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西鴻
連續兩個夜晚我做了同一個噩夢,夢中反復出現一個情景——一個巨大的垃圾島,在海面漂來撞去,半浮半沉,東歪西斜,在黑乎乎的水天之間忽然向岸邊撞來。遠遠望得見垃圾島上有人行走、有汽車奔馳,望得見垃圾島上插著巨大的法國國旗。還看得見國旗旁邊站著垃圾島的總統——身材壯碩、獲得過諾貝爾和平獎的美國前副總統阿爾·戈爾。這座垃圾島面積據稱有50萬平方千米,若“獨立為國”的話,它算得上是一個規模中等的國家。
法國本土面積為50多萬平方千米。不過西班牙也有50萬平方千米,泰國有51萬平方千米,也門有52.7萬平方千米,為什么要以“法國”注冊島名呢,是因為法國知識界長期糾結、批評從殖民時代起就開始占領的海外島嶼?是因為法國在全球環境衛生中必須負起重責?總之,我這個大雜燴的夢,肯定受到近期一條消息的深刻影響:太平洋上已經形成一個面積如法國本土大小的塑料垃圾島,英美環保組織“塑料海洋基金會”正向聯合國申請成立一個“以收縮國土為目的”的國家,已經發布了國歌,設計了貨幣,指定了總統為阿爾·戈爾。
其實,在法國的環保教育中,“第七大陸”的概念一直被大肆宣傳,這里是有數據的:1990年,萬噸貨輪Hansa Carrier因颶風干擾,載有八萬雙耐克運動鞋的貨柜墜海,這批運動鞋兩年之后部分在加拿大卑斯省、美國華盛頓州和俄勒岡州漂浮上岸,三年后又有一些在夏威夷海岸上岸。1992年再次發生類似情形,一艘貨輪掉落了三萬只浴室玩具黃色小鴨、藍色海龜和綠色青蛙。1994年,一批曲棍球具掉落入海。大批漂浮物的流向,為環境科學家提供了大洋表面洋流、深層洋流流動方向。在太平洋上,水流旋轉方向將周圍漂流廢物帶入,導致漂浮垃圾積累,目前漂浮在海面的垃圾島無數。體積巨大的垃圾島,在全球洋面至少有六座,兩座在北太平洋面,兩座在北大西洋面,一座在南印度洋面。
我有個在挪威出生的侄女。我在法國見到她時,她還是個六個月大的娃娃。回挪威讀書后,受挪威式全民堅決環保教育的影響,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被洗腦”的環保辣媽——她喂娃的奶瓶都是竹筒做的!現在她每次來法國探親,不搭飛機只搭付費的順風車(她曾經攔順風車跨海去非洲做義工一年)。她走進我家廚房,就開始對我“使用無數塑料物品”進行批評:“數數從早到晚你們接觸的哪一樣不是塑料制品,從牙刷、馬桶蓋、洗發水瓶、餅干盒、咖啡罐、手機、電腦,到晚上的電燈罩、垃圾桶……”然后抱怨法國人的垃圾分類沒有挪威人細致。總之,是“你們不夠環保”。她16歲時給我送過一件圣誕禮物——阿爾·戈爾講解的環保紀錄片《難以忽視的真相》的電影票。
氣候變化、全球變暖和塑料垃圾雖然是不同的環保主題,但凡和環保有關,今天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成為引人關注的內容。從20世紀初期比利時化學家利奧·貝克蘭推廣塑料制品起,塑料的發明還不到100年時,人們就不得不為處理這些充斥在生活中,給人類生存環境帶來極大威脅的東西而煞費苦心了。法國現在每天產生700噸塑料垃圾,美國人每5分鐘廢棄200萬個塑料水瓶,深海里超過三分之一的普通魚類肚子里有永不消化的塑料碎片,最高紀錄是從一條6厘米長的小魚胃里取出84個塑料顆粒……
當年貝克蘭也沒想到他會成為自己發表的論文的受害者。把塑料垃圾從海水中過濾出來的成本高得嚇人,怎么能把塑料垃圾限制在大陸不流入大海,面對大行其道“用完就扔”的現代人的生活方式,面對塑料廢品回收率少于3%的現實,令人心憂。挪威式的環保“洗腦”教育,開始讓人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