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燕
摘 要:皖南竹枝詞和英國的抒情歌謠通過描寫自然和女性和諧共存這一主題,看似贊美同情女性的同時表達了對自然和女性的控制,忽視了自然和女性的話語權,反映出人類任意改變自然的主宰者心態。文章在生態女性主義批評的視角之下,對皖南竹枝詞和英國的抒情歌謠進行重新賞析和解讀,目的是喚醒人們的生態整體意識和男女平等意識,達到人與自然的真正和諧相處。
關鍵詞:生態女性主義;竹枝詞;抒情歌謠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生態女性主義(eco-feminism)作為20世紀70年代西方女性主義運動的一部分,是女性主義運動和生態運動相結合的產物。生態女性主義的概念最早是由法國女學者費朗索瓦·德·奧波尼(Francoise dEaubonne)1974年在其著作《女性或死亡》一文中提出的。她把生態思想和女權思想結合在一起,揭示了自然和女性之間存在的天然聯系。20世紀90年代,一些生態女性主義者開始從文學的視角對環境問題和性別問題進行考察和研究,提出自然和女性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本源,但是自然和女性在男權社會中同樣遭受統治和壓迫,被驅逐到“他者”和“邊緣”的地位。因此,生態女性主義將女性與生態這兩個問題結合起來,試圖尋找自然和女性兩者受壓迫之間的特殊聯系。
生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在目前環境日益惡化、生態危機日益加深的特殊語境下興起的文藝思潮,把自然、環境、性別和文學聯系起來,目的是通過文學研究對文學創作、進而對整個人類文化進行重新審視和批判,改變自然和女性的地位,喚醒人們的生態整體意識和男女平等意識,建立一個男女平等、兩性和諧、物種平等、協調發展的社會。
因此本文以生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為支撐,從環境和性別的雙重視角重新闡釋皖南竹枝詞和英國抒情歌謠,通過對比賞析,研究探討作品中表現出的共同點,即自然和女性的聯系,反映出中西方對女性和自然的態度,贊美同情女性的同時表現出共同的男權意識。
皖南竹枝詞和英國抒情歌謠都是18世紀和19世紀的文學作品,雖然從空間來說距離很遠,但是從人類發展的角度來說,它們有極其相似的特點。首先,作為文學創作,它們的取材都來自民間的歌謠,反映普通鄉村人的生活;其次,詩詞的內容都大量描寫了自然和女性這一共同的主題;最后,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重新審視這些詩歌,發現無論是中國還是英國,詩詞作者在贊美大自然和女性的同時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自然和女性仍然是歸屬于家庭和男性的物品,處于男性的控制之下。
1.取材來自民間
竹枝詞是起源于四川東部的民歌,首先出現在唐代元和年間,由于詩人劉禹錫被貶至巴渝,他根據當地民歌和民謠,寫了一系列的竹枝詞來歌頌男女的風情和三峽的風光。竹枝詞由于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回味無窮而流傳至今,很多人均能吟誦并且有多種譯本,由此可見竹枝詞的魅力。
安徽南部即皖南國際文化旅游示范區是黃山市、池州市和宣城市、安慶市等縣的核心區。它以其獨特的自然景觀和文化底蘊成為安徽省文化生態建設的重點領域。這一地區涌現出一批取自民間生活、具有鮮活的生活情調和鄉土風味的竹枝詞作品。這些反映皖南自然景觀、土風民俗的竹枝詞既描寫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也有很多描寫徽州女性的竹枝詞,反映出當時的社會風貌和民俗。
在十八世紀的英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的領袖威廉·華茲華斯(以下簡稱華茲華斯)和好友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以下簡稱柯勒律治)在1798年共同創作了一本浪漫主義詩集《抒情歌謠集》(Lyrical Ballads),為英國文學史開創了浪漫主義先河。在1800年版的Preface中,華茲華斯指出他“通常都選擇平凡的田園生活作題材,可以輸出一種更淳樸和有力的語言” 。因此他的詩歌主要描述了日常生活里的事件和情節,采用人們真正使用的語言來加以敘述或描寫。華茲華斯認為鄉村生活方式更樸實更自然,人的激情與自然的各種美麗可以更恒久地結合在一起。他還特別強調人的意識在反映自然之中所起的作用,提出人與自然之間是和諧的共生共存關系。同時,他的詩歌中出現了眾多風采各異、年齡跨度較大的女性形象,從七八歲的小女孩到年過七旬的老婦都有涉及。這在當時以男性為主導的父權社會似乎表現出他對女性的關注和同情。
