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新強
[摘要]《詩經》中有大量涉及統一戰線的詩篇,具有豐富的統一戰線思想,其尚賢重才、君臣共治;重民愛民、以民為本;撫主戰輔、妥處異族;愛國利國、生死以之等,對人們借鑒前人智慧和經驗,以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仍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詩經》 統一戰線思想 尚賢 愛國主義
[中圖分類號]D6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9-4245(2018)05-0044-06
DOI:10.19499/j.cnki.45-1267/c.2018.05.009
《詩經》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本屬文學作品,但其社會功用價值卻遠遠超越了它的文學藝術價值。孔子就曾指出,誦《詩》三百,授之以政而不達,出使四方而不能專對,學得再多也無用 [1 ]。這就突出強調了《詩經》的治國理政和外交功能。孔子甚至還明確指出,《詩經》具有興、觀、群、怨的四大功能,而其中的“群”,學術界一般解釋為聚攏、團結、合群。也就是說,《詩經》具有妥善處理各種社會關系、聚攏人心、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的社會政治功用。這不僅是因為熟讀《詩經》,可以提高官員的語言表達水平,有利于協調人際關系和國際關系,增強國內外團結和諧,更是因為《詩經》本身就有大量詩篇涉及統一戰線的內容,有利于人們借鑒前人的智慧和經驗,更好地為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服務。自《詩經》問世以來,研究它的著作汗牛充棟,成果不可謂不豐碩,但至今尚無人對《詩經》中蘊含的統一戰線思想進行研究和論述,這不能不說是一大憾事。為此,本文擬對《詩經》中蘊含的統一戰線思想進行初步梳理和探討。
一、 通過尚賢重才而達成君臣團結,從而鞏固統一戰線的內部壁壘
君臣團結歷來都是治國理政所依賴的內部壁壘,是團結人民、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的關鍵。而要實現君臣團結,尚才重賢乃是最重要的途徑。孔子就曾深刻地指出:“舉直而錯諸枉,則民服;舉枉而錯諸直,則民不服。” [2 ]意即只有把正派的人提拔上來,放在邪惡的人之上,民眾才能服從,否則民眾就不會服從。
《詩經》中有許多重才尚賢的詩篇。如《小雅·鹿鳴》言鹿得萍草為美食,以呦呦之聲呼喚其友的到來,以喻人君用美食、美樂、美酒款待賢者。“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意即誰若以美好的德行來對待我,示我以大道、正道,我就加以重用,言人君唯賢是用的迫切愿望;“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言人君有美酒招待嘉賓,且嘉賓有孔昭之明德則可效,可示天下之民;“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3 ],是說人君愿意做出最大的努力來滿足嘉賓的需要,企盼賢能之士來輔佐自己,并竭盡全力為其提供治國良策。《秦風·蒹葭》中“道阻且長”、“道阻且躋”、“道阻且右”,可看作主人公越過了迂回險阻的山路,一路追尋到最遠處的艱辛之苦;“白露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可看作主人公追尋“伊人”之長;“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 [4 ],可看作伊人的隱約縹緲和難以尋求之狀。詩中的“伊人”就是主人公朝思暮想的賢能之士。整首詩雖然顯示了追尋“伊人”的艱難及“伊人”位置的縹緲不定,但人君并未放棄對“伊人”的追尋,可見人君對賢者深切的思慕之情。《鄘風·干旄》詠唱的也是君主聘用賢能。先秦時代人君招賢納士,多以弓旌裝飾車乘,詩中“干旄”、“干旟”、“干旌”就是招賢者所制的儀仗彩旗;“素絲紕之”、“良馬四之”、“素絲組之”、“良馬五之”、“素絲祝之”、“良馬六之”[5 ],暗示衛國官員出車聘賢場面的隆重和排場,寄托著君主的厚望和國人的期待。另外,《小雅·南有嘉魚》:“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式燕以衎”、“式燕綏之”、“式燕又思” [6 ],贊美君王能與賢者為伍,能夠禮賢下士;《小雅·南山有臺》贊美賢者,用美酒招待賢者,故賢者歸往也。
