業治理的必然選擇,因此具有歷史正當性。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領導核心是中國共產黨,本質特征也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經濟支柱和重要力量的國有企業無疑應該置于黨的領導之下。同時,國有企業自身也是黨領導下的國家治理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堅持黨的政治領導核心是國有企業在政治上的必然路徑。而作為黨在經濟方面的重要依靠力量,國有企業在推動我國經濟社會進步、民生問題改善等方面也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在中國進入世界500強的企業中國有企業占到了絕大多數,對于那些投資規模大、建設周期長、短期收益率低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領域,同樣也是由國有企業一步步建設和推動。
從另一方面看,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盡管沒有可供借鑒的模式和經驗,但在堅定“四個自信”前提下的中國特色國有企業治理模式卻有其政治和經濟基礎,黨的領導既是國有企業的正確選擇,更是其獨特的政治優勢。而任何國家如果試圖強制所有企業按某種單一模式發展,必定在競爭中失敗[4]。因此,類似于“公司法歷史終結”之類的西方公司制度理論探討,可以作為制度的借鑒,而沒有必要奉為圭臬。
最后從當前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大背景來看,黨組織參與企業的治理也有其政治上的必要性。瓜分國有資產、貪污腐敗等問題在歷次國有企業改革中都有出現,在國有企業高管黨員占多數的情況下[5],從嚴治黨以及反腐倡廉等黨的建設能夠有效約束企業高管并抑制上述現象。因此在現階段,強調黨對國有企業的領導以及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仍然具有政治上的正當性。
在當前全面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對于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是否具有正當性的問題還應該從法治的角度來分析。
首先,從憲法層面來看。《憲法》盡管沒有在文本中明確規定黨的領導,只是在其序言部分有事實性敘述,是否具備法律效力尚存爭議,但是我國《憲法》從實質上說是黨的主張和人民意志的統一[6],黨的領導正是我國《憲法》產生和實施的重要保障。另一方面,《憲法》第7條規定,以國有企業為主要支柱的國有經濟在國民經濟中占主導地位,國家保障它的發展,因此通過黨組織內嵌企業治理的方式“做強做優做大”國有企業也有了其憲法基礎。
其次,從公司法層面來看。《公司法》對黨組織在國企中的地位及活動規則做出了規定,也即《公司法》第19條:“在公司中,根據中國共產黨章程的規定,設立中國共產黨的組織,開展黨的活動。公司應當為黨組織的活動提供必要條件。”至少從《公司法》的現行規定來看,類似認為在公司組織中加強黨的建設是中國公司法倒退的質疑似乎不攻自破。當然,在一般意義上的公司法中做出該規定是否合理仍然有相當大的討論空間,但就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的治理而言,該條文無疑提供了法律意義上的正當性。
最后,從國有企業相關法律法規來看。1988年的《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作為我國第一部關于規范企業的系統性法律[7],具有里程碑意義。該法第8條從法律上確定了黨在國有企業中的保證監督作用,使黨組織在國有企業監督職能的強化有了法律依據和重要保障。從行政法規層面來看,《企業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暫行條例》第43條也有相關規定,即“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國有參股企業中中國共產黨基層組織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和黨風廉政建設,依照《中國共產黨章程》和有關規定執行”。
