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松
賓川縣歷史悠久的賓居古鎮往西約一公里的仁慈湖畔,有座供奉賓居大王張敬的大王廟。它的名字在當地家喻戶曉,也早在我耳邊縈繞得很熟了,一直想著要去,時間一久,瑣事繁多,想去的念頭也就隨之沖淡了。但好在,因一次偶然的機緣,我終于了了去大王廟這一樁心愿。
在未去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好奇心一直被大王廟深深吸引著,不停在史籍志書、傳說故事中找尋關于它的信息。在去的路上,起先也很激動,可隨著車子慢慢靠近,原先那種好奇和激動卻隨之漸弱了。為什么呢?我想,這大約是我對大王廟的歷史傳說相對了解,所以就少了原先那種對未知物事的好奇和激動。
我曾在周鉞編撰的《雍正賓川州志》和胡蔚增訂本《南詔野史》里看到過有關大王廟和廟內所供神祗賓居大王張敬的記載。其中《雍正賓川州志》里說:“仁慈廟,一名大王廟,在奇石山下。俗傳大士制羅剎,大王姓張名敬,與有力焉,死為漏溝之神。洱水伏流至廟下噴漏而出,灌溉百里。民感而祀之。”說的是,張敬曾協助觀音降伏羅剎,其死后為漏溝之神,當地居民祀他是因洱水伏流灌溉百里。《南詔野史》里則只簡略地說:“金坡,大理府賓川州城南二十五里,地名賓居,有仁慈大王廟。洱水伏流而出廟下,廟北坡上有上馬臺,名金坡。大王即張敬,佐大士收羅剎者?!?/p>
再者,我手頭有一冊我國語言學家、語言教育家羅常培先生所著的《蒼洱之間》一書,書中就有一篇專門寫賓居大王廟的文章,篇名叫《記賓居大王廟》,文中作者根據自己曾看過的《白國因由》一書,對張敬一人的來歷作了較為詳細的記述。文中說:大王名叫張敬,是阿育王后人張仁果的裔孫。隋末唐初作大理暴主羅剎的“希老”,觀音降服羅剎,以除民害。后來因為天命歸細奴邏,觀音乃授意張樂進求把大理的土地人民交細奴邏掌管。這就是南詔的始祖蒙奇王。傳到舜化真共十三代,凡三百三十七年。觀音又因為張敬有幫助伏羅剎的功勞,乃封他為賓居大王。分點蒼山中峰桃溪水一派,自洱河東山涌出賓居地界,灌溉一方,著彼處人民一年供奉犧牲三百六十副。又賜廟前金井玉欄桿,并與敬香附子一種,以消宿食。所以他雖僻處賓居享受卻不亞于蒙奇王……
雖然在去的路上少了應有的好奇和激動,但看過志書和羅常培先生的文章后,我還是依然渴望一睹大王廟的風采,尤其想去一探究竟。那天,我們一行人乘車去到大王廟前的仁慈湖時,正值中午,明晃晃的太陽照射到湖面上,幽幽泛起一層淡淡的亮光。伴著微風輕輕劃過,水波開始搖曳成波光粼粼的樣子。放眼望去,青山與湖水相互映襯,好似一幅濃墨淡彩的山水畫,令人意朗心舒。順著湖光山色,向湖西面的山麓看去,影影綽綽看見一座高大華麗的建筑物,顯然那就是讓我心念念的賓居大王廟了。
我們乘坐的汽車緩緩穿過仁慈湖的岸堤,就來到大王廟的大門前。當我透過車窗,第一眼見到大王廟的大門時,竟有些莫名的失落。因為羅常培先生筆下的大門,廟前曾有一石牌坊,上刻“仁慈廟”三字,并有“仁風慈雨”之類的許多橫匾。現在的大門,只是一道簡單的鐵柵欄大門罷了,少了它應有的樣子。不過,一道大門又能說明什么呢?畢竟現在的大王廟,不是避開市井塵俗建于山林之間的寺廟,它是隨時開放供路人駐足休息,供老年人休閑、娛樂、下棋之所。想到這,心中的失落也就瞬間釋然了。
