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偉薇
摘 要:《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與《1948:天地玄黃》是錢理群在文學史研究領域的兩大成果。這兩本著作都是關于文學史的敘述,但所呈現出的歷史的文本方式是不同的,前者是編寫者邏輯體系和理念的歷史,而后者是編寫者敘述經驗的歷史。歷史的文本方式的不同,反映出錢理群文學史觀的變化。
關鍵詞:錢理群;歷史的文本方式;文學史觀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關于歷史的文本方式有兩種:一是邏輯體系或理念的歷史,二是敘述經驗的歷史。編寫者按照自己的邏輯體系或理念編寫歷史,這種文本方式體現在錢理群1987年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這本著作中。
《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最大的特色在于作者有自己對新文學史的獨特認識。錢理群在1985年與黃子平、陳平原一起提出過“20世紀中國文學”觀念,他認為整個20世紀中國文學形成了共同的整體性特征,即“改造民族靈魂”,所以該書開宗明義,便說明《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是20世紀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中國文學是“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其所特具的思想啟蒙性質,是現代文學的一個帶有根本性的特征,它不但決定著現代文學的基本面貌,而且引發出現代文學的基本矛盾,推動著現代文學的發展,并由此形成了現代文學在文學題材、主題、創作方法、文學形式、文學風格上的基本特點”。
由此可見,錢理群在編寫《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這本書時企求在“改造民族靈魂”的總綱之下,把新文學史上種種現象統率起來,以達綱舉目張的目的。但從歷史的完整性與多樣性方面來看,我們應該看到以“改造民族靈魂”來概括三十年新文學的主題,是不周延的。20世紀無論在民族危機中或是在民族解放運動的高潮時,主導的文學觀都是要求文學成為振興民族的武器,而不是只發揮啟蒙的作用。
把歷史寫成邏輯體系或理念的歷史,這種文本方式強調觀念、理性觀照,主張歷史的規律性和形式上的圓滿性,復雜的現象總會歸納在一定的理論框架中。這種歷史文本方式反映出了編寫者的文學史觀。我們可以看出,“20世紀中國文學”的理論框架還留有歷史進化論和歷史決定論的影子,相信新的比舊的好,未來勝于過去,相信歷史是“沿著某種既定的觀念、目標一路凱歌行進,即使有一時之曲折,也是阻擋不住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這種文學史觀認為歷史是有規律的,帶有必然性,肯定歷史宏觀敘事的合法性,但這種文學史觀使我們在關注規律、本質,關注歷史的大敘事的同時,歷史的具體性、偶然性及不連續性也可能被忽視甚至漠視了,其結果是對歷史復雜圖景的“凈化”和“簡約”。
1998年山東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謝冕主編的《百年中國文學總系》。在這套叢書中,最典型的一本是錢理群的《1948:天地玄黃》。與《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相比,編寫者敘述歷史的方式發生了轉變,歷史成為了編寫者敘述經驗的歷史,這體現了錢理群對于文學史敘述學的全新探索。
在這本書中,錢理群打破了以往文學史的結構模式,選擇“1948年”這一最能體現20世紀40年代的歷史轉折的典型性的一年。“楔子”選了1948年馮至、葉圣陶、朱自清、丁玲、蕭軍、趙樹理等人物過年那些日子里的事為開頭,然后按月用葉圣陶的日記為“前奏曲”,分別評述那幾個月文壇上的事情,編織出“天地玄黃”的時代特征。雖也用文學作品,但更注重使用傳記、年譜、日記、回憶錄等。這有點像小說或報告文學的寫作,使讀者感同身受般地置身于一種過去的現場中。這種方式能具體地、多側面地展現文學發生的真實過程。在這種歷史寫作中,編寫者更注重現代文學創作者心靈歷史的體現。
把文學寫成敘述經驗的歷史,這種觀點強調恢復歷史的初始情景,講究實證,這種歷史文本敘述生動,材料翔實,特別注重歷史的典型現象,細枝末節。錢理群的《1948:天地玄黃》就是這種文本方式的展現。在文學史的敘述方式上,將具有典型意義的歷史細節置于比較重要地位,追求報告文學那樣的豐富而具體生動的典型現象與細節的描述,以及由此產生的現場感,但又同時拒絕任何虛構,要求每一細節都有具體的歷史根據。
但這種文學史也有自己的不足。一是對作品文本的忽視,敘述經驗的歷史,更加關注文學之外的外部環境,在一定程度上也就相對地減少了對文學作品本身的解讀。二是還有年代的選擇問題,錢理群的《1948:天地玄黃》專門對1948年這典型的一年進行書寫,但把1948年作為20世紀40年代典型的一年是出自于編寫者對于歷史的預設,它的重要性是被史學家自己確認的。如果承認偶然性、非文學性因素也可以構成對文學的影響,那么其他年代和事件為什么沒有得到突出的反映就構成了問題,這種歷史文本方式本身就有無法克服的悖論性。但這種文學史范式有其獨立的價值,它為多種文學史的寫作提供了可能和前景,是不可懷疑的。
從《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到《1948:天地玄黃》文本敘述方式發生了轉變,表現在對歷史的具體性和細節性的關注,追求一種回到歷史的現場感,還表現在錢理群對文學歷史的偶發性、特異性和原生味的執迷。文本敘述方式發生轉變的背后,是編寫者文學史觀念發生了變化。在20世紀90年代的歷史語境中,對歷史理性、本質規律、美好未來諸種范疇的虔信已成了破碎的美夢。在文學史觀念上,編寫者摒棄了歷史決定論,對歷史規律性和必要性產生懷疑,錢理群強調歷史細節正是要恢復那些能夠顯示文學發展的偶然性、個別性、特殊性的文學現象在文學史描述中的地位,提醒人們,不要忽視軌跡圖像未能包括的文學現象,及其孕育的生命流動的另一方向、文學發展的另一種可能性。
對所謂“偶然性、個別性、特殊性”的關注,在某種意義上必然與文學史敘述對歸納、概括的內在要求發生沖突,錢理群的方法是對文學史中的“典型現象”進行提煉,使文學史敘述既從具體豐富的文學史細節中來,又能表現出一種史家所具有的概括的意向。因此,文學史敘述被錢理群理解為是一連串“典型現象”“歷史細節”的連綴,而不是對材料的簡單堆砌。
在《我這十年研究》一書中,錢理群指出:“當我們選定文學史研究的目標是在發現與結識歷史時代人的生存境遇、體驗與困惑,描述人的生命涌動軌跡時,我們賦予了‘典型文學現象與‘歷史細節在文學史描述中的本體論的意義與價值。”他把自己的文學史研究與寫作的任務規定為“深入到作家、作品、讀者的內部深層機體里,去審視、開掘、發現特定歷史時代下的知識分子群體與個體,讀者群體與個體,以及作品所顯現的各種類型人的群體與個體的生存境遇、體驗與困惑及其美學形態”。文學史通過文學現象和歷史細節揭示特定歷史時代人的生存境遇、體驗和困惑,通過文學性抵達了歷史中人的存在的維度。
從20世紀80年代的啟蒙主義、樂觀主義到20世紀90年代的人的生存困境的文學史觀,反映了錢理群對歷史以及文學的理解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在錢理群的文學史觀中,仍有一種追求歷史本真性的執著。這意味著錢理群在文學史觀上打破了決定論之后,最后作為支撐的是對本真歷史存在的信仰。
[1]錢理群,吳福輝,溫儒敏,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
[2]錢理群.1948:天地玄黃[M].濟南: 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