1.經濟決策職能的擴大
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治理有其歷史、政治以及法律正當性,但如何將黨的領導融入國有企業內部治理卻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分析黨組織內嵌的現有問題應是探討的起點。目前來看,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治理最為人所質疑的便是黨政企不分的問題。究其原因,黨組織經濟決策職能的擴大難辭其咎,而從表1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由表1可以看出,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的治理從最開始的保證監督作用,逐漸擴展到對于重大問題的意見建議權,到最后形成了今天通過“雙向進入、交叉任職”直接進入企業高級管理層進行重大問題決策的方式。黨組織的經濟決策職能始終處于一個不斷擴大的過程,并且通過進入董事會、監事會等內部機構,使得黨組織的經濟決策不僅具有黨內政策文件的依據,更具備企業公司法方面的法律要件,可以說是既符合黨章黨規,又符合法律法規。
2.經濟職能擴大帶來的問題
(1)核心問題:黨政企不分。黨組織經濟決策職能的不斷擴大,使得黨企不分、政企不分的質疑聲一直伴隨著黨對國有企業領導作用的發揮。而客觀來說,由于行政管理與企業管理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經營效率和組織結構,黨組織經濟決策職能的擴大導致了一系列國有企業在經營管理方面的問題,比如低效率、體制僵化、官僚主義等。鑒于這些具體問題已被反復探討,本文不再重復,但這些問題的根源——經濟決策職能的擴大卻應成為解決黨組織內嵌企業治理方式問題的癥結所在。
(2)法學問題:決策權責不符。從法學的角度看,黨組織在進行經濟決策時存在著權責不符的問題。具體來說,企業的經營管理由黨委進行決策,但由此產生的法律風險和法律責任卻由董事會、監事會等高級管理人員乃至于股東來承擔,這顯然不符合法學意義上的權責利對應關系。事實上,這也正是黨委決策歷來為人所詬病之處,20世紀80年代確立廠長負責制時同樣是基于此考慮。之前的國有企業生產經營權被政府部門最大限度地予以限制[8],而具體到中國政治體制長期以來黨政不分的語境下,生產經營權實質上是由不同級別的黨組織予以掌控。改革開放之后,通過《國營工業企業暫行條例》等法規確定了黨委領導、廠長行政指揮的體制,但在長期的運行過程中發現,黨委領導但不負經營責任,廠長抓生產經營卻沒有決策權,由于權責分配的不一致導致企業無人敢負責、無人有權負責,直接影響了經營效率。基于此問題的考慮才在之后的法律文件中明確了廠長(經理)負責制,而如今經濟決策職能的擴大將使國企回到權責不符的法學困境來。
表1黨章及黨中央政策文件有關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治理方式的表述

(3) 直接問題:阻礙全球化進程。黨組織對企業經濟方面介入過多還有可能影響國有企業走出去戰略的實施,并進而阻礙中國全球化進程。TPP對國有企業的限制就是典型例子,由于國有企業競爭中立規則的限制,使得TPP成為“一個只禁止中國入內的俱樂部”[9]。我國國企在與TPP成員國進行正常商業貿易時也遭遇所謂的“制度距離”*“制度距離”(institutional distance)認為:“在跨國企業的投資活動中,如果國內和東道國之間的制度存在差異,會增加外資企業在東道國取得合法經營資格的難度。”參見文獻[10]。,中石油、中海油一系列投資活動均告失敗更是該問題的直接體現。作為全球化進程中的主要力量,國有企業無法走出去對我國經濟發展的影響是巨大的,黨組織經濟決策職能擴大所帶來的直接問題應引起反思。
1.以監督職能回歸作為內嵌方式的原因
