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假修真

六六

我的一個同學有一天說自己肩頸痛，我看了看，根據自己并不豐富的經驗，判斷他心包經堵了，便給他揉了揉，捏了捏，再扎了幾針。第二天他跟我說好多了，真不是肩頸痛。打那以后，他偶爾會來我這兒扎針。

我“無照行醫”都半年了，病人越來越多。家里有個放禮物的角落，每兩周就要清理一次，都是病友帶來表達感謝的東西。今晚我還笑言：“秀才，咱開個茶葉鋪吧！全國各地的優質茶葉都在我家開會呢?！?/p>

同學說，他之所以相信我的醫術，主要是因為相信我的解釋。

我給他扎針的空檔，還能把他心頭的癥結給聊結了。是聊結，不是了結。上次我一邊扎太沖穴、足三里，一邊告訴他不賴他脾氣大，因為他的肝經有阻滯。一聽說易怒是病而不是性格問題，他立刻卸下武裝。我幫他分析易怒的原因之后，還讓他再有怒氣就脫襪子按揉從太沖穴到行間穴一線，怒氣自消，把他給說樂了——人要是有脫鞋襪捏腳的功夫，氣自然生不起來了。

這次再來，他又有新問題，說他為瑣事煩惱，有強迫癥，不解決便不能入睡。“求全求美怎治？”他現在已經習慣把各種與生俱來的缺陷歸結于病。一旦是病，就可以找大夫治療，心頭重荷已卸。

我笑了，跟他分享我最近的心得。

自打學中醫以來，我發現辨別陰陽、分清虛實是看病的重點。你得把各個浮現在表面的癥狀一一剝離，才能看見真正的病因。病人的主訴往往會把你帶到溝里，比如有人跟我說肩頸疼，結果問題出在手腕上；有人跟我說老是扭腳，實際是腰錯位了……人的感受和實際的病癥往往相去千里。沒想在這個過程中，我突然悟道了！

如果說人的命運是上天設計的游戲的話，上天其實沒設計幾道關卡，對肉身的考驗不外乎生老病死權錢色。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無法選擇的，唯有權錢色三關，足以讓人類在迷宮轉幾十萬年不得脫身。我們首先認識不到自己每天被困苦的需求是性心身哪個層次的，因為無法分辨，于是沉迷其中。

比方說你小時候會為丟了20元錢而懊惱，那種痛心疾首非常深刻，可過10年再看，20元錢顯然不是你財產的全部，它變得微不足道。

再比方說，我和秀才一起生活了23年，其間數次為感情糾葛、煩擾，多年不得解脫。如今邁過這道坎兒，那些曾經侵入我生活的女人，都沒有書寫進我的生命，全部云淡風輕飄走了，而真正留在我記憶中的是他與我在年輕時熱烈相愛過，以及他給了我一個可愛的孩子。

從我能夠分辨出真實和虛幻的那一刻起，我忽然就放下了。

（摘自《只有歲月不我欺》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劉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