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傳統”的時代意義

張琪 王喆 馬鑫娜 胡珊

摘要：哥特式童話是一種獨具文學特色和教育意義的童話類型，對兒童成長具有積極作用。但長久以來，國內兒童文學界對于此類童話缺乏應有的關注，對其作用的認識也具有局限性。本文將以哥特式童話的發展流變、基本特征，以及哥特式童話對兒童的意義和影響為基礎，探究我國對哥特式童話的跨文化接受和改造。

關鍵詞：哥特；童話；接受；改造

“黑暗童話”近年備受關注，贊譽或詬病，莫衷一是。所謂“黑暗童話”，即帶有哥特因素的哥特式童話，它是一種特殊的童話類型，在西方的童話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哥特式童話具有獨特的結構和審美特征，還以其獨特的心理機制，對兒童的身心成長、想象力開發起到積極作用。但長久以來，國內兒童文學界對哥特式童話并不重視，甚至存有偏見。但哥特式童話對于國內童話存在的模式化、低齡化、說教大于引導的現狀具有積極意義，因此哥特式童話的國內接受和在國情下進行調整和改造也大有裨益。

一、哥特式童話概述

童話（Fairy Tale）是從民間文學中最早誕生的兒童文學體裁，約產生于17世紀，是談及超自然事物的簡單故事，包含超自然或顯然不可能發生的事件、場景、或人物，包含一種離奇、諷刺或道德說教的意味。童話在現代的意義更接近“幻想故事”，是“想象力的高度活躍和自由”，是“更親近浪漫主義的”（1），大多都是非真實的。

哥特式童話是童話的一種類型。“哥特”（Goth）一詞原指聚居北歐、屬于條頓民族的哥特部落。18世紀中后期，“哥特”用以命名一種小說類型，這種小說通常以古堡、廢墟、荒野等為背景，內容包括兇殺、暴力、復仇、亂倫等題材，往往有超自然現象出現，充滿懸念，氣氛神秘、恐怖。本文取“哥特”的第三個含義，即文學含義。哥特式童話即具有哥特小說恐怖、神秘風格的童話類型。

哥特式童話誕生于17世紀末18世紀初，但在起源階段，哥特式童話的創作是一種非自覺的創作。17世紀末法國作家夏爾·貝洛的童話集《鵝媽媽的故事》中的《藍胡子》是最早的哥特式童話。然而貝洛并沒有哥特式童話創作的概念，其創作目的與其它童話相似，關注點都不在人本身的主體發展，而是通過營造恐怖氣氛和制造懸念，警告人們遵守宮廷的道德觀。《藍胡子》中鑰匙上的血無法擦去隱喻失去貞操會給女性帶來麻煩，失去她們在買賣婚姻中的籌碼，這和《小紅帽》結尾明確的“忠告”的指向相同。

18世紀末到19世紀中后期，哥特式風格在浪漫主義占統治地位的時代達到繁榮，活躍于浪漫主義運動的許多作家開始將這種風格與童話體裁相結合，從語言和主題內涵方面對哥特式童話進行發展，使其更具文學性。這個時期的代表作家有E·T·A·霍夫曼、威廉·豪夫、奧斯卡·王爾德等。

19世紀末至今，隨著科技發展、觀念更新，現代化伴隨的平等、人權等問題也開始成為哥特式童話創作的關注對象。這個時期的哥特式童話創作更具有現代性，代表人物有安吉拉·卡特、J·K·羅琳、約翰·康諾利、尼爾·蓋曼等。

二、哥特式童話的特征及其積極作用

（一）冒險逃脫與愛欲的題材對兒童心理發展的積極作用

哥特式童話多以冒險呈現，故事中的弱者經過冒險或逃脫，擺脫黑暗的控制，獲得個體自由，品質得以提高或人格得到升華。在尼爾·蓋曼的《睡美人與魔紡錘》中，女王為了吻醒被陷入沉睡的公主，在矮人的陪同下向沉睡城堡進發，一路上克服了種種阻礙，如被大批夢游者追趕等。在此過程中，女王由“困”于王宮中的新娘變為拯救國民和公主的女英雄。驚險刺激的哥特式冒險極大地滿足了兒童的游戲心理，為兒童提供一片超現實的、奇幻又充滿刺激的天地，使兒童在其中得到滿足。

哥特式童話中的愛情描寫比傳統童話要深刻得多。傳統童話中王子對某一個姑娘一見鐘情大部分是因為她的美貌，也一般不會認出別人假扮的愛人。而在哥特式童話中，愛情一般都有巨大的能量。而在《愛之宅的女主人》中，被詛咒而吸血的女伯爵愛上了軍官，決定打破宿命，身穿白禮服，在清晨的陽光中死去。這會引發兒童對愛情的深刻真摯的初步思考。

