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榮
摘 要:“‘有意味的形式就是一切藝術的共同本質,‘意味是指那種不同于對自然物的美的感情,而是一種特殊的、神秘的、不可名狀的審美情感,‘形式是藝術的核心,是藝術品內的各個部分和質素構成的一種純粹的關系。”白描是源自古代的“白畫”,是指單用線條勾勒自然物象而又不施顏色的一種畫法,有時會用淡墨渲染。白描中的“線”都具有獨立的審美特性,白描中的每一根“線”都富有極強的概括能力,白描中的“線”是從描繪的具體事物中抽象、沉淀出最具有代表性、概括性、象征性、有意味的“線”,白描中的“線”是對自然物象的簡化,實體的自然物象中是沒有線條的,僅“線”的本身來說,又具有了表意的特征,這和一般的表現形式又有所不同,因此,白描中的“線”是“有意味的形式”。
關鍵詞:線;“有意味的形式”;審美裝飾性;抽象意味;情感表達
一、白描中的“線”的審美裝飾性
白描中的“線”具有審美裝飾性,它所運用的形式美法則有對稱均衡、單純齊一、節奏韻律和多樣統一。
例如,東晉畫家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在畫面的布局上追求純真,畫面以及線條的虛實、粗細層次分明,線條上的裝飾性、旋律性使其擁有豐富的意象性,從而有種獨立的審美價值。整幅畫構圖飽滿,布局工整,顏色淡雅,線條肯定流暢,富有動態,富有詩情畫意之美。那種“青云浮空”“流水行地”“緊勁延綿”的自然流暢線條已經具有個人風格,被人們稱為“春蠶吐絲”。比如在描繪洛河河水、天上的祥云的線條,一組組緊勁連綿、變化豐富且密而不亂,運用線條節奏的快慢、深淺、粗細表現自然物象的質感、結構和情態,給人一種余音繞梁、百轉千回而又久久不能散去的視覺上、心靈上的美感。
例如,《八十七神仙卷》在圖中一共有八十七位仙人,這幅圖在人物的位置安排和高低組織上十分工整細密,并且還利用衣物向后飛舞,衣裙的飄帶的隨風飛揚來表現一種循序漸進的運動美。衣裙飄帶的疏密有致,人物的頭發纖細均勻,裙袍上的衣紋是由一組組細密的長長線條有規律的構成,線條既富有韻律而又變化多端,整幅畫卷就像一首動人的輕音樂,旋律優美,節奏多變而協調,帶給人一種美的享受。潘天壽曾經評論這幅畫:“全以人物的衣袖飄帶、衣紋皺褶、旌旗流蘇等等的墨線,交錯回旋達成一種和諧的意趣與行走的動,使人感到各種樂器都在發出一種和諧音樂,在空中悠揚一般。”因此,白描中的“線”是具有審美裝飾性的。
二、白描中的“線”的抽象意味
白描中的“線”是我們中華民族從生活中抽象出的創作。“那些似乎是純形式的幾何線條,實際是從寫實的形象演化而來,其內容(意義)已積淀(融化)在其中,于是,才成為不同于一般的形式、線條,而成為‘有意味的形式”。比如白描中的“線”,大致分為“十八描”的說法,“即行云流水描、高古游絲描、鐵絲描、柳葉描、琴弦描、螞蝗描、混描、橛頭釘描、曹衣描、釘頭鼠尾描、折蘆描、減筆描、戰筆水紋描、竹葉描、橄欖描、蚯蚓描、棗核描和枯柴描”。這些“線”“是由再現(模擬)到表現(抽象化),由寫實到符號化,這是一個內容到形式的積淀過程”。
顧愷之在《摹拓妙法》中的著名美學觀點“以形寫神”是指藝術家在描繪自然物象時,不僅僅是描繪自然物象的外貌的真實,還應追求自然物象的內在精神。將自然物象抽象、歸納、沉淀為一種純粹的藝術語言符號,再由這些藝術語言符號構成一幅藝術品。例如元代《永樂宮壁畫》,其運用的線條是適合表現硬質布料外形狀如鐵絲,是一種沒有什么粗細變化,力道均勻的圓筆線條,即“鐵線描”,其實就是藝術家們根據自然物象的結構特點以及自然規律從現實生活中抽象再現出來的一種獨特的藝術語言符號。例如宋代李公麟《維摩演教徒》,因其線條有流動之感,狀如行云流水一般,故而運用的是被稱為“行云流水描”的線條。《維摩演教徒》中的“行云流水描”是李公麟用簡約的線條對自然物象進行高度概括總結以及通過線條的組織來表現物象的結構,線條里融入了某種感情,這些感情的象征性從而使“線”是來源于自然萬物而又超越自然了自然萬物。因此,“線”是有抽象意味的藝術語言符號。
三、白描中的“線”的情感表達
白描中的“線”條不僅是一種藝術形式,它還是藝術家的個人情感的依托和表現,是一個藝術家的談吐、修養、性情、閱歷的流露。不一樣的線有著不一樣的感情流露,比如往下的線條可能暗示著感傷,向上的線條可能暗示著歡快,平直的線條可能代表著恬靜安逸,流暢的線條可能代表著愉快,艱澀的線條可能表示著憂郁、苦悶。藝術家不僅可以運用這些線條來展現自然萬物的形態、情態,藝術家還可以通過運用這些線條來抒發個人感情,顯示自我藝術個性。著名畫家呂鳳子曾經說到:“凡屬表示愉快感情的線條……總是一往流利,不作頓挫,轉折也是不露圭角的,凡屬表示不愉快感情的線條就一往停頓,呈現一種艱澀狀態,停頓過剩的就顯示焦灼和憂郁感。”