以監督職能的回歸取代經濟決策職能擴大作為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的主要方式有其特定的合理性原因,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 與國有企業改革的最初目標契合。本文在此使用了“回歸”一詞,這是因為不干預企業生產經營、發揮保證監督作用是黨和國家對國有企業治理一系列改革的起點。從表1中可以看出在改革開放之后的十二大黨章中,黨組織起初便只有監督職能,在之后的黨章中才逐步演變成如今直接參與決策的模式。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中央政策文件和法律之中,1988年頒布的《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第8條規定,“中國共產黨在企業中的基層組織,對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在本企業的貫徹執行實行保證監督”,將黨的活動限定在保證監督范圍內。而從以上條款中可以看出,黨組織改決策為監督,激活國企的現代經營管理模式,增加生產經營效率,并進而拉動整個國家的經濟增長,才是國企改革的起點和初衷。
(2)與黨領導國有企業的根本目的契合。從表1中的黨章以及各項中央政策文件中可以看出,發揮政治核心作用是黨組織參與國有企業治理的根本目的所在。發揮政治方面的核心作用意味著把握好企業的政治方向,對企業在重大問題決策方面是否符合黨和國家的政策精神予以統籌把握,在企業日常的生產經營方面則是當好參謀,但不進行經濟方面的決策[11]。因此,從根本目的的角度看,經濟決策職能的擴大不符合其政治核心作用,而監督職能的回歸是黨組織進行政治領導的主要方式。
(3)與現代企業治理結構契合。習近平總書記在國企的黨建會議上強調,“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是國有企業改革的方向,也必須一以貫之”[1]。將政黨從企業經營決策中脫離出來,轉而以監督方式體現對國有企業的領導,無疑是符合現代企業治理理論和現代企業制度的。現代企業的治理結構日趨專業化,所有權經營權的分離、職業經理人的出現等都體現了這一趨勢,而盡管國有企業在政治上的意義絲毫不亞于其經濟意義[12],但現代企業制度在國企的確立卻是不可逆的趨勢,將黨組織的職權限定在監督上,保證國企的發展不背離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成為符合這一趨勢的合理做法。
2.監督職能的內涵
監督職能發展至今,至少應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理解和解讀:
(1) 對企業“三重一大”決策的監督。“三重一大”是指重大決策事項、重要人事任免事項、重大項目安排事項以及大額度資金運作事項*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頒布的《關于進一步推進國有企業貫徹落實“三重一大”決策制度的意見》。。黨組織對“三重一大”問題的監督體現在企業董事會決議、經理班子研究之前必須聽取企業黨委會的意見建議,而決策也必須是黨委、董事會或者經理班子集體做出。“三重一大”事項決策的正確與否很大程度上關系到國有企業的生存,黨組織對這些決策是否符合中央的政策精神予以監督,是黨發揮政治核心作用的主要途徑[13]。
(2) 對黨員干部的監督。這一方面是反腐倡廉工作的要求。與黨政機關相比,國有企業由于體制機制較為封閉、專業性較強等原因,貪污腐敗問題甚至更加嚴重[14]。黨組織在日常工作中需要加強對相關領導干部的正確引導,并且抓好宣傳和思想教育工作。另一方面,對黨員干部在企業生產經營管理中的行為黨組織也應予以監督。這首先包括對黨員干部在經營管理中有無出現違反黨章黨紀問題的監督,其次是對黨員干部在履行自己職責時是否符合法律規定進行監督。依前述黨章第32條的規定,黨組織需支持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和經理(廠長)依法行使職權,從該角度來看,如果黨員領導干部在日常經營管理中實施了違法行為,也應被黨組織所監督并制止。
(3) 對國有資產的監督。對企業國有資產進行監督,防止其流失也應屬于黨組織的職責范圍。尤其是在當前國有資產流失較為嚴重、國有資產監管有所缺位的情況下[15],國有資產的流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企業及其高級管理人員的違法違規操作。通過黨組織對該問題予以行為上的監督和思想上的教育,增強黨員管理人員保護國有資產的積極意識和責任心,一定程度上對國有資產的流失問題能起到防范和制止的作用。
作為企業法定的監督機構,監事會無疑是黨組織監督職能內嵌最可行的制度切入點。但在現實中,黨的監督職能發揮與現有的監事會制度尚未實現有效的契合,而如今國有企業的監事會制度也有多方面的不足,并可能導致黨組織監督職能無法有效發揮作用,因此對當前問題的分析以及監事會制度的重構成為本文接下來要討論的重要問題。
