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迪大法官在裁定中指出,“所有發表言論的,包括個人與媒體,都是動用在經濟市場上獲得的財富來推廣自己的看法”
姚晨
當2008年11月美國最高法院宣布將重審公民聯盟與聯邦選舉委員會之間的糾紛時,此案立即成為美國朝野關注的焦點,因為它提出了這樣一個基本問題:政府是否應該在言論方面給予媒體機構更多的優待,而對非媒體機構加以限制?
對媒體給予優待并同時打壓非媒體機構的正是2002年生效的一個有關競選活動資金管理的法案。此法案有一條規定,在初選前的30天、大選前的60天,各公司和非營利機構不得動用資金進行有關選舉方面的公共宣傳,但媒體機構除外。也就是說在選民投票之前最重要的時段,媒體公司對言論享有某種程度的壟斷。我們都知道,在美國大選期間,媒體一邊接下各方投放的大量廣告,一邊報道選情,還會在選舉前發社論表示為哪位候選人背書,可以說是賺錢、報道新聞、當裁判三不誤。
這個法案被支持者吹捧為一個消除金錢對選舉造成不良影響的利器,但細心的觀察家指出其直接的后果除了讓媒體壟斷輿論,還讓已經當選的政客們在競選中占有優勢——畢竟他們已經有更廣的知名度,并且可以利用自己的職位直接與選民溝通互動,與沒有知名度的挑戰者相比,占有先天的優勢。
在實際的操作中,這一法律條規也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到底什么樣的機構是媒體公司?2004年,以弘揚保守理念為己任的非營利機構公民聯盟向聯邦選舉委員會(FEC)提出申訴,要求FEC禁止紀錄片《華氏9/11》的發行公司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舉行前的30天播放推廣此片的廣告,因為這部電影對共和黨候選人小布什做了負面評論。FEC駁回了公民聯盟的請求。
時間快進到2007年的年底。希拉里·克林頓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初選做準備。也許是受到了《華氏9/11》的啟發,公民聯盟拍了一部片名為《希拉里》的紀錄片,它記錄的是一些保守派人——比如媒體人士安·庫爾特和前眾議院院長金里奇——對希拉里的批評。年預算達1200萬美元的“公民聯盟”的計劃是把紀錄片通過有線電視臺免費提供給想看的觀眾。
為了防止FEC阻止自己計劃的實施,公民聯盟未雨綢繆地在2007年的12月將FEC告上了法院,要求法官禁止FEC對其紀錄片播放計劃進行限制。審理案件的華盛頓特區聯邦法院很快在2008年1月拒絕了公民聯盟的要求,并裁定相關法律是合法的,聯邦選舉委員會有權阻止紀錄片《希拉里》的播放,因為其內容只能讓觀眾得出這一結論,即希拉里·克林頓不適合當總統。
公民聯盟不服,上訴至美國最高法院。美國最高法院在2008年的11月份決定受理此案。在2009年3月與9月兩次口頭辯論后,美國最高法院于2010年1月21日公布了其最終裁定。裁定一公布就在朝野引起一片嘩然,自由派與媒體至今對這個5-4的裁定無法釋懷。
“聯合公民”上告時本來是想打一個擦邊球,希望自己的政治宣傳片能以“紀錄片”的名義蒙混過關。公民聯盟沒想到的是最高法院的裁定認為紀錄片《希拉里》確實是與選舉有關的宣傳,但進行與選舉有關的政治宣傳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國會通過的法案限制了公司和非營利機構在大選期間的言論自由。
肯尼迪大法官在裁定中指出,“所有發表言論的,包括個人與媒體,都是動用在經濟市場上獲得的財富來推廣自己的看法,第一修正案保護由此產生的言論。”對于競選資金法案對媒體與其它機構做的區分,最高法院的裁定認為對媒體給予的優待沒有理論依據,因為媒體像其它公司一樣也是賺錢的公司,也可能攢下了很多錢,而且也不一定代表公眾的利益。裁定的結論是“政府不能因為發表言論的一方是公司而對其政治性言論加以限制。政府缺乏充分的理由去限制私人公司或非營利機構發表言論。”
《紐約時報》顯然不同意最高法院的推理和裁定。在2012年11月20日的一篇題為“大法官阿利托、公民聯盟和媒體”的社論中,《紐約時報》為自己已經失去的特別身份做出了如此的辯護:媒體應該受到憲法的保護不是因為其公司結構。媒體所起的作用,即它們在美國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令它們與眾不同。這篇社論還援引了大法官斯蒂文斯在反對意見中的這一論點:雖然公司為社會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它們“不是社會的成員”。
如果按照這一邏輯,作為一個上市公司,并有墨西哥大亨為大股東的《紐約時報》也應該不是美國社會的成員之一。但社論忽略了這一邏輯性的推理,而是暗示因為《紐約時報》在政治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其公司結構與贏利追求不妨礙它是美國社會中比別的公司與機構更重要的一員。
(作者系耶魯大學社會學碩士、杜克大學工商管理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