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金集聚地如何崛起為創新高地

楊露

無錫一直是一座民間市場意識極強的實業之城。這座城市的金融生態也同樣獨具“無錫特色”，各種探索，充分顯示了這座城市思想解放、敢為人先的獨特氣質。城市產業與金融之間的關系如同魚水，發展實體經濟需要金融血液的動力支撐，金融的強大也離不開優質產業的后盾。

一方面，無錫以發展高端制造業為核心的實體經濟不斷“逆周期”做大做強，而另一方面，政府通過在金融領域的主動創新和市場化機制的構建，打造了無錫高效的地方金融“基礎設施”，這是無錫實體經濟堅挺的一個秘密。

不是獎勵，而是服務

任何一座城市崛起的根源都是，它實現了對生產要素的全集聚，而資本是最重要的要素之一。江陰，被稱為“華夏A股第一縣”，它的故事是無錫金融基礎設施構建最典型的截面。

以無錫江陰的一家叫法爾勝的民營企業為例，這家公司最初的原型是1964年建立的澄江制繩生產合作社，從生產漁用麻繩升級換代到鋼繩，繼而研發生產出了國內領先科技水平的大橋纜索，主跨世界排名前十的懸索橋和斜拉橋，法爾勝分別參與了7座和6座，已參與了國內外800多個橋梁與結構工程項目。在十三五期間，法爾勝加快了產業結構調整升級，在進一步做大做強金屬制品主產業的基礎上，全面啟動光通信第二主產業的建設發展工作，公司擁有完備的棒、纖、纜一體化產業鏈，尤其在光棒生產、裝備研發方面具有完全的自主知識產權。自此，法爾勝完成了從“麻繩”起家到“鋼繩”專家再到“光繩”起步的跨越發展之路。

這樣的企業在江陰有很多，資本市場上，“江陰板塊”是極為耀眼的存在。從1997年第一只股票“興澄股份”登陸深交所至今，江陰累計境內境外上市公司47家，上市（掛牌）企業累計直接融資828.86億元，市值超過了3000億。

緊握資本市場的抓手，這是江陰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最寶貴的經驗之一。原無錫市政協研究室主任湯可可對《南風窗》記者回憶，江陰最開始走的是集資發展的路子，而集資有風險，鄉鎮企業的集資難以為繼。并且，鄉鎮企業發展初期普遍存在的產權模糊、政企不分、短期經營等瓶頸制約，因此迫切需要改革。當時改革的思路有兩種，一種是清退債務，另一種就是股份合作。

無錫的許多企業在資本市場的助力之下，總能比競爭對手搶先一步擴大市場，加碼研發。

為突破傳統的“蘇南模式”，當時江陰果斷提出了“敢闖敢干，民營經濟為主、市場經濟為主”的口號，進行集體企業產權改革，將集資款轉變成股份。一方面，這種制度性的改革促使江陰企業在后續的發展中時刻保持較高的市場化融資意識。另一方面，這種改革方式也確保了許多江陰集體企業在股份制改革以后，自覺主動地加快設備引進和工藝改造，不斷擴大生產經營規模，不斷進行產業優化升級。

資本市場的力量是巨大的，在資本市場的助力之下無錫許多企業總能比競爭對手搶先一步占領市場，從而實現了爆發式、跨越式發展，成為國內同行的龍頭。

怡達化學董事副總經理蔡國慶對《南風窗》記者說，專業的化工領域其實很講究規模效應和先發優勢，企業必須盡快占領市場才能在進出口和原料供應方面領先于其他競爭對手。在江陰市政府大力培育下，怡達化學2017年在深交所成功上市，進一步借助資本市場搶占先機，企業已經形成了以“長江、珠江、松花江”三江工廠為核心，覆蓋全國客戶的市場格局，牢牢占據醇醚行業“單打冠軍”。

目前江陰規模以上企業有1470家，其中行業“單打冠軍”高達100多家。培育行業龍頭企業、專精特新企業上市（掛牌）成為江陰上市工作的重中之重。例如，上市公司蘇利化學的農藥添加劑占據全國市場份額近80%；上市公司怡達化學的醇醚產品占據全國市場份額70%；上市公司廣信材料手機芯片油墨，占據全國市場份額高達90%。

政府在推動企業上市和扶持上市公司的工作中也是不遺余力的。江陰市金融辦主任顧平對 《南風窗》記者表示，“跟其他地區相比，我們江陰對上市公司的獎勵力度并不是很大，但我們的政府服務優于其他地區。”