如果說上述幾篇詩往往以物起興、多用比喻,因而還顯得迂曲、委婉的話;那么,下面的幾篇詩就是直接贊頌賢君尚賢重才的。《小雅·菁菁者莪》稱賢人隱居山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我心則喜”、“賜我百朋”、“我心則休” [7 ],贊美君主能夠思賢若渴、延攬人才;《小雅·庭燎》稱“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8 ] ,贊美周宣王深夜燃起庭燎,盛宴迎接、款待賢者;《大雅·思齊》稱“古之人無斁,譽髦思士” [9 ],贊美周文王愛才育才、選賢舉能的圣德;《大雅·綿》稱“虞芮質厥成,文王蹶蹶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10 ],不僅贊美周文王為政以德,使眾多諸侯歸附,而且人才齊備,故而得成大功,等等。由此可見,賢者是國家發展的強大推動力,無論是賢君或是賢臣,只有樂于與賢者為伍,樂于招賢納士并尊重賢能,賢能之士才會竭盡全力地為國家效力;也只有這樣,統一戰線才能得以鞏固,才會逐漸地強大起來,從而才能奪取并鞏固政權。
《詩經》不僅贊美禮賢下士、選賢任能,而且對昏君重用奸佞、戕害疏遠賢臣以及奸佞禍亂國家的罪行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這方面的詩篇很多,限于篇幅,在此僅選幾篇進行論述。秦穆公卒,以秦國三位良臣奄息、中行、鍼虎為殉,國人哀之而賦《秦風·黃鳥》。詩中寫道:“維此奄息,百夫之特”,“維此仲行,百夫之防”、“維此鍼虎,百夫之御”。詩人呼天搶地地大聲呼喊:“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對此,秦穆公遭到了不少人的指責,《史記·秦本紀》就說他:“死而棄民,收其良臣而從死”,“奪之善人良臣百姓所哀者”,因此,秦穆公“不為諸侯盟主亦宜哉”。 [11 ]周幽王窮兵黷武,好大喜功,貪戀女色,疏遠賢臣,重用奸佞,弄得民窮財盡,民怨沸騰。《小雅·十月之交》歷數自然災異和“下民之孽” [12 ],明確地指出了周幽王寵幸褒姒與七個佞臣乃是國祚瀕危的直接原因。
盡管西周初期至春秋中期的社會歷史是復雜多變的,但從《詩經》中的有關詩歌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國尚賢則興,近小人則危。堯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湯有伊尹、仲虺,文王有姜尚、閎夭等賢臣,所以他們做到了由君臣團結,而臣民團結,而民族團結,而國際關系和諧,并由統一戰線促進政治清明、天下太平,被歷代人們所稱贊。
二、以愛民重民來調整統治者與民眾的關系,從而鞏固統一戰線的基礎
統治者與廣大民眾的關系,是統一戰線的基本關系。處理好這一關系,對于奪取政權,對于國家政權的長治久安,都十分重要。在奴隸制社會里,統治者認為,國之存亡是由上天決定的,君主是“受天之命”治理國家、統治人民的,是代天行使權力的天之驕子。但周之代商,與商之代夏一樣,都變革了“天命”,這就使一些人感到天命靡常、天不可信,于是他們在不動搖“天命”的前提下,強調了“人事”的重要性。同時,在推翻商王朝的斗爭中,人民群眾表現出了偉大的力量,這使周朝統治者認識到必須要重視和警惕“小民”的力量。《詩經》在強調神的前提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民愛民,將民視為國本,也就不難理解了。
(一)保民愛民
