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導演的姜文已獲得較多肯定,他擅長在電影中加入特有的幽默風格,并以此反映某些時代現實。自編自導的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被《時代周刊》評為“1995年度全世界十大最佳電影”之首;2010年末上映的賀歲電影《讓子彈飛》刷新了國產電影的多項票房紀錄,并斬獲國內大小獎項20余個。
姜文,1984年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2018年6月,他獲邀擔任第2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委會主席。2018年7月,姜文時隔四年攜新作《邪不壓正》再次回歸大銀幕。
檢察風云:距離你的上一部作品,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可以說是四年磨一劍。跟大多數市場上的導演推出作品的頻率相比你有些低,您如何看待高產導演?
姜文:我執導的電影很少,到現在為止,就拍了六部,《陽光燦爛的日子》《太陽照常升起》《讓子彈飛》《一步之遙》等,然后是現在的《邪不壓正》。我覺得我拍的電影是很有質量的,因為我跟我的演員們都迷戀于創造一個世界,或者把自己感受到的世界呈現出來。對于我們這些人說,往這里搭時間是愉快的。為什么我拍彭于晏的時候那么仔細、認真,因為他把一年的時間放在這里,我要對得起他一年的生命,這也是我對電影藝術的追求。
我對什么都感興趣,但要到一定程度才有能力和權力用電影表達。對那些一年一部戲,甚至兩部戲的導演,他們比我有勇氣,我很佩服他們,但我愿意堅持自己,如果沒有找到有興趣的東西,我就放棄。
檢察風云:那么,《邪不壓正》讓您最感興趣的部分在哪里?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
姜文:1937年中國面臨的是國破家亡全民抗戰,抵抗侵略者,這在全世界都是一個最應該表現的主題,中國導演做得還不夠好。我們都知道納粹是壞人,知道猶太人被迫害,那是因為西方藝術家在這方面不懈地努力,每年他們的投資人、藝術家都在做這樣的事,于是讓一個在中國長大的甚至是小鎮的青年都知道納粹做了什么樣的事。而在很大程度上,大家還不知道日本人到底做了什么事?!缎安粔赫凡皇侵餍?,而是一個導演對人世間負責任的態度。
檢察風云:當我們反映日軍暴行的時候,是選擇正劇的演繹方式,還是比如《讓子彈飛》這樣荒誕的喜劇解構方式呢?
姜文:很多西方的電影,講的是納粹以及納粹當年的暴行,比如像《辛德勒名單》,還有《虎口脫險》,你看到悲劇還有機會在笑,我覺得那是一種荒誕。
荒誕其實只有在觀察超過表面的時候才會發現,但這種東西存在于整個人世間。人進化到今天充滿了荒誕,無論是戰爭當中還是非戰爭當中,永遠有荒誕。
我很慶幸我在創作中可以觸摸、觸及一些荒誕的東西,因為荒誕不是可笑,是接近本質的東西,《陽光燦爛的日子》《一步之遙》包括《邪不壓正》里面都有。
說白了,我四年拍一部戲,也在不斷地找這個,如果不找到這個,隨便拍一個戲我一年可以拍四個,不難。但是找到這個是比較難的。
檢察風云:高的追求,也會有高的要求,您在片場是否會特別嚴苛?