（二）象征性、陌生化、超自然的意象對兒童想象力的積極作用

哥特式童話的意象具有自身的獨特特征。常見的如原始森林、中世紀城堡、幽靈、蝙蝠等，這些意象大都具有空間和時間上的無限延伸性，具有象征意義，這是與哥特小說一脈相承的。

哥特式童話多選擇中世紀或類中世紀城堡為故事背景，在這些古堡中布滿了形形色色活動的機關和裝置和隱秘的房間、長廊等，它們往往陳舊、潮濕、陰暗、色彩多樣卻十分黯沉，代表著邪惡勢力。在莫爾斯的《巫魔師》中，克拉茲貓艾肖發現了巫魔師埃斯平城堡的許多秘密：陰暗的角落里藏滿的怪物標本，閣樓上的屋頂上密密麻麻的會說話的蝙蝠，壁爐里不時傳來嘆息和抽泣的聲音等，陰沉腐朽的環境呼應著巫魔師冷酷的內心。

森林常常作為無意識的象征出現。森林是黑暗的、未知的地方，有瘋長的各種植物，人跡罕至，是可怕的野獸出沒的場所，正如無意識是未知的，并且充滿了野蠻的本能的沖動。在瓦爾特·莫爾斯的《來自矮人國的小兄妹》中，恩塞爾和克萊特兄妹迷失在森林中，感到“森林中的無數只眼睛，從樹干的孔洞中盯看著兩個孩子”，巫師白梢樹呻吟嘆息，攀援植物密布地面仿佛群蛇。這種感官刺激與小兄妹的心理相結合，表現了二人的內心的迷茫和滋生的恐懼。

不常見的意象則十分古怪離奇。如莫爾斯《夢書之城》中書鄉市的地底世界中有著活死尸、兇惡書、亡魂之域，蜘蛛有十六條腿，在該長眼睛的地方長出一米多長的觸須。而《巫魔師》中巫魔師埃斯平給艾肖制作的美食——能讓人產生變成一條魚的幻覺的娃魚丸子、油炸地溝龍的多臟器等等，也讓人瞠目。

學習專家弗蘭克·史密斯認為閱讀的四個特性之一是“預測性”（2），哥特式童話背景的未知性、無限的可能性和不可預測性會設置懸念，渲染神秘氣氛，吸引兒童的閱讀興趣。另一方面，兒童理性邏輯能力還不發達，因此他們通常以豐富的感受力和想象力來建構對世界的認識。哥特式童話對兒童想象力的發展發揮了獨特的作用。陰森的墓地、廢舊的城堡、幽深的森林、巫師、僵尸等都是兒童在日常生活中鮮見的和較少聽到的事物，顯得詭異、怪誕和神秘，極大地豐富兒童的感受力與想象力，補充他們對于世界的認知。

（三）現代性的人物形象對兒童價值觀和創新能力的積極作用

早期的童話的主人公多為少女，她們面對強大勢力無能為力，死里逃生多依靠可靠的伙伴和王子。女性被動地受到男性的壓迫，由男性拯救。哥特式童話在發展過程中重新思考女性問題，女性的人格獨立之外，單一的女性受難模式也開始發生變化，同時致使種族、階級不平等的強權勢力也在哥特式童話中被推翻。

另一方面，傳統童話的情節架構具有一定的模式性，美國心理學家謝爾登·卡什丹在《女巫一定得死：童話如何塑造性格》中提到，童話大部分都主題明快，內容幽默引人入勝，具有善惡二元對立的模式。這便于兒童理解、記憶，但是長時間的模式化童話的接受會導致兒童形成對于這一類事物的固定認知，如狐貍必然狡猾，女巫就是惡毒的代表等等，這不利于兒童思維的發展與創新。哥特式童話人物性格復雜化，正義與邪惡不再是某一類形象固定的品質。主人公不再是完全正面人物，他們都或多或少帶有扭曲、癲狂的性格，面對著復雜的生活環境，經歷著痛苦的人生際遇，內心十分恐懼，從而使他們自身帶有一定的神秘性。

哥特式童話是對傳統童話模式的一個更新，能夠培養兒童對于已經存在的固有事物的懷疑和批判精神，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待世界。