周初的統治者認為,“上天”只把統治人間的“天命”交給那些有“德”之人,一旦統治者“失德”,就會失去上天的認可和庇護,所以接受“天命”治理人間的統治者首先就應該“敬天保民,以德配天”。《詩經》中“德”字共出現了72次,其內涵也很廣,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可包括在“德”之中,但其主要特點是對天要誠,對己要嚴,與人為善,施行德政,盡心治民等。只有施行德政,敬天保民,才能順天道,得民心。這既是上天意志的至善本性,又是人為了獲得天意眷顧所必須踐行的善的原則。所以說,人的“德”根源于天之“明德”,也就是說是否真正的“敬天”,要看其是否真正采取了“保民”的措施。“保民”就是“敬天”,“敬天”必須“保民”,人世權力的最高宗旨便是受命于天,為天養民。從古至今,人們習慣稱地方官為“父母官”,這大概源于《詩經》。父母是子女的主宰,同時父母又疼愛自己的子女,所以對于民眾而言,父母官兼具了領導與愛護這兩項職責。而《詩經》中多處都有“邦家之基”、“邦家之光”、“民之父母” [13 ]的詩句,這些詩句將被歌頌者抬到了國之棟梁、民之父母的位置,表達了人們對愛民如子的統治者的愛戴。《大雅·泂酌》是召康公褒美成王的詩歌。詩中有“民之攸歸”、“民之攸塈” [14 ]之句。就是說,只要統治者施行仁政、德政,施德惠于民,民眾自然會安居樂業、感恩戴德,心悅誠服地前來歸附、柔遠能邇。
(二)重農裕民
早在商周時期,統治者就認識到,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想要穩固江山,就需要采取重農裕民的政策。《詩經》中保存了相當數量的農事詩,如《周頌·噫嘻》說周王派農官督查并指導農業生產,“率時農夫,播厥百谷。駿發爾私,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 [15 ]。另外,還有《豳風·七月》、《周頌·載殳》、《周頌·良耜》等詩歌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了統治者對農業生產和農民的重視。同時,為了讓農民有一個更好的生產、生活環境,統治者在安排徭役、兵役時,注意不奪農時。如《鄘風·定之方中》就記錄了衛國營造都城的事情。詩起首就說:“定之方中,作于楚宮。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最末說:“秉心塞淵,騋牝三千。” [16 ]定,星宿名,又稱營室星,特指每年夏歷十月之交。因為此時乃是農閑季節,莊稼都已收割并脫粒入倉,天氣也還沒有轉冷。這充分說明在農耕文明的作用下,統治者早就懂得了只有“揆之以日”、不侵奪農時,才能不違背農業生產的規律;只有尊重自然和經濟發展的規律,才能使民眾的利益得到最大的保證,也才能協調好同農民的關系,從而從根本上穩固統治者自身的利益。
(三)君民和諧
愛民重民的目的是什么呢?君民和諧,君不擾民。這是《詩經》所做的回答,如此明確的回答,在我國歷史上還是首次。如《大雅·板》:“辭之輯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天之牖民,如塤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攜。”指出了君主只有實行恰當的政令,君民關系才會融洽,而正確的君民關系應該像塤和篪一樣和諧其音,像圭與璋一樣契合不分,相得益彰。這首詩還提醒君主:“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 [17 ]善臣良民是國家藩蘺,大眾群黎是國家垣墻,諸侯大國是國家屏障,王族是國家圍墻,群宗之子是國家棟梁,若以德相和,國家便得安寧,不要使城垣毀壞,不要逞威,一意孤行。這段話提出要把民眾團結在自己的周圍,而團結的根本就在于“辭之輯矣”、“懷德維寧”,否則就會自毀城墻,使國家終歸滅亡。這里第一次把民眾比作國家的城墻,提出君民和諧的重要性,明確了實現君民和諧的根本途徑,在我國政治思想史上的意義不容低估。
