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瑞
摘要:王漁洋作為康熙朝詩壇領袖,論詩以“神韻”為宗,看似縱情山水、遠離政治,但作為由康熙一手提拔的文人,他與朝廷、政治有著密切聯系。本文主要從當時的朝廷文化政策和王漁洋的個人立場兩大方面分析王漁洋與清朝文治政策的關系。其主要表現有:其作詩多治世之音,詩歌尊尚以王維為尊,詩論刪除朝廷不喜的宋詩部分。
關鍵詞:王漁洋;朝廷文人;文治需要
王漁洋,清初詩人,詩壇領袖,論詩以神韻為宗,繼嚴羽、司空圖之后倡導“神韻說”的集大成者。“神韻說”,直取性情,歸之神韻,強調創作時的興會神到,藝術風格的沖淡清遠。王漁洋推崇王孟的田園山水詩,一直給人以縱情山水、遠離現實政治的印象。其實他的詩歌、論詩主張非單純出自其個人喜好,與朝廷文治需要有密切聯系。他在仕途上的一帆風順與康熙的提拔重用分不開,他也很清楚朝廷的文化需要,一直緊隨朝廷的文治需要調整自己的詩學主張,以此作為對朝廷的回應。
一、朝廷文治需要
清代是異族統治,其在思想文化上的控制也達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捕殺“異端”、禁毀圖書、大興文字獄這是眾所周知的證據。但一朝之初,尤其是經過血腥戰亂建立起來的異族統治政權,除了以殘酷手段鎮壓外,還需要文人來歌功頌德、粉飾太平,同時引導新朝以后的文化氛圍、文學批評基調。所以康熙下旨征召漢族名士、同時開“博學宏詞科”,籠絡漢族文人為其所用,同時以整理文獻為名征召文人入館修書,甚至皇帝本人也參與到圖書的編選和審訂工作中,利用選本對思想文化領域進行絕對的引導和控制。
二、皇帝詞臣——幫助朝廷營造“盛世氣象”
王漁洋出身世家大族,雖生于明末,但對異族統治的清朝并沒芥蒂,從他在順治朝就已考取進士便可看出他有意入仕,康熙即位后,更是平步青云。康熙十七年,朝廷開“博學宏詞科”,同年,王漁洋受康熙召見,由部曹破格擢為翰林侍讀,這件事在當時是首開先例,以至于宋犖在為他寫的墓志銘中還感嘆說:“本朝由部曹改詞臣自公始,實異數也。”[1]這其實就是康熙帝向天下人釋放的一個信號:皇帝著意重用文學之士,王漁洋就是康熙樹立起的一個標桿,是朝廷要扶持的文學之士,此時王漁洋在仕途和文壇的地位已與朝廷密切聯系在一起。從康熙四年,王漁洋任戶部郎中,至京城為官,到改翰林院侍講,遷侍讀,入仕南書房,一直在京城這個權利中心為官,身為皇帝詞臣、朝廷文人,他可以很清楚地明白康熙朝的文化政策以及朝廷的意圖,他也確實是隨著朝廷的腳步在一步步調整自己的詩學主張,使其更符合朝廷的文治需要,這也是他對朝廷對他扶持的回應。
三、王漁洋對朝廷的回應
(一)詩多“治世之音”
新朝之初,天下未穩,清政府急需穩定人心,粉飾太平,而王漁洋所提倡的“神韻說”,只縱情山水,遠離現實,與政治更是毫無瓜葛,這大大迎合了異族統治政權希望文人不問國事,只關風月的統治需要。而王漁洋從最初的“清真雅正”的詩風,到變兼取唐宋為專取盛唐山水田園詩派,都是在有意無意向清政府提倡的“盛世之風”靠攏。不僅詩論倡雅正,在其他文人眼中,他的詩作也與溫柔敦厚的“盛世之音”十分協和。陳維崧《漁洋詩集集序》:“先生既振興詩教于上,而變風變雅之音漸而不作。讀時集也,為我告采風者曰:‘勞苦諸父老,天下且太平,詩其先告我矣!”[2]徐乾學《漁洋續詩集序》:“讀先生之詩,有溫厚平易之樂,而無崎嶇艱難之苦,非治世之音能爾乎?”[3]
(二)刪除詩學中朝廷不喜的宋詩
王漁洋本人的詩論詩見地極為閎通,其詩學原有著極大的包容性,雖早年宗唐,但隨著學識的增加,對詩的理解更為通徹,他開始兼取唐宋,或者說學無朝代之限,從他在《五七言古詩選》的選詩范圍上至魏晉,兼取唐宋就可以看出。應該說,王漁洋在學誰的問題上,并不糾結朝代、派別,認為有益于詩的皆可學。既如此,為何晚年又復歸于唐,且專取盛唐?我想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更加清楚了康熙和朝廷對詩歌的宗尚以及時代需要。