（四）無意識與恐懼、升華的心理機制對兒童情緒管理和心理發展的積極作用

哥特式童話具有哥特式文學的典型心理機制——以恐懼作為其重要美學追求和寫作意旨，綺麗詭譎、毛骨悚然的震懾力是其獨有魅力。在內容方面，哥特式童話中具有“迫害的情況和不斷逃離的追求”（3）的特征，它幫助兒童學習如何管理自己痛苦的情緒，以及如何生存和處理人際關系。由此可見，作為一種強烈的原始情緒，“恐懼”使兒童清醒地意識到自身作為個體的存在，并能由此而產生超越恐懼的生存意志。

哥特式童話拓展了傳統童話的表現領域，將傳統童話中隱藏或淡化的部分用最直接的語言表露出來，主人公的多面化，森林、古堡等環境渲染的恐怖氣氛，在打敗邪惡過程當中毫不避諱的死亡描寫，性題材的涉及等，使其避免了人物、環境、結構情節和題材的單一，不直面頌揚真善美，而是通過揭露陰暗與邪惡來深入探索，使兒童在自我意識的投射里接受并正確對待自身的缺點與不足。哥特式童話不是簡單地嚇唬孩子，讓他們感到愚蠢和羞愧，而是尊重孩子，“揭示最深的恐懼或憂慮”（4），并呈現引人入勝的故事，吸引孩子的注意力，讓他們用新的想法和觀點來考慮問題。同時，由于哥特式童話中的虛構角色會通過自身的努力，采取措施修補自己斷裂的關系，因此兒童也可以通過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和能力來恢復他們自己生活中可能出現的混亂或創傷，從而獲得更深的自信。

三、我國對哥特式童話的接受情況和創新改造意見

中國童話具有教育性和常識性的特點，孩子們在獲得閱讀快樂的同時能得到“真善美”的體驗，同時學到一些日常知識；情節上具有溫和性與現實性的特點，一般不涉及愛情、性、死亡，童話中的幻想成分也多是為“現實性”服務，而且往往更加關注當前的知識結構和直觀的道德品質，而非想象力、創造力這些比較抽象的能力。從局限性上看，中國童話預設對象低幼化，寫作模式化、單一化，藝術手法粗糙。這樣的既有背景，使得哥特因素將對中國童話產生重要影響。

（一）我國對哥特風格童話的接受情況

我國的兒童文學在學習西方的過程中發展起來，五四時期大量的西方兒童文學作品被翻譯到中國。1909年，周作人首先把王爾德的童話介紹到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更多哥特式童話在此時被引進中國，如羅琳的《哈利·波特》、斯坦的《雞皮疙瘩》系列、霍夫曼童話、安吉拉·卡特的童話、莫爾斯的“查莫寧”系列等。

改革開放后，兒童作家更加敢于嘗試。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冰波創作了一系列探索性極強哥特風的實驗童話，如《如血的紅斑》、《藍鯨的眼睛》、《毒蜘蛛之死》等。

冰波在意象選取上直接摒棄傳統童話常見動物、人物形象，從不同角度發掘常見的形象。《毒蜘蛛之死》中有恐怖的“毒蜘蛛”，猙獰丑陋的“節疤”，陰森的“紫霧”；《如血的紅斑》中以海鷗嘴邊的紅斑為中心意象，并且用“如血，如火”這樣強烈的詞語來比喻，再用海浪、峭壁的意象烘托，將這充滿生命力量的紅色的消失顯得更加悲壯。從意境的營造上，如《毒蜘蛛之死》通篇籠罩在一種神秘、陰森的氛圍中。“紫霧”這一意象更是表現出神秘、恐怖之感，“紫霧升騰著，繚繞著，彌漫著，形成了緩緩滾動的一團……像一個巨大的紫色毒蘑菇。”（5）這樣暗色調的意境明顯帶有哥特風格的神秘、恐怖。同時，冰波童話的語言描寫表現出具有頹廢色彩的華麗感。

對于冰波這種風格的創作，研究者有褒有貶，可見，對于哥特式童話，中國學界莫衷一是，對于哥特式童話接受程度相對較低。哥特式童話在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二）哥特式童話的創新改造

1.對敏感題材的處理

雖然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兒童的接受能力與心理承受能力在進一步提高，但是界限在何處卻是一個需要衡量和把握的問題。

哥特式童話中，吃人肉、開顱、謀殺、肢解這血腥暴力的描繪很多，在《美麗的瓦西麗莎》中，瓦西麗莎在森林里看到的小屋“周圍的柵欄是人骨頭做的，上面安著帶眼睛的骷髏，門口的柱子是人腿，門閂是人手，門鎖則是一張長著鋒利牙齒的嘴巴”（6），這種分尸并當做戰利品裝飾房屋的場面并不適合兒童欣賞。同理，哥特式童話對性行為的過程，尤其是一些諸如亂倫、強奸的畸形性行為的描寫也許會對兒童的性觀念產生不良影響。