唐朝畫家吳道子,被稱為“畫圣”,各種題材都涉及,主要以宗教題材為主。《國繪寶鑒》說他用線“早年行筆差細,中年行筆磊落,揮霍如莼菜條,人物有八面生意活動”。《廣川畫跋》中說他用線“如銅絲縈盤,氣韻落落有宏大放縱之態”。“畫圣”吳道子用遒韌有力、有粗細變化的剛勁圓潤線條來表現人物形象的衣紋,看上去衣裙像是有迎著風飄揚飛舞的感覺,看上去有“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效果,所以后稱“吳帶當風”。吳道子的這種藝術表現手法,著名的詩人蘇軾稱贊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吳道子自己曾經也說過:“眾皆謹于像似,我則脫落其俗。”因此,他才有了自己的獨特藝術風格,人稱“吳家樣”。例如,在他的《送子天王圖》中塑造的大臣、將軍、仙女、鬼魅等因其地位、個人性格、樣貌的不一樣,全部線條的粗細對比、虛實濃淡以及人物的神情也是隨著故事情節的波動而變化,或平緩,或怒目相對,整幅畫的線條簡練活躍而又合乎人物的形體輪廓。用線條的提、按比較明顯的蘭葉描來表現鬼怪,并且用淡淡的墨將肌肉的起伏渲染出一種蒼健感。這些“線”都是藝術家們屏住呼吸、凝聚精神地投入到畫面中,所以說線條就是藝術家們在紙上緩慢地或者急速地訴說“心跡”。在這一創作過程中藝術家常常會進入到一個忘我的世界,心跟隨著筆游動,感情隨著筆落下的時候就生發出來,藝術家和筆不分彼此,物我兩忘。這些“線”條往往是藝術家心靈旅途的展示,它們是藝術家們抒發個人情感的最佳載體,隨著線條在紙上的節奏的快慢、濃淡、粗細、虛實等的過程中,包含著個人感情的運動狀態。
北齊曹仲達的“曹衣出水”又稱“曹家樣”,“曹之筆,其體稠迭,而衣服緊窄”。在《點石齋叢畫》說:“用尖筆,其體重疊,衣褶緊穿,如蚯蚓描。”曹仲達畫的人物的衣紋大多數是用細筆畫出來,像是緊緊地束縛在人的身上,又像身上披了一層薄紗,給人的感覺像是剛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賦予線以優美的節奏韻律,并能用線條抒發自己的個人情感。
李公麟的《五馬圖》,他通過幾條簡單且有韻律感、節奏感的線條的起伏變化的黑線來完成自然物象的復雜形狀特性的概括。他是一代杰出的白描人物畫家,他的《五馬圖》中的線活靈活現地展現了馬的精神狀態和生理結構。中國畫“意在筆先”,畫家在創作時肯定是胸有成竹,對自然物象的結構特點是了如指掌,畫家在作畫時,每一條線都是有生命力的,每一條線都有它存在的意義,畫面中線不多不少。畫面中的五匹馬,健壯豐美有力的肌肉,馬鬃由肉體上一絲絲整齊地生發出來,顯得在微風中輕輕的飄逸。畫家在畫這個場景的時候肯定是有感而發,畫面中的排列的每根線條都被給予了生命,在這里的“線”是有生命的、有溫度的、有感知的、有情感的。每根線條都是從畫家的內心一根根、一絲絲、一縷縷地緩慢地、溫和地而又不帶有一絲不自然地生發出來。他的“線”是富有著精神和無窮力量的。
白描中的“線”是有情感表達的,現代筆跡學家認為:“筆跡實際上是腦印,書寫正是人在大腦支配下的一種運動,一種行為,或者說是人腦傳遞的一種信息。”線條在畫面中被藝術家有思想地排列出賦有著生命的線條,這并不是肆意而為,而是匠心獨運,當線條一條條、一組組地從筆下流露出來,這支筆是握在畫家的手里的,是被感情所驅使的,是以“線”顯我,追尋超脫了線本身之外的情趣和意境。“畫家們在造型過程中,一般要給予所表現的形象以某種意義,也同時把自己對于某種意義所產生的某種情感直接從用筆中表達出來,所以在筆中,作者的感情一直和筆力融合在一起,筆到之處,是思想感情活動的痕跡。”白描作為中國的傳統藝術,白描的“線”作為一種藝術語言符號,白描中的“線”是美的運動,線條在紙上劃過的地方就算情感的緩緩流露,線條的曲直、濃淡、干濕、快慢都和握著筆的藝術家離不開,和藝術家的思想、學問、修養離不開。白描中的“線”是藝術家的個人情感表達,不僅使得線條帶有了形式美感,還有了超越線條本身的審美價值和意味。因此白描中的“線”是有意味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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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山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