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彥良
你所看到的我和我所看到的你其實都是影子呈現,在城市溝壑間晃來晃去。就是說我們睜著眼盯著的一幢幢人形實為影子構成的人格布景。這樣的感覺一直在我的小說中“陰魂不散”,甚至覺得人的存在只是一種意識,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才存在,當意識消失,生命也就結束啦。
這樣的鬼怪想法著實傷害了我的創作靈感又激發了我的創作欲望,反作用于我的小說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個樣子的小說尤以這部《一地雨水》為甚。這簡直是在跟自己的能力開玩笑,跟什么流派呀主義沒甚關系,我就像一個闖進狼群里的異類,每當在鍵盤上敲出“一地雨水”四個字,總會在心里狠狠地念出謎底——“稀濘”(江北農村念作xi-neng,頗有雨感)。
我是2010年6月誤入哈爾濱這座城市并留了下來,其間種種體驗刻骨銘心,于是僅用了兩天就寫了《一地雨水》,一氣呵成就丟進文件夾里,要不是緊鑼密鼓忙著出小說集《指之戀》早把它忘到爪哇國去啦。后來作家老長偶然看過小說集手稿,單單覺得《一地雨水》鬼怪難懂,他鼓勵我拿給老何。沒想到竟然得到他的錯愛,同時也招來笑罵——“胡寫一氣”“讀不懂”“混不吝”。
難堪之余我也心服口服,因為人家說得對,《一地雨水》里的確大量充斥著胡言亂語。我發奮要對它大動手術,可是重讀一番發現那些文字似乎生了根,系那時處于癲狂狀態的我有意為之,現在的我對此已經無能為力。我喜歡用國畫的留白和“無限風光在險峰”的冷峻寫現實的支離破碎,我有意識讓袁東衣失蹤,王元找不到,他老婆刁麗新也找不到,卻單單讓唐春曉一同消失若干天后竟然由她找到,雖然僅是幾行冷漠對話卻省掉大量情節,期間發生了什么,留給讀者去想象吧。這大概也是王元后來背棄唐春曉的誘因之一,小說里卻只字未提。
在機關待得久了,難免學會了隱身,不會輕易讓人琢磨透??床煌覆⒉淮聿徽嬲\,被一眼看穿也不說明實在,動物還知道偽裝譬如變色龍,這是合乎情理的現實的聰明的,而且也不能算作失去做人操守。感謝不認不識的評論家劉鵬艷能夠忍受我的文字并一眼看穿小說后的我,我無話可說,人上有人山外有山,服啦。
提到《一地雨水》的創作動機不妨重提一件小事。大概也就是去年這個時候的一個午夜,我還在電腦前改字,突然被街區破碎的玻璃聲吵醒(寫作好比夢游),像其他市民一樣,我趴窗見樓對過一爿小店突發狀況,從碎門破窗里傳出一女人歇斯底里的求救聲:叔叔大爺大娘求求你們大家啦,快打120報警,要出人命啦……配以恐怖的尖叫聲,跟小說中王元的絕望叫喊一樣。
我意識到搶劫或其他什么惡劣事件正在發生。我找手機報警,這時傳來另一個女人男人般的聲音“烏啦烏啦”說不清,那個求人報警的女人向夜空解釋說,她把她的卡搶走,里面有許多錢,身份證也在她那兒……那個像男人的女人就說她裝,讓她自己說,在一起睡了那么久算白睡啦。
至此想必你也明白了幾分,我跟你一樣不了解其中原委,全憑猜和想象,于是我放棄報警。不過哈爾濱也不缺朝陽大媽,不久一輛警車閃著警燈來了。光線掃過窗口驟然增添小區緊張氣氛,自然警察教育一番,見無法調和就都帶回警局,跟小說中描寫的一樣。那爿店就是小說《一地雨水》里的情趣店。
本來以為故事至此結束,可是不久女人回來再次打砸或毆打,警察又來又帶走,不久受傷的女人回來帶回男友收拾殘局說:算了,店不開了。不久果然歇業,兩個陌生女人就此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后來構思的時候,想起一個同樣永遠不會再在我面前出現的商人,他因為工程與一個官員產生糾紛調解不成,官員就雇人把他打了多次,打得臥床不起,但他就是不服就是告他。等我最后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左眼已經完全失明,后來聽說他又被一輛無車牌的面包車拉到僻靜處被逼喝自己的尿(或他人的),后來不知道他怎么樣了。像小說《一地雨水》的王元一樣一頭霧水,只聽說那個官員被判了刑,這算是一個結果嗎?也未必。因為一事件的結果也可能是另一事件發生或滅亡的條件,世間凡事并沒有絕對的結果,不信我把這話撂這兒。而且沒有哪個人會預知結果是什么。
后來還有一個故事觸動了我。我一舊友一直很努力在哈爾濱堅強地生活著,做過商務開過美容院,但都宣告失敗,情況復雜不好說三道四。單說她的貪婪就像唐春曉一樣,總指望傍大款一夜暴富,怎么可能呢?許久沒聯系,一聯系才得知她離開了哈爾濱在北京發展。她只說哈爾濱容不下,再無下文,不作任何注解,也不知道她所說的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她是眾多悲壯地離開哈爾濱群體中的一員,她還會在我的面前出現嗎?不知道。
我絕不把真人真事原封不動搬進我的小說中,這讓我很痛苦。我努力把真人異化成影子,努力把影子像泥人張一樣揉來揉去,直到與真人沒一點兒相像才放過自己。這也是我在創作中最費心思的過程,借用時下流行語:痛并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