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主對雇員受害賠償責任研究

汪家元

(中共馬鞍山市委黨校，安徽 馬鞍山 243000)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以及社會分工的日益細化，人們不必事必躬親，不論是基于效益或是效率考慮，有些活動可以雇請他人完成。對于已確定存在雇傭關系的雇主和雇員來說，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對于雇員在雇傭活動中自身遭受損害或致第三人損害時，雇主應否對其雇員或第三人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這涉及雇主責任①問題，主要包括兩方面的賠償責任：(1)雇主對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的賠償責任；(2)雇主對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致第三人損害的賠償責任，即雇主的替代責任②。盡管有學者認為《民法通則》第四十三條是雇主承擔替代責任的制定法根據，但可以明確的是，《民法通則》對于雇主責任沒有明確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關于雇主責任有一個程序性的規定，即該意見第四十五條“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合伙組織雇傭的人員在進行雇傭合同規定的生產經營活動中造成他人損害的，其雇主是當事人”之規定。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九條、第十一條分別對雇主的替代責任和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時雇主應承擔的賠償責任作出規定。此外，《解釋》第十條還就定作人對承攬人在完成工作過程中對第三人(可能涉及承攬人的雇員)造成損害或者造成其自身損害時的侵權責任作出規定。總體上看，《解釋》第九條、第十條、第十一條和《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共同構筑起我國雇主責任體系。

雇主責任包括雇主對雇員受害的賠償責任和雇員致害第三人的替代責任。在雇主承擔雇員自身受害責任方面，《解釋》從實際出發，充分考慮到雇傭活動中現實存在著的發包、承包、承攬、資質、選任等因素繼而形成多重法律關系情形下對雇主的賠償責任進行了“詳盡”規定，體現了最高人民法院的良苦用心。據筆者對從中國裁判文書網(http:// www.court.gov.cn/zgcpwsw)搜索的相關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案的分析，此類型案件在二審和再審中的爭議問題主要表現為：承包與承攬如何區分？雇傭與承攬如何區別？如何確定承包人的資質？等等。表面上看，上述問題涉及的僅僅是事實認定問題，但結果卻關乎雇主的責任承擔，即雇主承擔連帶責任或是按份責任？故其實際關乎雇主和雇員的實體權利義務，關乎法律的具體適用。鑒于學界關于雇主的替代責任研究頗多、關于雇主對雇員受害賠償責任方面研究不夠之現狀，本文從具體規定入手，結合案例分析，對我國雇主責任中雇主對雇員受害賠償責任規定方面存在的問題予以分析并提出完善建議。

二、雇主對雇員受害賠償責任的理論基礎

如同關于雇主對雇員致害第三人承擔替代責任所基于的理論基礎，學界關于雇主對雇員受害承擔賠償責任的理論基礎主要有以下觀點：

一是受益說。受益說認為，雇員在雇傭活動中提供勞務，雇主通過雇員提供的勞務而獲得利益，雇主應當對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的人身損害承擔賠償責任。

二是工傷說。工傷說認為，《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自己受到損害的，根據雙方各自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之規定，實際上是個人勞務關系中的工傷事故責任。[1]240三是職務說。職務說認為，雇主對雇員受害承擔賠償責任的前提是雇員受害發生在“雇傭活動中”，因此，“雇主侵權責任與用人單位職務侵權責任并無差異”，“在職務侵權責任之外規定了雇主侵權責任，雖然其術語表達與雇主侵權責任不完全一致，但具體的指向基本相同”[2]。

筆者贊同“職務說”。(1)在雇傭關系中，雇主向雇員支付報酬并從雇員的雇傭活動中獲益符合經濟活動目的，“受益說”沒有觸及雇傭關系的本質。若按此說，也無法解釋兩大法系均予以肯定的“雇主不就承攬人的侵權行為承擔侵權責任的一般原則”，盡管雇主從承攬人處獲益。這是因為，“既然雇主對其承攬人的工作方式不享有控制權，那么承攬人如何完成其工作就被認為是承攬人的事情而不是雇主的事情，承攬人是承擔阻卻風險、管理和分配風險的適當當事人。”[3]302《解釋》采納了上述“一般原則”，其第十條規定，“承攬人在完成工作過程中對第三人造成損害或者造成自身損害的，定作人不承擔賠償責任。但定作人對定作、指示或者選任有過失的，應當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2)“工傷說”雖然觸及雇員在雇傭活動中受到人身損害的“職務因素”，但卻忽視了勞務關系與勞動關系之區別以及勞務關系中的“工傷”事故與一般工傷事故的規則差異③。