因此，在哥特式童話中，對于死亡和性等敏感題材的處理要符合兒童的心理特征與接受能力。在追求題材的開拓與創新的同時也要考慮兒童的心理特征，因此對于敏感題材的處理需要仔細斟酌。

2.正確看待力量至上

哥特式童話的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有著神秘的力量，他們或狡詐、或有計謀、或會巫術，并憑此來實現自己最終的目的。他們通過陰謀、權術和詭計來實現愿望。《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中大力頌揚卑鄙的欺詐、妖術與權謀，在《凱特姨媽的魔粉》中，杰克為娶米妮而運用“魔粉”對米妮的爸爸做手腳，并最終使他同意將女兒嫁給自己，這也是一種為實現目的而不擇手段的行為。哥特式童話中大量殘忍的報復手段等的書寫，有的也有悖人類文明的基本倫理，是對傳統的、普遍可接受的價值觀的偏離。

3.反對追求恐怖的形式主義傾向

哥特式具有恐怖、痛苦和驚險的審美特征，而這種恐怖、痛苦和驚險并非庸俗低級，僅僅追求感官刺激。然而，哥特式在發展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偏離。伯克黑德指出，1797年后，哥特式小說的聲譽就漸漸斷送在那些只顧賺錢、不顧藝術的人手中（7），在當今的消費時代，這個問題更為突出。部分作家為了名利，過度追求恐怖效果。哥特式童話雖不可避免地與恐怖相關，但是需明確的是，哥特式童話作為童話的一個分支，理應在堅持童話這一本體性的前提下進行創作。

童話的主要閱讀者所處的年齡階段以及他們的心理特征和接受能力也是在哥特式童話的創作過程中必須要考慮的事情。恐怖的書寫一旦處理不好將會對兒童的閱讀體驗和認知效果產生負面的影響，使自身落入單純的“恐怖”的形式主義的窠臼，而失去其童話的主體色彩。

4.本土化改造，投合本國兒童心理

伊塔洛·卡爾維諾認為民間文學中隱藏著一些與種族生存息息相關的因素，必須加以挖掘。童話創作必須要立足于民族特色，以此才能取得長久的生命力，也是童話自身價值的實現方式。凸顯民族特色更能投合本國兒童心理接受的背景，也更利于受到兒童的喜愛。

安房直子借鑒了哥特式童話的寫作特點，如在《響板》中，懸鈴木樹精的響板將過往的人或動物引誘到樹里去。在她寫過的關于樹精的童話中，很多帶有恐怖與神秘的色彩，但其創作的童話充分結合了日本的妖怪文化，因此受到了日本兒童的歡迎。

由此，貼合本國特色，植根本國土壤，才能使本國童話創作擁有無竭的資源與動力支持，而且營造兒童心理接受的背景，使童話在本國得到長足發展。

四、結語

哥特式童話是具有恐怖、神秘風格等典型哥特因素的童話類型，它常以冒險與逃脫、愛與欲望為題材，選取象征性、超自然的意象，以恐懼為心理機制。它常常使用預敘的敘述手法來設置懸念，運用比喻修辭與絢麗色彩結合的感性的語言來進行書寫。哥特式童話雖然有一些缺陷但總體利大于弊。國內對哥特式童話的接受度不高，這需要打破我國固有的童話思維模式接受哥特式童話的優點，對童話模式進行補充與更新，并凸顯民族特色，投合本國兒童心理接受背景，并且對其宗教淵源進行改造。創造出適合本國兒童閱讀的哥特式童話，這樣不僅能促進哥特式童話的跨文化發展，更能促進我國兒童的成長。

注釋：

韋葦：《世界童話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2.

Samuels，S.Jay and Michael Kamil.“Models of the Reading Process.”，Handbook of Reading Research.Ed.P.David Pearson.Mahwah，NJ：Lawrence Erlbaum，2002，3.

Eino Railo，Haunted Castle：A Study of the Elements of English Romanticism，New York：E.P.Dutton，1927：299.

Carrie Hintz and Eric Tribunella，Reading Childrens Literature：A Critical Introduction，New York：Bedford St.Martins，2013：11.

冰波：《窗下的樹皮小屋》[M]，廣州：廣州出版社，2016：47～60.

[英]安吉拉·卡特著，鄭冉然譯：《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376.

Birkhead，Edith.The Tale of Terror：A Study ofthe Gothic Romance.New York：Russell&Russell;，1963：185.

參考文獻：

[1]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不列顛簡明百科全書[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

[2][英]尼爾·蓋曼著，王雪純譯.睡美人與魔紡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