由此可見,皖南竹枝詞和英國的抒情歌謠的共同點是均取材于民間,都是自然的產物,反映了18世紀的普通民眾的生活風貌,特別描述了在大自然的背景下的各種女性形象,都體現對自然和女性的贊美和關注,生態主義女性觀有所顯示。
2.自然與女性共存的主題
明清時期,皖南的徽州地區宗族盛行,族內婦女的日常行為受到嚴格控制,對婦女的日常生活空間也進行了嚴格的限制,規定“男子不得入內室”“婦女無故不出大門”,欲將婦女限制在家門之內。 然而,皖南山區畢竟是山多水多地少之區域,出行頗多不便,且處于農耕為主的階段,生計往往較為困頓,導致大批男子外出經商。徽州男子年少生活困苦,走出大山,出去經商,而由于交通不便,可能一出門就是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為了后代,他們離開出去前必先完婚,因此出現了很多十三爹十四娘的狀況。因此,皖南徽州地區的老弱婦孺反而成為當地的主要勞動力群體,特別是女性在養老育小的留守生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皖南竹枝詞中的女性形象往往在述說相思之苦,借用景物描寫襯托出婚后徽州女性的孤獨。這樣的孤獨情感也是通過自然界影射人類的心理,自然和女性形象的融合得到了體現,反映出生態女性主義所提出的女性和自然密不可分的關系。
比如桐城人方文所作的江上竹枝詞: “送郎江上藕花開,說道還家看早梅;如今桃李俱飄落,柳絮將飛郎未回。”“春水新添幾尺波,泛船小婦解吳歌;笑指儂如江上月,團圓時少缺時多。”舒斯笏所作的黟山竹枝詞:“姑嫂偕行去采茶,旗槍對對選新芽;多情阿嫂將姑囑,休損枝頭并蒂花。”詩人用藕花、梅花、桃李、柳絮等自然景象反映出季節變化,年過一年,丈夫還在外地沒有回家團圓。用月亮和并蒂花等自然界的物體和意象來暗喻夫妻聚少離多。另有清朝道光年間的祁門人倪偉人的新安竹枝詞中寫道:“三月春風柳絮飛,雙雙紫燕入重幃;阿郎重利輕離別,十數年中不見歸。”詩人借用女性的口吻,用春風、柳絮和紫燕襯托出良辰美景,影射出留守婦女沒有郎君的生活,深刻反映了女性獨自在家守空房的孤獨情感。竹枝詞中女性形象與自然景象里融合在一起,生活中瑣碎的物景在女性眼中已不再是無情之物、無情之像,而是富含情致的,更好地體現了自然與女性共存的主題。
作為英國浪漫派詩人代表,華茲華斯的詩歌主要集中在自然和女性兩個方面。他寫了許多關于自然與生命關系的詩。他認為自然是生活中幸福和智慧的源泉。他的作品簡潔、清新、自然、流暢,為新古典主義的古雅風格創造了一種清新浪漫的詩風。華茲華斯曾多次到蘇格蘭各地游歷,廣泛接觸大自然和鄉村風土民情,詩歌中出現了很多女性形象。如《我們是七個》中的小姑娘、《贈一位年屆七旬的女士》中七旬女性、露西組詩等,都體現出詩人對女性的贊美和同情,這在當時的以男權主義盛行的英國比較罕見的。
比較典型的例子有《孤獨的割麥女》,詩人用了很多表示孤獨的詞語來形容蘇格蘭高原上的割麥女,比如憂郁、單身、獨自一人。語言非常簡單、詩意、易懂,但又是清新自然的,具有優美的意境。采用描寫聲音和彩色的畫面,利用大量的圖像詞匯,從多個角度描繪了孤獨的收割者憂郁的歌聲,聚焦于蘇格蘭高原上一個年輕女孩真實而豐富的內心世界。這首詩像華茲華斯的其他抒情詩一樣,說明了他對自然的深切熱愛,充分體現了詩人把女性與自然緊密聯系在一起,自然對人類的啟示暗示著歌聲帶給詩人的愉悅,在人生旅途的行進中有指引和鼓勵的作用。生態女性主義思潮在這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體現,或者說是萌芽。
3.生態女性主義解讀
在皖南竹枝詞中,詩詞作者一般為男性,但是多以女性口吻描述了 “浣紗女”“采茶女”“養蠶女”等女性勞作的形象,如清代涇縣人翟賜履的竹枝詞:“纖纖玉手捧柔桑,蠶縱眠時妾自忙;試看鄰家新嫁女,夜深尤未卸紅妝。”詩人刻畫了養蠶女的忙碌形象,溫柔美麗而勤勞堅韌。還有鄭應鶴的“溪邊浣女暮秋天,砧杵聲聲響晚煙;瞥見行人斜理鬢,回頭低喚小姑前”。詩人確實發自內心地贊美了女性的勤勞溫柔,理所應當地認為女性就應當是這樣的形象。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女性和自然是融為一體的,即使是女性自己也必須以這種形象出現,可見當時女性的地位低下。