三、雇主對雇員受害賠償責任規定司法適用之實證分析

目前，我國關于雇主對雇員在雇傭活動中受害承擔賠償責任的主要依據是《解釋》第十條、第十一條和《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法院受案案由為“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解釋》第十一條除明確規定“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雇主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外，為保護雇員，在存在雇傭關系以外的第三人責任時，該條還規定了不真正連帶責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該條擴大了賠償義務人的范圍，即“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因安全生產事故遭受人身損害，發包人、分包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沒有相應資質或者安全生產條件的，應當與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此外，《解釋》第十條也為定作人存在“對定作、指示或者選任有過失”情形下應對承攬人的雇員遭受損害承擔相應賠償責任提供了依據。

筆者對相關案例的整理和分析后發現，由于《解釋》與《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關于雇主對雇員受害責任的歸責原則、責任承擔方式規定方面的差異，加之對《解釋》中規定的雇傭、發包、承包、承攬、資質等因素在理解和認定方面的不同，導致相關規定在司法實踐中的具體適用差異性明顯，進而直接影響雇主的責任承擔和雇員的利益保護。

(一)雇傭關系的判斷

雇主與雇員之間存在雇傭關系是雇主對雇員在雇傭活動中受害承擔賠償責任之前提。有關雇傭關系判斷標準的理論主要有控制理論、雇傭契約理論和綜合判斷理論[3]214-225。在多數情況下，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雇傭關系比較容易判斷，但在一些情況下，提供勞務受害者究竟是雇員還是承攬人，即當事人之間究竟是雇傭關系還是承攬關系往往難以區分。有學者認為，判斷一方當事人和另一方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雇傭關系，要考慮眾多因素，包括但是不限于這些因素：控制因素；勞動契約；一方當事人是否享有選任或者解除另外一方當事人的權利；完成工作所需要的知識、技能；使用的工具、設備是誰出資購買；報酬是否支付和支付的方式；當事人之間的關系是長期的、固定的還是完成任務即終止的，等等[3]226。

司法實踐中，多數審理法院在判斷當事人之間是否屬于雇傭關系時一般遵循著上述理論。即便如此，由于當事人、法院或者檢察機關對于影響雇傭關系判斷的諸多因素的理解不同，也會出現當事人之間是否屬于雇傭關系判斷上的差異。如：在柯順利與湖北方正模具材料有限公司修理合同糾紛抗訴再審案[4]中，關于柯順利與方正公司之間是承攬合同關系還是雇傭合同關系問題，抗訴機關湖北省人民檢察院與再審法院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觀點可謂針鋒相對：

湖北省人民檢察院的觀點首先,從合同標的來看,維修屋頂工作不具有特殊的技術含量,亦不需要特定的勞動技能,柯順利等人僅是提供一般勞務。其次,從雙方的關系來看,在維修施工過程中,方正公司對柯順利等人安排工作并打考勤,雙方之間存在監督、被監督,管理、被管理的關系,主體地位明顯不平等。最后,從報酬給付來看,柯順利等人與方正公司約定維修屋面的勞動報酬為每人每天130元,也就是說……其維修結果不影響報酬請求權的行使。由此可見,方正公司與柯順利的屋面維修合同明顯不符合承攬合同的法律特征。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觀點首先,方正公司要求柯順利等人為其修理屋面,其目的顯然是將屋面維修時良好狀態為止,而并非僅僅要求柯順利等人提供一般的勞務、不需要交付最終的工作成果。其次,柯順利等人對于屋面如何維修具有自主決定權,雙方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因此,不能認定方正公司與柯順利之間是管理與被管理、監督與被監督的人身依附關系。最后,關于勞動報酬的給付問題。雖然方正公司最終給柯順利等人的勞動報酬可以折算為每人每天130元,但該報酬的給付顯然是基于柯順利等人完成了屋面維修工作,而并非僅僅是提供了勞務。