《詩經》中的“民”、“庶民”,主要是指除了貴族奴隸主以及卿、大夫、士等官員以外的自由民,其中并不包括廣大的奴隸。在西周前中期,周朝統治者具有較強的愛民重民意識,自由民的生活相對比較安定,君民、臣民關系處理得較好,但到西周中后期和春秋時期,政治動蕩、戰爭頻仍、災荒不斷,自由民的生活往往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這種情況,《國風》、《二雅》中有不少詩篇都有所反映,初步統計,《國風》中約有28篇,《二雅》中有22篇。例如《大雅·民勞》“民亦勞止” [18 ]、《大雅·板》“下民卒癉” [19 ]、《大雅·桑柔》“瘼此下民” [20 ]、《小雅·節南山》“俾民不寧”,“卒勞百姓” [21 ]等。最為可貴的是,《詩經》對奴隸階級的痛苦生活及其愿望做了深刻的揭示,《魏風》之《伐檀》、《碩鼠》就是此類詩歌的典范。《伐檀》是一篇聲討奴隸主的檄文:“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22 ]本詩用回環重疊的章句形式,反復表現了奴隸們無限憤懣的思想感情,顯示出勞動者階級的初步覺醒,他們已敢于直斥榨干人民血汗的奴隸主了,已對那貧富懸殊、黑暗腐朽的奴隸制社會公開表示抗議了。《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23 ]這首詩把奴隸主比作可憎的大老鼠,對其不勞而食、驕奢淫逸的丑惡本質,進行了無情的揭發與尖銳的諷刺。而“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則充分表現了奴隸們要相率而去的反抗精神。雖然在當時的奴隸制度下,這種樂土是不存在的,但卻反映了他們樸素的階級意識。因此,如果說統治者的愛民重民是《詩經》統一戰線思想中的民主性精華,那么,揭露統治者虐民、聲討奴隸主罪行就是其中的革命性精華了。
三、通過撫主戰輔來妥善處理與周邊民族的關系,鞏固民族團結
民族關系問題是統一戰線的重要問題之一,這一關系處理得如何,直接關系到政權的取得和鞏固,直接關系到民族的興衰和民眾的福祉。因此,我國歷代統治者都很重視民族關系問題。
堯、舜、禹對各諸侯和民族采取了恩威相濟,將軍事征服與政治安撫結合起來的謀略。堯在處理華夏聯盟與各諸侯、民族的關系時,能夠“光被四表”,“協和萬邦” [24 ],但三苗在江淮、荊州一帶多次發動叛亂,堯也對其發動征討,戰于舟水之浦,以服南蠻。這里的南蠻即為三苗及其附近的氏族部落。舜在位期間,對南方三苗仍然采取堯的恩威并施之策。舜派禹治水,但三苗不服,“苗頑弗即功” [25 ],不肯接受工作任務。因此禹打算征伐三苗。但舜認為德不厚而行武,不是最好的辦法,于是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接著,舜命令分北三苗、更易其俗,有的分而治之,有的留在原地,有的流放,有的加以教化。為了對周邊三苗、北狄、南蠻、西戎進行自然同化,舜“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流放)于羽山,以變東夷。” [26 ]這樣不僅懲罰了犯罪的官員,而且有利于改變周邊各部族的文化和風俗習慣。為了感化團結各部族,舜實施安撫政策,南撫交趾、北發、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發、息慎、東長、鳥夷,取得“蠻夷率服”的效果。禹在位時,也十分注重文治,對少數民族施行教化,但對不服教化,敢于稱兵作亂的部族,也不放棄武力征伐。禹曾征伐三苗部族,三苗首領被禹軍打死,苗軍潰退,從此一蹶不振,禹的勢力到達江淮流域,四方諸侯紛紛歸附。由此可見,憑強大勢力實行軍事征服和威懾,這是硬的一手,往往壓而不服;只有輔之以軟的一手,即施恩和安撫策略,才能贏得人心,實現爭取人、團結人的愿望,從而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