據了解，江陰市每年都動態保持“兩個一百”名單，即一百家上市后備企業、一百家新三板掛牌后備企業。在各種要素資源保障上，比如稅收政策、人才引進、權證辦理等等，政府各個部門都保持步調一致，優先保障上市后備企業。同時，市領導掛鉤服務，定期上門了解后備企業生產經營情況，及時化解上市過程中遇到的難題。

不一樣的地方金融創新

受經濟形勢的影響，江陰跟其他地區一樣，也出現過企業融資難，特別是中小企業融資難。那么如何來緩解這方面的矛盾？地方金融辦能做什么？勇于自我變革的江陰再一次充當了創新改革的先鋒。

顧平介紹，早在2013年，江陰市就出臺了兩個政策，其中一個就是設立了互助資金平臺。具體來說，就是在鎮（街、園區）政府組織引導下，企業交納一定的互助資金，共同組建一個資金池，用于解決企業信貸存量和轉貸過橋問題。在這個資金池當中，市鎮兩級政府都會拿出一定引導資金幫助企業增信，有效防范資金鏈斷裂。目前，江陰已有11個鎮（街、園區）設立了互助資金平臺。

第二項政策是設立了信貸風險補償資金池。這個資金池的設定方式非常具有“江陰特色”，政府拿出一定的財政資金以保證金的形式存放在合作銀行，合作銀行則按照1：10的杠桿為符合條件的中小企業提供單戶不超過500萬元，不需要抵押、不需要擔保的純信用、低利率融資授信。一旦企業出險，政府財政資金承擔70%的風險損失。

顧平分析，之所以說這項政策與眾不同，是因為其他一些地區大多采用“銀行+擔保+保險”的形式，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中小企業融資成本，而在江陰直接由政府背景的資金池來擔保，大大降低了企業的融資成本。截至2018年7月底，這項政策幫助600多家中小企業獲得超20億元銀行貸款，實實在在地支持了企業成長。

此外，江陰金融辦還根據企業發展的實際需要，幫助一些規模以上企業組建銀團貸款、聯合授信，在有效穩定企業信貸存量基礎上，進一步降低企業融資成本。

其他一些地區多采用銀行加擔保加保險的形式，增加了企業的融資成本。而在江陰直接由政府背景的資金池來擔保，降低了企業的融資成本。

江陰只是無錫金融有效支持實體經濟的一個縮影。2017年，無錫躋身“萬億城市俱樂部”， GDP總量為1.05萬億元，同比增長7.4%，增速5年來首次高于全省平均水平。值得注意的是，無錫金融機構本外幣存、貸款余額分別達15141億元和11233億元，增長 3.6%和6.8%。其中，制造業貸款占比27.7%，位列全省首位。

制造業貸款是實體經濟發展的風向標。此前受經濟形勢影響，從2015年4月起，無錫制造業貸款余額已連續保持下降趨勢25個月，但現在，資金正在重新進入制造業。據了解，在無錫，銀行新增的貸款主要投放給成長型和技術轉型的制造行業，比如高端裝備、智能制造，和一些計劃上市的企業。例如，江陰很多上市企業都曾在發展初期都獲得過江陰農商銀行的支持。海瀾集團前總裁周建平經常提起創業初期的故事，“當時申請不到貸款，是江陰農商銀行給了我50萬元流動資金貸款。”2017年海瀾之家躋身省A股上市公司總市值前十強。

“我們陪伴企業成長，從它們注冊開始就全流程跟蹤。當企業有資金需求時，我們的客戶經理會一直在。每個鄉鎮都有我們的支行，每個地方支行跟企業直接交流，對企業的情況了解程度會越多越細，響應的速度就會更快。”江陰農商銀行行長任素惠對《南風窗》記者如是說。江陰農商銀行信貸投放對象中實體經濟占到了百分之六十。在服務實體經濟的過程中，江陰農商銀行自身也獲得快速發展，2016年江陰農商銀行在深交所成功上市，成為全國首家登陸A股的農商行，也是全國首家以“江陰”命名的A股股票。

國聯集團也是無錫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的直接推動者，除了融資，它還幫助化解金融風險和處置不良資產，以及提供各種綜合金融服務。