推薦與整合政府監事包括兩方面的基本內容。第一,將現有依《國有企業監事會暫行條例》第14條任命的外派監事會以及外派監事整合為政府監事。第二,政府監事首先由各級黨組織通過推薦的方式確定候選人,最終由各級政府的國有資產監督管理部門對提名候選人予以統一委任。黨組織通過推薦任命政府監事的方式實現對國有企業的監督,而履行監督職能的主體則為政府監事。以上制度安排基于以下幾點考慮:
1.從制度上理順了黨政企關系
如前文所述,黨政企關系是當前經濟決策職能擴大之后國有企業所面臨的核心問題,也是為外界詬病最多的問題。一方面,黨組織通過監督職能的回歸內嵌至國有企業的內部治理之中;但另一方面,在行使監督職能的同時也要注意黨政企關系的厘清。黨組織推薦、政府委任對三者關系的理順具有重要意義。
首先,由黨組織推薦提名人選,政府統一委任,既符合黨在政治上的領導地位,也體現了政府依照《國有資產法》具有的企業國有資產所有人代表職能和出資人職能[16],與當前的國有資產委托代理鏈相契合。其次,在政企方面,由政府對政府監事予以委任,再次理順了政府作為國有資產代表對國有企業的監督地位。最后,通過整合政府監事,并以政府監事發揮監督作用也厘清了黨、企之間的關系問題。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并不是要直接干預企業生產經營決策,以政府監事作為黨組織監督職能發揮的中介和載體,符合當前企業公司法有關企業監督制度的規定和現代企業制度的構建。
2.明確了監督對象和目標
本文所討論的政府監事具有多重身份含義,而根據其身份的不同特點也明確了不同的監督對象和目標:第一,作為企業法定的監事會成員,政府監事無疑要對企業重大問題決策以及相關的生產經營問題進行監督,這是依據《公司法》及相關的企業法律法規享有的監督權。第二,作為黨組織推薦的、黨組織監督職能的代表,依據黨章、黨規中規定的黨管干部等基本原則,政府監事還需對企業中黨員領導干部在黨風黨紀、政治素養等方面予以監督,加上國有公司中高管多數都是黨員的現狀,黨組織對黨員干部的監督職能將以政府監事的方式有效發揮。第三,作為政府任命的國有資產監督主體,政府監事還需對國有資產的運營狀況進行監督,最主要的是防止因經營不善、違法操作等原因造成的國有資產流失。
企業內部治理結構以監事會為中心在德國早有先例,是一種將監事會的地位置于董事會和經理層之上,實現對后兩者監督和指導的治理模式[17]。將黨組織的監督職能內嵌至以監事會為中心的企業治理結構,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首先,董事會不再由股東大會直接選出,而是由監事會選任,并對監事會負責。董事會負責企業日常的生產經營,在企業業務方面起到領導作用,而監事會對于董事會的工作進行監督。其次,監事會對董事會的監督并不是簡單的事后監督,還包括對董事會未來管理業務的指導,這也符合德國等實行“二元領導模式”內部治理方式的發展方向[18]。最后,黨組織的監督職能通過政府監事在監事會中予以實現。如前文所述,黨的監督職能回歸始終是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的方式,其最終目的是要使黨組織能有效參與國有企業內部治理,使黨的政治核心作用能在國有企業中得到更好的體現。因此通過推薦和整合政府監事,以政府監事作為黨組織監督職能的代表,在監事會這一現有的、法定的內部監督制度中發揮黨組織的監督職能,既符合企業治理邏輯,更符合依法治國的基本國策。
筆者建議以監事會為中心建立企業內部治理結構主要基于以下幾點考慮:
1.解決當前企業監督的制度供給不足,確立黨組織監督權威
有關監督制度的討論一直是當前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的熱點,學界以及實務界普遍認為當前監事會在我國形同虛設[19],而效仿歐美等國引入的獨立董事制度在我國實施效果同樣并不理想[20],而造成這一局面的因素是多方面的。
事實上,我國在企業公司領域實行董事會、監事會的二元領導結構是效仿德日等國。在企業和公司的內部治理中引入該制度以加強監督這本身是沒有問題的,英美等沒有監事會的國家也對區分監督與被監督主體,使監督和執行職能分離的監事會制度予以認可[21]。但具體到監事會制度而言,其起源國德國對于監事會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的地位和職權在法律中有著明確、完整的規定,之后效仿德國建立監事會制度的日本也在其公司法中提供了多種結構構建的選擇。該制度移植到我國后,雖然賦予了其和董事會平等的地位,但董事會及經理層過于強勢的地位使得監事會地位有虛化的趨向,再加上當前監事會在國有企業內部治理中缺乏必要的職權和配備[22],監事會在我國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中處于一種尷尬的境地。