再如這首新安竹枝詞:“清明靈草遍生芽,入夏松蘿味便差;多少歸寧紅袖女,也隨阿母摘新茶。”詞中描述皖南山區盛產茶葉,母女相伴采茶,一是因為茶葉的時令性特別強,在春天茶葉生長旺季,每天的茶葉都是不一樣的,特別是清明節前后采茶最忙,清明節前的茶葉如靈草一樣,味道最好,即使是嫁出去的女兒也要趕緊回家幫忙采茶,不然一旦入夏茶葉葉片就會變大,味道變差,價格也就隨之降低;其二也說明徽州女性的勤勞,家中的男性出去經商,只有女性不顧日曬雨淋,上山勞作,經常是帶上干糧,在山中采摘一天,晚上回家做茶,其中的辛苦心酸只有自己知道,“獨享”多少不眠之夜。
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角度來重新解讀皖南竹枝詞,不難看出詞中似乎表現了男性對女性的贊美同情,女性形象在男性眼中必須是勤勞的、羞澀的,同時也是堅韌的。她們必須忍辱負重,承擔全家人的責任,孝順、寬容和孤獨。但是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視角來分析當時的女性生活,可以說這種思想也禁錮了女性,只能三從四德、勤儉持家,女性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只能待在家中或者山里做簡單的勞作,養兒育女,男性可以出去經商,女性淪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因此,竹枝詞反映出的女性和自然都成為了男性控制的對象,女性犧牲了自己的全部來換取家庭的穩定,其實是完全不能達到真正的和諧發展。
而在華茲華斯的詩歌中,女性形象是孤獨、寂寞的,和大自然一起同時作為詩人欣賞同情的對象。如露西組詩中的第二首《她住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就給了詩人這樣的感覺。“她住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就在多佛小溪旁,無人曾將這少女稱贊,也沒幾人把她放在心上。青苔石旁紫羅蘭,懷抱巖石半遮面!——她美麗得像一顆孤星,獨自個在窗空中閃現。”該詩用“人跡罕至”“青苔”“小溪”“巖石”等詞語構造出大自然獨特的意境,使少女露西與大自然統一和諧。在詩人眼中,露西就是青苔旁半隱半現的紫羅蘭和那顆孤星,被詩人欣賞贊嘆,但是沒有話語權。女性的形象是美麗而憂郁孤獨的。
通過以上比較分析和鑒賞,不難看出英國浪漫主義抒情歌謠里的所描述的女性是以男性視角來寫的。女性和自然雖然是統一的,但卻是在男性的注視下,并沒有話語權,雖然形象美麗,優美的歌聲還能給人撫慰,它只能被視為男性的裝飾物,作為男性的依賴物。雖然詩人對女性贊美同情愛慕,但是詩中女性的存在是為了男性,就如割麥女的歌聲給孤獨的旅人以撫慰,露西也只能孤獨地死去,和自然融為一體。因此作為男性的詩人詩歌中的女性形象均來自生活在他周邊的女性,勤勞善良,溫柔而樂于奉獻,卻失去了作為女性的主體性。女性和自然只是促使詩人產生強烈情感的契機,目的還是在于詩人通過她們獲得自我精神和心靈的享受。正如華茲華斯所說:“不管描寫什么情緒,只要我們自愿描寫,我們的心靈總是在一種享受的狀態中。”也就是說自然和女性都是為取悅男性服務的,沒有達到真正的平等和諧。
由此可見,皖南竹枝詞和英國浪漫主義詩歌中都有對女性表現出極大的贊美和同情,體現了女性孤獨的一面,同時又與自然巧妙融合,把女性置身于廣袤的自然界中。雖然時空不同,但是女性和自然的地位在這些詩詞中顯然是受到男性壓迫的。用生態女性主義的視角來重新賞析中西方的詩歌,可以重新解讀中西方對女性都具有的相似的觀點,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角度。這些文學作品在贊美女性和自然的同時,沒有擺脫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權中心主義的束縛,忽視了自然和女性的話語權,沒有完全實現女性生態主義。只有在提高女性社會地位的同時,調整人類任意改變自然的主宰者心態,才能實現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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