無錫一棉是國聯集團最成功的案例之一，這是個發展百年本土紡織企業，生產成本曾居高不下。2016年無錫一棉紡織集團有限公司正式獲批成立。2017年年末，國聯集團首個實業對外投資項目—無錫一棉埃塞俄比亞紡織生產基地項目正式簽約。從購買技術到走出國門，一棉已實現了信息化生產管控，躍升成為全球最大緊密紡紗生產基地，而且成本大幅走低。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確定，企業只有通過裝備技術水平提升，才能大大的影響管理成本和流程，提高它的產出效率。”盡管是國有企業，但國聯集團的運作是市場化。國聯集團董事局主席高敏認為，“政府經常把一些經營不好的企業交給我們，但我們只有一個原則，就是需要足夠的市場化空間來推進創新。”

從去年開始，國聯集團還組建產業調整基金，專門用于即將出清但仍具有一定競爭力的企業， 從而發揮國資的“杠桿效應”。作為一個全牌照的地方金融集團，國聯集團代表著一種 “無錫金融”的新模式，即市場機制與政府作為的有機統一，從而最大限度地為企業提供高效的融資服務。

城市信用環境是最好的招商

對無錫這樣的制造業為主城市來說，金融業正在越發趨于“傳統”。2008年，無錫曾提出要建設“地方金融中心”，五年之后，金融發展目標轉變為“產業金融”。事實上，這種轉變更符合無錫產業經濟的實際情況，也更加富有創新力。

在“產業金融”的發展模式下，金融不僅僅是一種要素投入，更是一種招商手段。無錫市金融辦主任助理、無錫市企業金融服務中心負責人張泓駿向《南風窗》記者介紹，“創投無錫”是無錫金融辦在地方金融辦中首創的平臺，創立初衷是為科技型的中小企業提供一個投融資的對接平臺。

出人意料的是，平臺越辦越大，路演場所也從辦公室、會議室發展到了園區，并且線上線下同時進行后，這個平臺直接拓展到了全國，甚至全球，吸引了許多海外項目來路演。過往的地方金融的功能可能就來自服務和協調，但在無錫金融辦的不斷創新中，它還發揮了招商引資的作用，被稱作“金融招商”。

良好的金融信用環境更是招商的法寶。比如，創投與債務融資不同，它需要更高的核實成本，也面臨更大的道德風險。因此，創投行業很容易形成一個資金投放的區域集聚效應，它的積聚程度剛好說明一個地區金融市場的發達水平，以及城市的信用環境。更進一步，當創投資金不斷積聚，創新企業也會紛至沓來，從而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到目前為止，“創投無錫”的平臺活動已經成功舉辦了22期，幫助全國100多個項目來無錫路演，還吸引了一批外地企業落戶無錫發展。例如，原本注冊在蘇州的德威爾卡光電技術有限公司直接落戶到了無錫中關村科技園；廈門企業象形遠教不僅通過平臺獲得了融資，還將子公司注冊到無錫濱湖區。據統計，共有30多個項目獲得200萬元到一億元不等的資金，總計達10億元。

“除了國內的優質項目，我們還想多吸引一些海外的精英項目，它們實際上是代表了全球最頂端的技術。對無錫來說，下一步就是要引領高端技術，利用技術占領產業價值鏈的中高端。”張泓駿明白，優質的大項目和企業，除了加速產業轉型、帶動產業集群的發展外，還能為無錫營造一個優良的創新創業環境，降低中小企業的創新成本。

而海外項目與城市的交互，除了經貿往來和資金的流動，還需要給合作公司一種基于城市市場機制的信任感。值得一提的是，在資本市場改革步伐加快背景下，2018年5月8日，全球領先的制藥、生物技術公司藥明康德在上交所掛牌上市。此前，藥明康德在2007年就已登陸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2015年12月在美私有化退市成功，如今成為首只回歸A股的中國概念股，而這家“超級獨角獸”的注冊地就是無錫。

藥明康德的創始人李革曾多次表示，“藥明康德‘生在無錫，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離不開無錫這片沃土”，未來“最先進的技術、最能代表未來發展方向的重要項目都落在無錫”，可見其對無錫的信任。

某種意義上來說，無錫的金融是“傳統”和“創新”相結合的典范，其傳統在于金融資源的流向完全契合“資金脫虛向實，回歸實體經濟”的大勢；“創新”在于，作為地方政府，在有限的金融管理權限之下，解放思想，大膽創新，在中國統一的金融市場之中，打造了一座吸引金融資源的聚集地。最終，通過創新的金融基礎設施，將資金引入高效率的實體經濟之中，最終崛起為創新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