此外，根據現行《解釋》第十條、第十一條之規定，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屬承包關系或承攬關系的判斷，對雇員受害責任的承擔也會產生重要影響。因為，依據《解釋》第十條之規定，雇主對受害承攬人依據其過失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而依據《解釋》第十一條之規定，發包人、分包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沒有相應資質或者安全生產條件情形下，則其應當與雇主對雇員的損害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如：同為在建房中遭受人身損害，在萬翠勤與祁得軍、王永建、江蘇省電力公司贛榆縣供電公司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二審案[5]中，二審法院維持一審法院關于“萬翠勤受雇于祁德軍在從事雇傭活動期間受傷，作為雇主的祁德軍應承擔賠償責任……王永建明知祁德軍無建筑施工資質，仍將建房工程承包給祁德軍建設，存在選任過錯，王永建應與祁德軍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事實認定及一審判決。但在丁某與王某、丁某甲、丁某乙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一審案[6]中，法院基于“丁某乙與丁某甲、王某之間均屬于我國合同法上的承攬合同關系。丁某乙明知丁某甲、王某沒有相應的資質仍和被告簽訂口頭承攬合同，存在對承攬人的選任過失，對此次施工事故的發生應承擔一定的責任(10%)”之事實認定并作出各被告根據其自身過錯程度對原告丁某承擔相應賠償責任之判決。而且，對于當事人之間系承攬關系或承包關系的不同認定甚至出現在同一案件的一、二審中[7]。

(二)雇傭活動的認定

關于“雇傭活動”的理解，《解釋》第九條第二款規定，前款所稱“從事雇傭活動”，是指從事雇主授權或者指示范圍內的生產經營活動或者其他勞務活動。雇員的行為超出授權范圍，但其表現形式是履行職務或者與履行職務有內在聯系的，應當認定為“從事雇傭活動”。據此規定，雇員行為是否屬于雇傭活動的判斷標準主要有：其一，雇主授權或指示標準；其二，職務標準，即雇員行為的表現形式與履行職務有內在聯系。

司法實踐中，關于雇傭活動判斷的雇主授權或指示標準比較容易判斷，但對于職務標準的判斷則需要綜合案情實際進行綜合判斷。如：在高光輝與田文旭、安徽省警鐘消防安全工程有限公司蚌埠分公司、安徽省警鐘消防安全工程有限公司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二審案[8]中，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認為，“田文旭因交通事故受傷，發生在其被雇傭從事維修工作的過程中，并非因在與雇傭活動無關的事務中受傷，作為雇主的高光輝應對田文旭的傷害承擔賠償責任。”筆者以為，司法實踐中，在運用職務標準進行當事人的行為是否屬于雇傭活動時，應綜合案情實際，結合雇員行為實施的時間、地點或場所以及行為時的目的、利益等因素，才能做出正確判斷。

(三)資質問題

依據《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之規定，若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沒有相應資質且發包人、分包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的，則發包人、分包人應當與雇主對雇員的損害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這樣規定不僅加重了發包人、分包人對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是否具有相應資質的注意義務，更是擴大了受害雇員的賠償義務人范圍，突出對受害雇員的利益保護。據筆者對相關案例的分析與整理，涉及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資質問題的案例并不鮮見(見表1)：

表1 相關案例

有的法院在審理該類型案件中特別強調資質問題，甚至認為《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所涉發包人是否與雇主對雇員承擔連帶責任的關鍵是接受承包業務雇主的資質問題而非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④。但是，有的法院在審理類似案件時，則根本未提及或有意回避了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資質問題。如：在管方中與朱在根、費遠等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一案[14]中，法院審理中并未涉及承包人費遠的資質問題；在黃池牯與曹冬蓮、潘湖美、黃桂花、黃波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再審案[15]中，一、二審法院及再審法院皆沒有涉及一審被告、作為涉案工程的承包人黃池牯的資質問題；在謝廣福與馬正興、孫亞軍及合陽縣建筑工程公司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再審案[16]中，合陽縣人民法院一審和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均未涉及雇主馬正興的施工資質問題，陜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時雖然指出“馬正興沒有相應的施工資質”，但卻認為二審法院“判決認定基本事實清楚”，但“適用法律錯誤”。

總體上看，司法實踐中，法院在涉及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資質問題的雇主承擔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案件的處理上，有的提出資質問題但沒有指出法律依據，有的提出資質問題并指出法律依據，有的干脆避開資質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說，《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所涉資質問題已成為影響雇主承擔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案件判決的重要因素。

四、現行雇主對雇員受害賠償責任規定的缺陷分析與完善建議

(一)缺陷分析

1.《解釋》第十一條與《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關于雇主對雇員受害承擔賠償責任歸責原則不一致。筆者認為，雇主對雇員受害承擔賠償責任的歸責原則應采過錯責任原則。然而，依據《解釋》第十一條第一款“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雇主應當承擔賠償責任”之規定，歸責原則顯然適用無過錯責任，這與《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自己受到損害的，根據雙方各自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規定中歸責原則適用過錯責任明顯不相一致，從而造成司法適用上的困難。