進入廟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重檐廡殿頂建筑,這就是供奉賓居大王張敬的大殿。以前,大殿供奉的賓居大王張敬,長須秉笏,身高丈余,慈祥莊嚴。神座下,供桌上,還擺放著不少小型大王像,殿前有“澤沾廣被”“永鎮山川”“太和元氣”“神威遠庇”等橫匾?,F在,除了供桌上供有張敬的塑像外,神座下已沒了小型大王像,倒是現在大殿的規模和建筑樣式定比以前還要美觀大方,華麗莊嚴。因為,整座大殿的檐枋上有美麗的彩繪,檐下還有層層疊疊的浮雕龍枋斗拱。
從正殿往東走,有兩股泉水自石孔流出,流成清冽的池塘,池塘中間塑有兩條涂金神龍,神龍口中吐水。十分壯麗。這兩股泉水被人們認為是“洱水伏流至廟下噴漏而出”。所以被當地百姓稱為“通洱溪”。關于這兩股泉水,在當地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說。相傳,這兩股伏流的進水口在洱海,一漁夫在洱海打魚時發現了這一秘密,于是就用一口鍋把進水口蓋住。沒過幾天,大王廟的伏流就不出水了,而且當地旱象已成。百姓見狀十分驚慌,不知如何是好。那漁夫就跑來裝神弄鬼地說自己可以作法開通進水口,前提是需要祈禱祭祀的銀子若干兩。百姓焦心無奈,只好答應他的要求。此人屢次如此,多年后真相被發現,人們就把他塞人進水口,徹底根除了大害。盡管這只是一則民間傳說,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大王廟伏流對當地居民有多么的重要。
沿著池塘旁的小路,行十余步,繞到池塘后方。明初永樂十五年(公元1417年)大理知府楊節仲撰的《重建賓居神廟碑記》便躍入眼簾。它靜靜佇立在墻角,好似一位飽經歲月侵蝕的老人。向來往游人默默述說著大王廟的歷史故事。這塊碑記,我早先在查找關于大王廟的資料時,在《賓川縣志》里讀到過。碑文里說,神廟供奉的是“廟之神有‘東方仁慈化被圣明之號,亦蒙氏所封也。俗之稱神者日:‘賓居大王”。也就是《雍正賓川州志》和《南詔野史》中一同提到的張敬。不過,比起《雍正賓川州志》和《南詔野史》中對大王廟的記載,這塊碑文的內容更為翔實一些,它不僅告訴后人廟內供奉的神祗,更為重要的是它記述了當時明朝官府重建此廟的原因。碑文載:“我朝開設銀廠七處,其二以賓居相近,日白塔,日大興。永樂十一年五月,大興始置爐冶煉,著酋長孫俊等兼辦銀課。至十三年,礦土漸微,欽差內官潘榮至廠,意別遷,未得其所。時神廟毀于火,內侍公遙望廟所,默禱于神日:‘神倘有靈,幸指示礦地,愿重修廟宇?!焙蠊眯碌V,十五年乃重修廟宇,即是說重建大王廟的初衷是為了感謝上蒼庇佑當時官府找到了新銀礦。
那時,讀完此碑文,我既高興又遺憾。高興的是,知曉了當時重建大王廟的原由,也大抵知道大王廟創建之初的寺名或許不是以“大王廟”命名,否則這塊碑記的標題就應稱為“賓居大王廟”,而非“賓居神廟”了,況且碑文中也說:“今賓居神廟食于茲久矣,其原因莫可詳考。然有顯封尊謚,當時必有功于國,有德于民者歟!”。這樣一來,遺憾自然是無法知曉寺廟創建時的寺名了。但是,如果拋開神話故事,結合此碑文和其他志書來看,賓居大王被崇祀的原因,應該是張敬興修了水利,有功于國,有德于民,所以“民感而祀之”。