現有的困境使得黨組織通過監事會發揮其監督職能面臨制度供給方面的不足,通過建立監事會中心的治理結構能夠有效樹立監事會的主體地位,并為黨組織監督職能的回歸奠定制度構建上的基礎,從而確立黨組織的監督權威。
2.完善當前的監督方式和監督權能
依現有外派監事會的方式,監事會對國有企業的監督僅限于事后監督[23],因為監事會的監督職能以財務監管為主,最主要的監督手段僅為查賬。而監事會中心治理結構則可以實現事前、事中以及事后監督的結合[24]。董事會的重大問題決策將首先通過監事會的授權,除部分業務決策之外,董事會并不直接聽命于股東大會。人事安排上,董事會成員也首先由監事會予以選任,董事長及總經理等高級管理人員則再由董事會任命。監督權能方面,黨組織監督職能通過政府監事內嵌之后,除了當前財務的審計職能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對黨員領導干部的監督,從財務和政治紀律等多個方面解決企業“內部人控制”問題。而完善的監督方式和監督權能將明確監事會中心的定位,這將有利于克服委托代理理論中的代理人懈怠、自利以及推卸責任等問題。
本文此處的外部監督改為內部監督并非指監事會選派方式,更多的是指治理結構從外派到內設的轉變[25]。換句話說,是使政府監事以及監事會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務中都內化為國有企業的內部治理結構,加強監事會的獨立性,減少政治因素的影響。由外部監督改為內部監督是基于以下幾點因素的考慮:
1.保證信息的對稱和充分
信息的對稱和充分是監督是否有效的關鍵因素,將黨組織的監督職能內嵌至監事會,而不是直接予以監督和指導正是考慮到信息對稱和充分的問題。監事會作為企業的常規治理機構,對于企業財務、規劃等信息的掌握相較于黨組織、政府等黨政機關無疑要更詳盡。盡管當前存在監事會虛化的問題,但通過前文所建議的政府監事選派以及監事會中心的建構,監事會作為企業內部機構獲取更多信息有了制度上的可能,因此,強調監事會在企業內部中的監督,減少外部政治因素的干預對于監事會獲取監管信息、保證黨組織的監督效果具有重要意義。
2.從法律角度確立監督責任體系
嚴格的責任制度可以督促政府監事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職責。通過依靠企業內部治理結構——政府監事及監事會來發揮黨組織的監督職能,可以使監督主體在履職過程中受到包括《公司法》《企業國有資產法》等在內的法律、法規對監事及其職責的嚴格約束。因此實現監事會由外部監督向內部監督的轉變,從理論角度看符合權責利三者在法學意義上的分配關系劃分,從實踐的角度看,如此安排也是踐行依法治國、促進國有企業治理走向法治軌道的正確選擇。監事會重構后的公司內部治理如圖1所示。

圖1 監事會重構后的公司內部治理
國有企業改革是一個十分宏大的話題,而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治理則是其中一個復雜且特殊的問題,但它具有中國語境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國有企業改革進行到當前階段,對于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減少黨和政府對企業運營的直接干預等問題各界早已達成共識,而黨對國有企業的政治、思想和組織領導作為基本政治原則無疑也應一以貫之,因此采用何種方式實現內嵌成為最應探討的問題。
本文嘗試提供了一個以監督職能回歸為主要方式、以監事會重構為具體進路的路徑選擇,并圍繞該選擇展開了一系列論述。當然,無爭鳴則無學術,多種路徑的探索、多種方式都將使真理愈辯愈明,但無論該問題之后的探討如何,本文都試圖通過一種完整、合理的邏輯架構對黨組織內嵌國有企業的治理予以學理上的論證,以期為黨組織在國有企業政治核心作用的發揮提供一種可行的思路,為中國特色國有企業治理模式的成功發展做出理論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