2.《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能否適用“單位雇傭”不明確。司法實踐中，有的案例肯定該條適用于單位雇傭。如：在祿勸昌盛農產品開發有限責任公司、高玉凡、錢興蕾、陳容恩與廖國武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二審案[17]中，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認為，上訴人(原審原告)陳容恩是在為上訴人(原審被告)昌盛公司維修漏水的廠房玻璃時遭受人身損害的，陳容恩與昌盛公司分列提供勞務者和接受勞務者的地位，對陳容恩因勞務所遭受人身損害應按《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之規定由當事人雙方按各自過錯承擔相應責任。但是，該條中的“個人”能否適用單位？“個人之間形成勞務關系”之規定能否適用于“單位雇傭”？學者對此問題莫衷一是。有學者認為，“在現代社會，凡是能夠對別人發號施令的人都被看做雇主，凡是聽命于人的人都被看做雇員。”[3]51司法實踐中，的確不乏此例。但有學者卻有不同認識，認為，“我國因有用人單位責任調整的責任，因而個人勞務責任范圍較窄，僅限于在個人之間形成的勞務關系中的職務侵權行為，實際上就是個人雇傭個人職務侵權行為。”[1]237

3.《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以“安全生產事故”作為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之限定條件似嫌多余。一方面，該條并未針對“安全生產事故”設定行政確認的前置程序。另一方面，依據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關于生產安全事故認定若干意見問題的函》(政法函[2007]39號)第二條的規定，生產經營單位在生產經營活動⑤中發生的造成人身傷亡或者直接經濟損失的事故，屬于生產安全事故。因此，司法實踐中，法院完全可以根據雇員在雇傭活動中的人身損害或經濟損失情況直接作出“安全生產事故”的認定。事實上，在筆者對隨機搜索的相關案例整理中發現，除在歐君生與周俊林、中山市眾匯制冷配件有限公司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糾紛再審案[18]中相關法院對“安全生產事故”問題進行判斷和認定外，其他案例中，并沒有發現法院對其有過多關注。

4.《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關于“資質”問題界定不清，司法適用爭議較大。關于資質問題，《建筑法》、《安全生產法》等相關法律中都有明確規定。但是，《建筑法》第八十三條第三款規定，“搶險救災及其他臨時性房屋建筑和農民自建低層住宅的建筑活動，不適用本法。”依據國務院原建設部《關于加強村鎮建設工程質量安全管理的若干意見》第三條第二項之規定，農民建設兩層以下的建筑不是必須需要建設方有建筑資質。然而，雇員在諸如農村建房、拆除低矮圍墻、屋面簡單修補中遭受人身損害提起的提供勞務者受害糾紛案中，多數法院都依據《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之規定，判令發包人、分包人與沒有相應資質的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對受害雇員承擔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少數法院則依據《建筑法》第八十三條第三款和國務院原建設部《關于加強村鎮建設工程質量安全管理的若干意見》之相關規定，判令雇主承擔賠償責任。此外，司法實踐中，對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沒有相應資質的認定原因復雜多樣：大多因個人無相應建筑資質；有的因無營業執照⑥；有的則因超越經營范圍[19]等等，不一而足。由于《解釋》對于“資質”問題界定不清，不僅影響了司法適用的統一性，而且事實上造成了當事人權利義務的實質影響。

(二)完善建議

為完善相關規定、彌補現行雇主對雇員受害承擔賠償責任規定的諸多缺陷，方案無外乎是：修改《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或修改《解釋》第十一條。考慮到《解釋》出臺時間較早且效力低于《侵權責任法》，基于成本、效率等因素考慮，筆者建議修改《解釋》第十一條，并將修改后的具體規定整合后與其它相關規定一起，作為《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之司法解釋。

1.從法的經濟學角度來看，“侵權法的經濟本質即是通過責任的運用，將那些由于高交易成本造成的外部性內部化。”[20]在過錯責任原則下，會激勵雇主與雇員為防止損害發生而采取雙邊預防，否則，當事人都會因自己的過錯而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這不僅對于雇主來說是公平的，而且司法實踐中雇員基于自身過錯承擔相應法律責任的判決也體現了這一點。為與《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關于雇主對雇員損害承擔過錯責任相一致，筆者建議，將《解釋》第十一條第一款“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雇主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規定修改為“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雇員和雇主根據各自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

2.現行相關法律對單位雇傭中雇員受害責任的承擔問題沒有明確規定。實際上，單位雇傭中雇傭單位對受害雇員的責任承擔在法理上與個人雇傭中雇主對受害雇員的責任承擔并無本質區別，僅是承擔責任主體不同而已。鑒于司法實踐中審判機關基本上都是依據《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和《解釋》第十一條相關規定進行審理并裁判的，筆者建議，可以在《解釋》第十一條增加一款，即“雇員在從事單位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依照本條第一款進行處理”。