《詩經》繼承了堯、舜、禹處理民族關系的恩威相濟謀略,文德招撫為主,武力征伐為輔。西周和春秋前中期,少數民族即所謂的蠻、夷、戎、狄與華夏族交往比較密切,雖然二者之間有戰爭,但是他們仍然可以與華夏族通婚、朝拜周天子,甚至參加諸侯會盟。誠然,《詩經》中收錄了不少民族戰爭詩篇,但這與“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觀念有關,我們絕不能以此否認戰爭只是華夏族對待少數民族的一種輔助手段,其實質仍是施行文德招撫。古人認為,兵為不祥之器,不可妄動,所以賓服遠人或四夷的方法是靠廣修文德,《周頌·綿》是一首歌頌太王古公亶父遷岐創業的史詩。《史記·周本紀》等史料記載:周人祖先古公亶父“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 [27 ]。后為避熏育戎狄攻伐,古公乃與私屬渡過漆、沮兩條河流,來到岐下。豳人俱扶老攜幼前來歸之,周邊其他邦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后來周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僅有百里,但他廣行仁政,懷柔西戎,不侮小國,不侮鰥寡,不仗勢奪人黍稷狗彘,深受廣大臣民和周邊諸侯擁戴,遂稱王天下。周武王滅商以后,欲廣布文王令德,吸引夷狄前來朝貢,但因路途太遠,未能即至,故致三年之喪,殯文王于兩楹之間,以俟遠方。這些記載可能有美化的成分,但至少反映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周的祖先為了生存和發展曾經對周邊異族采取德化懷柔政策,而周初的統治者為鞏固周王朝的統治,繼承了這一民族政策。《魯頌·泮水》是一首寫魯僖公作泮宮平淮夷的詩。該詩第四章寫道:“穆穆魯侯,敬明其德。敬慎威儀,維民之則,允文允武,昭假烈祖。靡有不孝,自求伊祜。”由于魯侯能明其德,效法先祖,所以結果是:“既作泮宮,淮夷攸服。” [28 ]勤勉的魯侯,能修文德,以懷遠人。“作泮宮”正是他廣施德政的具體表現,故而淮夷聞之而懾服。德盛則政明,政明則和睦,這在“頌詩”中體現得最為明顯。相反,德衰則政昏,政昏則心離,這在“國風”中可以明顯地反映出來。因此,西周中后期和春秋時期,華夏族與少數民族關系之所以緊張乃至兵戎相見,這與統治者自身德行的衰微有很大關系。
《詩經》在堅持德主戰輔這一謀略時,特別為我們展現了三種處理民族關系的成功模式。
(一)政治聯姻
政治聯姻是指兩個政治軍事集團之間為了某種政治目的而結成的婚姻,是古人采取的統一戰線手段之一。《詩經》中記載的第一次政治聯姻就是周人和羌族聯姻。《大雅·緜》第二章:“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 [29 ]太王之妃姜女乃是羌族之女。太王與羌族通婚,是為了在西北方向尋找同盟者,藉此共同防御戎狄,并共同反抗商朝。第二次是晉君與作為戎族的秦人聯姻。《秦風·渭陽》是外甥送別舅父的詩。詩曰:“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30 ]秦康公的母親秦穆夫人是重耳的姐姐。這篇詩就是秦穆公之子康公送晉文公重耳回國為君時所作。秦與晉接壤,秦與晉的聯姻在客觀上加強了兩國的聯盟,減少了戰爭,也促進了西方戎族與中原地區華夏族的交流、交融與合作。
(二)武力征服
周朝立國之初,殷紂王之子武庚與管蔡串通起來,聯合東方徐夷、淮夷發動叛亂,聲勢浩大,周公率兵東征,經過三年苦戰,終于平定叛亂,滅國十七,并迫使徐夷、淮夷、奄等族降服。《豳風·破斧》就是反映周公東征平叛這一史實的詩歌。詩中寫道:將士們努力奮戰,砍壞了斧、斨、锜等武器,最終實現了“四國是皇”、“四國是吪”、“四國是遒”。 [31 ]“四國”是約數,并非確指。就是很多諸侯和民族被征服,不得不歸順于周王朝了。《大雅·常武》是描寫周宣王親征徐戎的敘事詩。該詩第一、二章寫道:宣王和南仲率領的周軍“赫赫業業,有嚴天子”“王奮厥武,如震如怒。進厥虎臣,闞如虓虎”,致使“徐方繹騷,震驚徐方”。末章用欣喜的口吻寫道:“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來庭。” [32 ]徐國已經被宣王的大軍征服,并來朝會同、歸附周朝,不再肆行邪僻了。
(三)武力懾服
《小雅·車攻》是描寫周宣王在洛邑大會諸侯、舉行大規模田獵活動的詩歌。古代天子、諸侯的田獵活動,常有軍事演習的作用,也有威懾安撫的作用。周宣王舉行這次活動,重在會諸侯,而不重在事田獵。借田獵以會諸侯,重修先王舊典,假狩獵以懾服列邦。因此,此詩前后雖然都寫狩獵之事,但其重點在于“會同有繹”和“展也大成” [33 ]這二句。《采芑》是寫周宣王大將方叔率軍威服荊楚之詩。詩中先極寫兵威之盛,“方叔涖止,其車三千,師干之試”,“伐鼓淵淵,振旅闐闐”最后寫“允顯方叔,征伐玁狁,荊蠻來威”。[34 ]據前人分析,這次戰爭是以荊人自服而結束。武力懾服是一種“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必要手段之一,因為建立和發展統一戰線也需要一定的實力為后盾。