姜文:什么是表演?表演其實是暴露,不是在裝模作樣,裝模作樣式的表演是特朗普那種,因為他拉選票裝模作樣。但真正藝術上、電影上的表演是暴露自己,所以為什么很多演員有時候在現場會脾氣暴躁,我這么暴露自己你居然在那里嗑瓜子。
當我看到這些演員為了這個角色是把自己的內心,把內心世界包括時間都搭在這,我是要把他們的生命與角色融在一起拍下來。將來彭于晏過多少年看,會覺得是有意義的,把一整段時間放在這里,有表達有呈現也有成長。對我自己也是這樣,我希望我有這樣的一個表演的機會。
但很少碰見這樣的機會,因為很多時候攝制組他們根本就不明白要做這樣的事,很少有,以前謝晉有這樣的時候,外國電影有這樣的時候,中國現在越來越少。
檢察風云:謝晉導演在您心里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姜文:他很偉大,他是偉大的導演,真正的電影大師。其實沒有謝晉,就沒有我后來做導演的勇氣。
記得當時他讓我們讀《芙蓉鎮》的劇本,我們就說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有一次謝晉就發脾氣了,“提意見誰不會,有本事把它改了,改得比它還好,光提意見不算數?!蔽覀兙驼娴幕厝?,每個人覺得哪兒不好,找出一個更好的辦法來,一直延續到整個片子拍完。后來我把這樣的方式也用到自己拍片,誰都可以說不好,但是你得告訴我怎么才能更好。
還有一次,謝晉看到我和我弟弟,笑呵呵地說,“你們倆真是傻子,可以演我兒子,可以演阿三、阿四?!蔽艺f“好啊”,但是很遺憾,沒有拍成這個電影。不過,姜武后來有勇氣演《洗澡》,我想正是因為謝晉導演跟他說過“你可以”。
檢察風云:您對青年導演有什么寄語,電影該是生命里高于一切的東西嗎?
姜文:首先,生活第一。我們劇組有個規矩叫“電影第七”。有人愛睡覺口吐白沫就讓他睡,他才能照顧第七項。我從來不說電影是生命,要為它付出,我要死在片場,這些都是雞湯。生活第一,永遠要吃好、睡好,還要喝好,我一拍戲就變成一個胖子,電影在這些都做好了以后,自然會好。
其次呢,不要迷信新技術。現在拍戲用了很多原來沒有的技術,但是有些技術還不夠成熟,還會耽誤很多時間。我理解的技術,是為了方便人去實現很多實現不了的東西。歸根結底,技術當然重要,但是技術是為藝術服務的。
再者呢,年輕絕對不是資本,很多人就這么稀里糊涂過去了,沒做什么就這么過去了。青年要有態度,有自己的態度,哪怕是錯的,沒有自己的態度,只有公共態度或是學別人,都是浪費。
我想說的是,現在社會上彌漫了很多偽命題,我覺得是不存在的。找什么題材、多鮮的“肉”,根本就是胡扯,沒關系。你還是要把劇本寫好,或者說你能有話語權的東西。如果你沒有話語權你干脆別拍,拍了也是浪費。當時我跟張望(二勇)拍《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時候,他們說沒意思,當時不流行這個,但我就是要拍。我就摸著我自己的良心,我說我當時看見什么了,我們兩個同齡,就把我們看到的想到的拍了……
無論你關注什么,都要忠于自己忠于生活,不要偽造自己。
檢察風云:那么導演您會對過往,對曾經的自己有懷念嗎?
姜文:我沒那么懷念過去,我對未來太好奇了,我覺得未來還有很多值得去了解和探索的東西,來不及太多的懷念,不是不記得,都記得。我又可能骨子里反對“今不如昔”的說法,很多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就成了九斤老太太,但我認為現在比過去好,未來肯定比現在好。今天的作品也比以前的好。
比如說,我覺得黑澤明的電影,或者庫布里克的電影有意思;我也發現,過去自己的六部作品中,對民國題材多有偏愛。也有人說《邪不壓正》是民國三部曲的終結篇,我自問是否鐘情于這段歷史時期,是否因為這段歷史時期背景可以給予電影創作更大的空間以及更大的尺度?此外,你能看見他年輕時是這么拍,長大了是這么拍,你能看到他們生命的歷程。
檢察風云:您是否考慮過在這部作品之后再涉及一些其他時期背景的題材,或者說現代的題材?
姜文:其實我有好多東西要拍,而且已經準備好了,不完全在民國里面,但也有可能再拍民國……
采寫:孫佳音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