3.基于前述缺陷分析，建議刪除《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中的“因安全生產事故”。

4.《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關于“資質”問題的模糊規定不僅造成司法實踐中法律適用標準的不統一，而且，也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十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法釋[2004]14號)第二條所體現的鼓勵交易原則不相適應。同時，從我國當前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的具體實踐來看，該條規定的“滯后性”弊端日益明顯。基于上述理由，結合前述關于“安全生產事故”規定之缺陷分析，為明確“資質”問題，筆者建議，將《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修改為：“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發包人、分包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接受發包或者分包業務的雇主沒有依法應當具有的相應資質或者安全生產條件的，應當與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注釋：

①據筆者考察，學界關于雇主責任的表述并不統一。有學者稱之為雇主侵權責任，參見陳現杰.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條文精義與案例解析[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118.有學者稱之為雇用人侵權責任，參見王澤鑒.侵權行為[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416.有學者稱之為用人者責任，參見楊立新.侵權責任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230-240.筆者比較贊同稱之為雇主責任，以利于與法人責任和被幫工人責任之區別。參見蔣利瑋,張濤.人身損害索賠指南[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146。

②行為人承擔的替代責任是就第三人實施的侵權行為對他人承擔的侵權責任，而行為人承擔的個人責任是就自己實施的侵權行為對他人承擔的侵權責任。在替代責任當中，行為人雖然要對他人承擔侵權責任，但是他們不是就自己實施的侵權行為對他人承擔侵權責任，而是就第三人實施的侵權行為對他人承擔侵權責任。而在個人責任當中，行為人雖然要對他人承擔侵權責任，但是他們不是就第三人實施的侵權行為承擔侵權責任，而是就自己實施的侵權行為承擔侵權責任。參見張民安.侵權法上的替代責任[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8.由此可見，雇主對雇員致害第三人承擔的替代責任僅是雇主責任的一個方面，值得注意的是，有學者將二者混淆，認為“雇主責任是替代責任”。參見王利明,楊立新,王軼,程嘯.民法學(第二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785。

③盡管2014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工傷保險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三條規定，“……(四)用工單位違反法律、法規規定將承包業務轉包給不具備用工主體資格的組織或者自然人，該組織或者自然人聘用的職工從事承包業務時因工傷亡的，用工單位為承擔工傷保險責任的單位；(五)個人掛靠其他單位對外經營，其聘用的人員因工傷亡的，被掛靠單位為承擔工傷保險責任的單位。前款第(四)、(五)項明確的承擔工傷保險責任的單位承擔賠償責任或者社會保險經辦機構從工傷保險基金支付工傷保險待遇后，有權向相關組織、單位和個人追償。”但筆者以為，上述規定僅涉及行政案件中對違法轉包和掛靠情形下轉包單位和被掛靠單位對接受轉包方的不具備用工主體資格的組織、自然人以及掛靠個人聘用人員工傷保險責任的承擔，其與民事案件中雇主對雇員受害承擔賠償責任的性質迥異。

④在林揚興、陳青等與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雷州分公司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再審案中，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認為，“本案中，電信雷州分公司應否承擔連帶責任，其關鍵不在于案涉法律關系是承攬合同關系還是承包合同關系，而在于案涉圍墻拆建活動是否需要法定資質。”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民一提字第10號民事判決書[DB/OL]. http://wenshu.court.gov.cn/content/content?DocID=08945561-870c-4207-bc42-fa7f8951a2b4。

⑤依據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關于生產安全事故認定若干意見問題的函》(政法函[2007]39號)第二條之規定，《安全生產法》所稱的生產經營單位，是指從事生產活動或者經營活動的基本單元，既包括企業法人，也包括不具有企業法人資格的經營單位、個人合伙組織、個體工商戶和自然人等其他生產經營主體；既包括合法的基本單元，也包括非法的基本單元。《安全生產法》和《生產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所稱的生產經營活動，既包括合法的生產經營活動，也包括違法違規的生產經營活動。

⑥在李校坡與邯鄲市紫山特鋼集團通興型材有限公司、武強科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案中，河北省永年縣人民法院一審認為，由于被告武強科沒有營業執照，因而不具備經營彩鋼業務的資格。參見河北省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邯市民二終字第100號民事判決書[DB/OL]. http://wenshu.court.gov.cn/content/content?DocID=8675a977-7649-4126-8592-fff9dcb6b2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