四、歌頌熱愛祖國、生死以之,形成團結人民、凝聚人心的愛國主義主基調
愛國主義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賴以生存與發展的一種基本精神,是有國有家者普遍具有的一種道德準則,也是古今統一戰線團結人民、凝聚人心的感情紐帶和光輝旗幟。中華民族有悠久的愛國主義傳統,如果追根溯源的話,這種傳統就是從《詩經》開始奠定的。
(一)歌頌抵御外侮,維護華夏民族的統一
從西周初期至春秋中葉的五百年間,中原地區不時受到周邊游牧民族的進犯和擄掠,其中尤以玁狁的破壞性最大、侵擾的時間也最長。《小雅·六月》是記述和贊揚尹吉甫奉周宣王之命,北伐玁狁并取得勝利的詩歌。第一章寫道:“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師,以匡王國。”詩句不僅道出了軍情緊急,有如烈火,而且還昭示這是一場保障國家安定的自衛反擊戰。正是因為這場戰爭的正義性,所以深得人民擁護,將士們上下一致,斗志旺盛,情緒昂揚,“薄伐玁狁,至于太原”,“以奏膚公,”“以定王國” [35 ],贏得了巨大勝利。另外,《小雅》中的《出車》、《采薇》也是反映周宣王時期為保衛國土、反擊玁狁侵略的愛國詩篇。《出車》歌頌了周宣王的大將南仲在“王事多難,維其棘矣”、玁狁入侵的危難時刻,率師出征,官兵同心協力,同仇敵愾,“不遑啟居”,“憂心悄悄,仆夫況瘁”的自我犧牲精神和“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薄伐西戎”的英雄氣概以及“執訊獲丑,薄言還歸”,“玁狁于夷”的赫赫戰功和勝利后的喜悅心情,“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自衛戰爭是保家衛國、抗御外侮的正義之戰,它只有得到人民群眾的廣泛支持,才能取得勝利。周宣王時期,人民為了支持自衛戰爭,參軍離家,不畏勞苦,“載饑載渴”,從“黍稷方華”到“載途”;從“楊柳依依”的新春時節,到“雨雪霏霏”的歲末年終,與其他官兵一道出生入死,勇敢征戰。他們也思念家鄉和妻室父母,也想回去與家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樂,但是一想到“玁狁之故”,便打消了回家的念頭,顧全大局:“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36 ]他們十分清楚,是玁狁破壞了他們的正常生活和家庭幸福;因此,他們把仇恨集中在“玁狁”身上,自覺自愿地投入了戰斗,終于贏得了巨大勝利, 平定了玁狁的襲擾。《小雅·采薇》大概是周宣王時期出征戰士唱的歌,真切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玁狁犯邊的危急局勢,出征者的征戰過程,以及他們在歸途中的思想感情。“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展示了軍威之盛,也體現了將士們不顧個人安危、勇奪勝利的英雄主義精神;“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37 ]更是謳歌將士們英勇抗侮、不惜犧牲個人幸福的千古名句。民眾的愛國精神,既表現在參軍參戰,直接投身反侵略戰爭方面,也體現在對正義戰爭的全力支持方面。《秦風》中的《小戎》和《無衣》就典型地反映了民眾對戰爭的積極支持。前詩描寫新婚丈夫為抗御外侮,保衛家園,毅然割愛上了前線,這怎能不叫妻子“懷思”?每當她想起新婚生活“溫其如玉”的幸福情景,實在令人陶醉,而一想起他在遠方征戰歸期未卜的情形,又怎能不“亂我心曲”、牽腸掛肚:“言念君子,溫其在邑,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言念君子,載寢載興。”