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戴云飛 圖 鄢朝暉
萬安堡也叫尾寨,位于福建省永泰縣嵩口古鎮古碼頭邊上,離德星樓、媽祖廟不遠。莊寨直接稱作“堡”的寥寥無幾,顯然重在防御。外墻高10米有余,少有的三層建筑,墻體上布滿槍眼,宅高院深,氣勢恢宏。寨內居住人家,原只張姓,現住張、劉、鄭、葉、陳、林、曾、方8個姓氏,在以宗族聚居為主的莊寨中,較為罕見。
嵩口自古富庶,歷來為盜匪覬覦之地。因此地繁華,居民勢眾,明朝起就設有巡檢司。
永泰山遠地偏,道途阻隔,宋元之前,先民借山而居,偏安一隅,少有兵痞盜匪滋擾。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安居樂業。明朝中葉起,吏治腐敗,稅賦日重,商人地主迅速崛起,財富向大戶集中,貧富懸殊,矛盾激化,社會動蕩。閩浙沿海一帶,倭患頻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時波及山里。世道不平,境內及周遭地域,草莽梟雄,逆奴兇徒,畏罪遁逃者,一時洶涌,嘯聚山林,為禍一方。“丑類雜居,淫虐并起,恃險阻,聚亡命,出則劫掠,居則吞噬,比比皆是。”(《永泰縣志》)
翻開《永泰縣志》(民國版)“大事記”,如同打開一部災難史。天災人禍,肆虐鄉里,殘害百姓,怵目驚心。猶以明清匪患禍害為甚,且錄數則為證。
明正統八年,鄧茂七在沙縣、尤溪作亂(所謂歷史上首次因租佃關系引發的農民起義),攻劫周邊諸縣,永泰首當其沖,民眾死者無數。
正統十三年,尤溪人應鄧茂七者,率眾再次侵軼永邑,“所過屠滅,井里為墟”。鄉間民謠唱道:“山深猶未深,谷幽猶未幽。莫落悍兵手,寧吞猛虎口。”匪患為禍猛于虎狼!
嘉靖三十八年五月五日,倭寇突襲縣城,知縣周煥率民眾守城,不敵。周煥及一眾鄉宦義士,戰死者達300余人。倭寇搶光燒光,燒毀縣堂、城樓,以及屋舍600余間。城既陷,倭寇四處劫掠,白云三峰寺100多名僧眾,也被屠殺殆盡。月余后,倭寇才帶著劫擄的財物及百余男女丁口,分由水、陸兩路退去,縣城一度荒蕪。
嘉靖四十年,漳人王鳳因種菁失利,聚眾作亂,不日竟至數千眾。大洋人鄢俊散盡家財,號召邑中豪杰600余人擊賊,鄢俊戰死。次年,賊眾雖被巡撫劉籌遣將剿滅,但西北各鄉,已是滿目瘡痍,民眾流離失所,十室九空,一片蕭然。
萬歷十七年,汀人邱滿據陳山為亂。十八年,縣內多處菁客會盟為亂。
順治三年,兩任縣令朱由槢、翁日賓先后被賊寇殺害;同年12月,邑寇趙子章攻掠白云,盤踞4個多月,焚盡廬舍而去……
鴻蒙既開,天下紛擾,即便是在康乾盛世,匪患也未匿跡。到了民國,更是愈演愈烈,官兵與盜匪周旋,年年剿匪,斬草不能除根,焦頭爛額。
南宋時,永泰曾經輝煌,鼎盛時期人口達10萬余眾。元起中落,終明一朝,人口銳減至2萬余人,除天災外,與匪禍連連不無關系。因此,明朝至清代,為求自保,永泰境內,幾乎村村建有莊寨,甚至一村多寨。高峰時,莊寨總數超過2000座,成了一道獨特風景。

莊寨攻守設施兼備,寨門一關,固若金湯,危急之時,足以保境安族。萬安堡多次被土匪圍攻,總能化險為夷。如今,斑駁的外墻上,留下的累累彈孔,見證著歲月的印記。20世紀30年代,德化匪首黃其瀾糾集土匪數百人搶掠嵩口,嵩口落入土匪手中,沿街店面被洗劫一空。只有一些大戶財物及部分民眾藏入萬安堡,才免于一難。土匪圍困多日,久攻不下,氣急敗壞,燒毀民居40多座,史稱“嵩陽劫火”。
多事之秋,一座莊寨,就是一處避難所。一座座莊寨,訴說著一段段往事以及一個個家族的辛酸與苦難、興衰與沉浮。
歲月流逝,滄海桑田。多數莊寨,已經傾圮坍塌,甚至湮滅在荒野雜草中。一些遺址,也只能留在口頭傳說里,再也難覓蹤跡。
族人的逃離遺棄,是莊寨衰敗的最大原因。宗族聚居,由小及盛,再分化成一個個家庭,是家族發展的必然。

萬安堡斑駁的外墻

堡內古井
莊寨為防御匪寇而建,有時卻成了剿匪的殉葬品。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十九路軍移防福建。同年9月,總指揮兼省長蔣光鼎派一個團的兵力,到永泰協助地方剿匪。其中一個營由營長羅彬華帶領,駐扎在萬安堡。萬安堡的門廊里,留有官兵當年在墻上寫下的標語:“倭寇不滅,軍人大恥;抗戰到底,還我河山!”至今讀來,仍讓人熱血沸騰。淞滬抗戰時,十九路軍與張自忠的第五軍奮力抵抗,精神永不磨滅。官兵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共剿滅匪徒20余股。在剿滅盤踞在大喜上下寨的陳培芳匪眾時,消滅匪徒100余人,官兵殉職9名,民眾曾在大喜立碑紀念。但為防土匪死灰復燃、卷土重來,官兵放火燒毀了上下寨,雖說是釜底抽薪的無奈之舉,到底是留下了遺憾。據說蓋洋曾有7座莊寨,也是在后來的剿匪中一夜燒毀。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文物遭受浩劫,莊寨損毀嚴重。即便是到了1977年,仍有殺雞取卵式的破壞事情發生。遠近聞名的嵩口三峰于滿寨,就是因圍溪造田取石需要,動用公權力,強行拆毀。族里老人曾呼天搶地,跪地阻止,不能幸免。
近年來,永泰縣極其重視莊寨的保護,成立專門保護機構,斥資搶救性地修復了部分莊寨,民眾的保護意識也開始覺醒。但現存的146座莊寨中,仍有一些繼續衰敗。萬安堡便是其中的一座。莊內年久失修,雜亂無章,里頭還建起磚瓦房,不倫不類。寨墻經上百年風雨剝蝕,風燭殘年。
不經意間,歷史的遺留在后人手中怠慢、漠視,甚至踐踏、毀滅。這難道不是一種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