現在,我立在這塊石碑面前,靜靜地看著它,除了難掩心中的激動之情外,原有的遺憾又額外加深了幾分,畢竟這并非一塊完整的石碑,而是由兩半石碑人為拼合而成。在兩塊石碑左右上角的位置,還分別被人為地鑿了一個碗口般大小的孔洞,某些字跡也模糊不清。據說,石碑本是一整塊,后因各種原因,當地百姓便把石碑分成兩半,又分別在石碑上鑿了兩個大小相等的孔洞,然后置于寺廟附近灌溉農田的某溝渠內,用作支持溝渠閘門的柱石。后來重建大王廟,人們又找回石碑,拼合在一起置于寺內。我一邊看著眼前這塊有些殘破的石碑,一邊聽同行人講起石碑的這段經歷,竟忽而生出些許莫名的憂傷來。
在石碑前駐足了一會兒,抬頭看見石碑后上方有一道簡樸的寺門,想著應該是一處獨立院落,又懷著好奇沿著石碑旁的一列長梯,一步一步向那里慢慢移去。石梯不多,不下幾十步,就到了門前。寺門兩側掛有一幀楹聯:魚躍鳶飛三潭水,碧海青山兩重天。我想著楹聯所描繪的景色,環顧四周,仔細觀察大王廟所處的位置。尤其看到“三潭水”三字后,我回轉身來,看向廟前那民國年間擴修稱仁慈湖,1954年又改稱人池湖的三潭湖水時,突然一陣歡喜,覺得這幀楹聯寫得實在是太妙了,把大王廟背坐山麓,面對綠水的地理位置和環境,恰到好處地展現了出來,看后還令人思緒翩然,暗自稱絕。
收了遐思,邁過門檻,進人院內。發現這還真是一座獨立院落,里面有一間正殿,兩間配殿。正殿無名,配殿分別為觀音殿和三圣殿,整座院落皆為硬山頂開敞式建筑??赐耆g大殿內所供奉的神祗皆與寺廟供奉的主神無關后,我心生疑惑,又匆匆出了寺門,向院落右下方的另外兩間大殿走去,想看看殿內供奉著什么神祗。不出所料,這兩間并列一排,同為硬山頂開敞式建筑,依次為財神殿和圣母殿的大殿,所供神祗也與主神無關。為什么大王廟除供奉張敬外,還分別供奉釋迦牟尼、達摩祖師、觀音、文殊、普賢菩薩、大黑天神、關公、文昌、龍王、財神等眾多神祗呢?為什么一座廟宇,要供奉三教神祗呢?經過一番詢問了解后,我才知道,原來這體現的是“三教同源,萬法歸宗”的宗教理念,同時也反映了賓川“眾神同尊”的宗教信仰。
也就是在了解后我才知道,在當地人眼里,大王廟還是一座本祖廟,古代賓居的白族居民曾奉張敬為本主。過去,賓居十三村有接本主進村供奉的習俗,這個習俗一直延續到1950年才停止。那時,每年正月十三大王的生日這天,賓居十三村就分別把大王廟大王神像前供有的十四尊小型大王像,接進各村去供奉。其中賓居街分為上下村接兩尊,其他十二村各接一尊。賓居壩有個小村叫三洞崗,不在十三村之列,沒有資格接大王。但這個村的村民卻在廟會前偷偷接一尊去村里供奉,然后又偷偷送回大廟,民間故事說這是“混帳接老爺”。直到今天,正月十三的大王廟會仍是賓川縣內最熱鬧的廟會之一。
走馬觀花地游覽完廟內諸多大殿。剛要走。我們一行人,又被財神殿旁樓梯口處的一個外形似圓形石桌的石塊所吸引。走近一看,才發現它原來是由兩塊半圓形碑頭拼合而成。兩塊碑頭上有精美細膩的雕花,其中一塊上雕刻有蓮花和一柄戟,蓮在上,戟在下的布局,暗合“連升三級”之意;另外一塊上則雕刻有一個太陽和瑞獸之類的花樣。
我們依依不舍地走出寺廟大門,坐上車子。當車子發動的瞬間,我腦海里突然躍出清末云南經濟特科狀元、文化名人袁嘉谷《賓居大王廟東西平子厚》一詩中那句:“沙堤十里花如錦,再續吟筇也未遲?!贝肓艘缓?,再探頭出來看了一眼剛剛我們游過的大王廟,這座歷史悠久,文化內涵豐厚的廟宇,卻早已漸漸消失在我眼眸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