但她一想到自己國家的軍隊軍威盛壯,丈夫英勇御敵的英雄形象,她就從內心發出了由衷的贊美:“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38 ]。這就把思夫夸夫與頌揚國威兩種感情交織起來,把愛夫與愛國和諧地統一起來,并且做到了先國而后家,生動地表現了中國婦女不惜犧牲個人幸福,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的賢淑美德。后詩則是反映了民眾參加衛國戰爭的思想感情:“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39 ]人民和戰士親如一家,為了抗擊敵人,團結一致,并肩戰斗,同仇敵愾,為了國家的安寧統一,為了民族的生存發展,他們甘愿獻出一切。
(二)頌揚對祖國對故鄉的深情之愛
《鄘風·載馳》就是一篇充滿著愛國激情的偉大愛國詩篇。許穆夫人生于衛國,得悉衛國被狄人所滅,國人分散,廬于漕邑,她便決心沖破傳統禮俗的束縛和阻撓,親自前去吊唁其兄長戴公,并求助于大國齊,以拯救自己宗國。當她驅車來到漕邑時,驅車趕來的許國大夫所阻。于是她悲憤地寫下了《載馳》這篇詩,用以申述自己的救國之志及不可動搖的決心,批評指責許國大夫們拘于禮俗而因小失大的淺薄見識。許穆夫人沖破禮俗束縛,立志救國的非凡膽識與愛國精神,受到了歷代人們的贊許。國家危難之際,沖破重重阻撓,號召人民共赴國難,積極支持進步的正義戰爭,保家衛國,這些無疑是愛國;而關注國家命運,支持統一,反對分裂,支持進步,反對倒退,支持安定,反對動亂,以及熱愛人民,關心人民疾苦,感世傷時,思鄉戀土,或緬懷故國,或為國家的命運和前途而吶喊,也應當屬于愛國主義的范疇。商朝滅亡后,宋微子啟偶過京城故址,看到往日繁華的宗廟社稷已成廢墟,只剩一片黍稷之苗,于是悲嘆商朝覆滅而寫下了《王風·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40 ]詩人發出了悲愴的質問:天呀,究竟是誰使繁華的京城化成了一片廢墟?回答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是統治者的腐朽,是外族的野蠻入侵!今天我們讀這首詩,對詩人的愛國之情依然感同身受。《衛風·河廣》是流浪在衛國的宋人所唱的思鄉曲:“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41 ]《小雅·黃鳥》也是一首流落異國之人的思鄉曲:“黃鳥黃鳥,無集于榖,無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榖。言旋言歸,復我邦族……言旋言歸,復我諸兄……言旋言歸,復我諸父。”這兩首詩都深刻地抒發了詩人對故國的相思與苦戀。久居異鄉的游子,讀著這兩篇詩,也會體會到其中的愛國主義基調,與詩人產生強烈的共鳴。
(三)熱情謳歌歷史上那些創造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代表人物及其業績,無情揭露并鞭笞昏君佞臣暴虐無道、禍亂天下的罪行
《大雅》之《文王》《大明》《棫樸》和《皇矣》《文王有聲》《生民》及《公劉》等,被人們稱之為周族英雄史詩。這些詩歌誕生于周人始祖后稷時期,教民始播五谷,到公劉遷豳,定居發展農業;到太王遷岐,創業興國;到文王求賢若渴,樂育賢才,廣施仁政,四方歸服;到武王滅紂,決勝牧野,肇造周朝,逐一進行了贊美與歌頌,肯定了他們篳路藍縷,艱苦創業,推動社會進步的偉大歷史功績。而另一些詩篇,如《小雅·正月》:“無棄爾輔,員于爾輻。屢顧爾仆,不輸爾載,終逾絕險,曾是不意。” [42 ]或直接痛斥殷紂王、周厲王和周幽王荒淫無道,聽信奸佞,縱容小人,施行暴政,最終禍亂天下,殃及眾生的罪行,或通過羅列種種亂象來勸諫這些統治者改弦更張,力挽頹勢;從另一側面,體現了《詩經》愛國主義的主基調。《詩經》中的愛國主義思想,哺育了我國一代又一代人民與惡勢力做斗爭,戰國時的屈原、漢代的賈誼、司馬遷,等等,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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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