首先,康熙論詩是宗唐的。張玉書《御定全唐詩錄后序》:“皇上天縱圣明,研精經史……而猶以詩必宗唐”[4]康熙《御定全唐詩序》:“詩至唐而眾體悉備,亦諸法畢該,故稱詩者,必視唐人為標準,如射之就彀率,治器之就規矩焉。”[5]清朝針對文化領域的各種手段都是為了讓文人粉飾太平,歌功頌德,不喜歡好發議論的宋詩,認為“宋人惟不解溫柔敦厚之義,故意言并盡,流而為鈍根。”[6]其次,宋朝是因外族入侵而國破,宋詩中頗多有關民族矛盾的內容,這也是身為異族的清政府所不喜的。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向朝廷“表忠心”,他的詩學主張中的宋詩部分自然就被刪減了。可能有人認為這樣的舉動沒有必要,且朝廷也不一定會承情。事實上,對王漁洋刪去了詩學中的宋詩成分的表忠心舉動,朝廷不僅察覺到了,而且還給出了回應,不僅極力拔高王漁洋的文學史地位,還對本朝反對王漁洋的議論一一辯解:“于是士禎等以清新俊逸之才,范水模山,批風抹月,倡天下以‘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說,天下遂翕然應之……故國朝之有士禎,亦如宋有蘇軾,元有虞集,明有高啟。而尊之者必躋諸古人之上,激而反唇,議論遂漸生焉。此傳其說者之過,非士禎之過也。是錄具存,其造詣淺深可以覆按,一切黨同伐異之見,置之不議可矣。”[7]一個文人,生前備受皇帝贊賞、朝廷重用,身后還有朝廷親自為其辯解、正名,可以說王漁洋真的是很得朝廷之心。
(三)以侍從酬奉為長的王維為尊
王漁洋極其推崇王維,而提起王維,首先想到的是田園山水詩和禪詩。其實王維還大量創作另一類詩——侍從酬奉。從文學價值出發,文學界總是為他的山水田園詩和禪詩所著迷,但是史學界身處局外,反而看得更清楚。《唐書·文藝傳》:“若侍從酬奉則李嶠、宋之問、沈佺期、王維……言詩則杜甫、李白、元稹、白居易、劉禹錫;譎怪則李賀、杜牧、李商隱,皆卓然以所長為一世冠,其可尚也。”[8]明人張之象的《唐雅》專收唐代君臣的酬唱之作,其中收錄王維詩37首,書目雖不算多,但題材卻頗為豐富包括、扈從、公宴、酺宴、寵錫、赦宥、等二十個分類。文學界所常關注的田園山水詩和禪詩本就無關政治,更何況王維卓然所長的是歌功頌德的酬奉之作,那么王維的詩歌自然不會有違朝廷意志,而以王維為尊的王漁洋自然不會觸碰政治敏感。
此外,王維在安史之亂中曾任偽職,后雖被寬宥,但“貳臣”身份無法抹去,此后,王維只會更加小心翼翼,詩歌自然也會避開政治敏感。唐代詩人如此多,王漁洋卻選了一個最不會觸犯朝廷禁忌的王維,此舉絕不僅僅是為王維詩歌所傾倒那么簡單的。而對皇帝來說,以王漁洋為詩壇領袖,也確實可以省去很多心。
四、結語
身為皇帝重用的在朝文人,王漁洋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朝廷文治需要,也從不違逆皇帝意志。其詩歌創作、詩論主張都一直緊隨朝廷的腳步,作為對朝廷重用的回應。本文雖談及王漁洋與朝廷的“互惠互利”,但這并不是否定王漁洋的文學成就,若非他有真才實學,也不會被康熙帝從眾多漢族文士中選中。而且,王漁洋避開政治敏感、迎合朝廷文治需要的做法,可以說他“明哲保身”,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借朝廷之力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宣揚自己的詩學主張的有效策略呢?從最終結果看,他是成功的,不僅有朝廷的扶持、辯護,在文壇上也是桃李滿園,影響所及,遍及文壇。
參考文獻:
[1][2][3]錢仲聯.清詩紀事[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1982,1981-1982,1983,1982.
[4]徐倬.御定全唐詩錄,清康熙四十五年武英殿刊本.
[5]中華書局.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1.
[6][7]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1729,1769-1770,1728.1522.
[8]歐陽修,宋祁等撰.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