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衛爽, 張雅芳
(1.西南政法大學 最高人民檢察院應用法學研究基地,重慶 400031;2.西南政法大學 法學院, 重慶 400031)
緩刑是當下刑罰輕緩化的一種趨勢,對于犯罪情節較輕而且人身危險性小的犯罪分子,以緩刑代替實刑對犯罪分子進行處罰。按照緩刑的修復功能和緩刑適用的判斷標準,在司法實踐中財產類犯罪的緩刑適用率應該比其他類型的犯罪的緩刑適用率高。但是,在現實的司法實踐中,故意傷害罪的緩刑適用率卻比較高,這似乎與侵犯人身類犯罪的社會關系不易修復和人身危險性較大而導致緩刑適用率低的認知不符。為了全面深入分析故意傷害罪的緩刑適用真實狀況及所存在的被學界所忽視的問題及成因,并在此基礎上尋求治本之策,本文試以2016年重慶市所有的宣告刑為3年和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故意傷害罪的案件為樣本,運用spss對故意傷害罪的緩刑適用情況進行研究。
在本文的數據中,緩刑適用的案件共738個,共有769個被告人。根據量刑指導意見,故意傷害罪的量刑情節包括傷害后果、傷殘等級等。本文的spss分析的自變量主要包括傷害后果,并將其分類為輕傷、重傷和死亡三部分分別統計,還包括從犯、坦白、自首、立功、累犯、自愿認罪、積極賠償被害人損失、取得諒解、前科、持械、有悔罪表現、初犯、及時救助、被害人過錯等14個自變量。對于自變量的選取,以判決書中寫明的量刑情節為準進行自變量的有無的判斷。由于案件中傷殘等級的數據缺失很大,所以在進行研究時排除了傷殘等級這一考量因素,對傷殘等級這一量刑情節的研究,研究結果可能不全面。但是本文選取了除傷殘等級這一量刑情節之外的全部其他量刑情節,因此分析結果是具有代表性的,因而不會因為傷殘等級這一考量因素的缺失影響樣本研究的質量。
在本文的樣本中被告人總數達到了769人,緩刑適用率達到了75.6%。在緩刑適用的考驗期中,最小值為3個月,最大值是60個月。而中數是12個月,而且中值也是12個月,這也說明了在緩刑考驗期中12個月是個峰值,由此可以得出緩刑的考驗期應該集中在12個月附近。而且緩刑考驗期的最大值與最小值之間范圍內的區間差距很大,說明了在故意傷害罪的緩刑考驗期的差距大,可以得出緩刑考驗期的適用有一定的不均衡的現象。為了詳盡地分析緩刑的適用情況,需要進一步研究緩刑的考驗期。
在所有的案件中,3年以下有期徒刑、管制和拘役的案件有249個。其中適用緩刑的案件有183個,占到全部案件的73.5%。在所有適用緩刑的案件中,緩刑期從3個月到60個月(5年)不等,共有22個具體的緩刑考驗期,可以初步看出緩刑考驗期的適用差異較大,法官的自由裁量范圍很大。進一步分析還可以看出,緩刑考驗期有三個比較高的峰值,分別是12個月、24個月和36個月。緩刑的適用主要集中在12個月的緩刑考驗期左右,可以看出緩刑考驗期的適用集中趨勢比較明顯,但是適用差別比較大。同時,這只是從緩刑考驗期的總體分布情況得出的結論,沒有考慮致人傷殘的不同情況,也許并不可靠,需要分情況進一步分析,確定結論的準確性。
根據量刑指導意見的規定,故意傷害罪的刑罰處罰標準包括傷害后果和其他量刑情節兩部分。所以,本文對故意傷害罪的緩刑適用的分析也從這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1.傷害后果與是否適用緩刑,從整體上來講相關性不明顯。緩刑是對犯罪情節較輕的犯罪分子附條件不予執行原判刑罰的一種刑罰措施。由此,可以大體上得出傷害后果越輕越容易適用緩刑,兩者之間應該有較強的對應性。在對是否適用緩刑與傷害后果進行量化后,進行相關性分析后得出以下結論,如表1所示。在相關性分析中可以看出兩者的相關性很顯著,即表中所顯示的顯著相關。皮爾遜系數接近1時,表示兩者之間呈正相關,皮爾遜系數接近-1時,兩者呈負相關,皮爾遜系數接近0時,說明兩者之間沒有相關性。在表1中,皮爾遜系數卻只有0.08,非常接近0,故相關性不強[注]相關性是否顯著與標準差N有關系,所以,皮爾遜相關系數為0.060仍為顯著相關并不奇怪。。因此,為了具體研究是否適用緩刑與傷害后果之間的對應關系,在下文用交叉表對兩者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

表1 傷害后果與是否適用緩刑的相關性
**在0.01 水平(雙側)上顯著相關。
2.在致人重傷的案件中適用緩刑的案件多。鑒于上文的相關性分析無法得出傷害后果與是否適用緩刑的關系,故對是否適用緩刑與傷害后果進行交叉表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表2中可以看到,造成輕傷的緩刑適用比較多,符合緩刑適用條件中犯罪情節較輕的一般認識。而且在致人輕傷的案件中,大體上呈現傷害后果越重緩刑適用越低的情形,也符合上文提到的傷害后果越輕緩刑適用越高的一般性的假設。但是,從表2中又可以發現,在致人重傷的案件中緩刑的適用率也很高,共有192個案件可以適用緩刑,其中有155個案件適用了緩刑,緩刑的適用率達到了80.72%。我國法律規定緩刑的適用條件有三個,其中有犯罪情節較輕這一條件。在故意犯罪、致人重傷的案件中,緩刑的適用率也很高,很顯然致人重傷的情況似乎在實踐中也可以被認為是犯罪情節較輕,由此可以看出犯罪情節較輕這一緩刑適用的條件的內涵似乎有些不明確。
上文分析了傷害后果與是否適用緩刑之間的關系,得出在是否適用緩刑的判斷中,傷害后果并不能對是否適用緩刑起到重要作用。因此,需要對量刑情節是否適用緩刑這個因變量進行分析。

表2 是否適用緩刑與傷害后果交叉表
1.緩刑中量刑情節的分布。數據中宣告刑在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案件(下面統稱為可以適用緩刑的案件)共有1110個,其中適用緩刑的案件有794個,緩刑的適用率是71.53%。對可以適用緩刑的案件的量刑情節進行統計分析,得出15個量刑情節分別是持械、從犯、自首、坦白、如實供述、立功、累犯、賠償被害人損失、獲得家屬諒解、認罪態度好、當庭自愿認罪、前科、初犯、及時救助和被害人過錯。由此可以得出,在故意傷害罪的案件中適用最多的量刑情節為如實供述、獲得家屬原諒、賠償被害人損失和自首以及持械。其中如實供述和賠償被害人損失兩個情節適用最多,分別為19.5%和17.5%,個案百分比也達到了77.4%和69.4%。其中減輕量刑情節較多,占到所有量刑情節的66.3%。其中認定較少的情節是及時救助、立功、從犯 、初犯、前科、累犯、認罪態度等8個情節,因為樣本數目太少,無法說明量刑情節的情況,故在下一步的回歸分析中減去這8個情節。
2.對緩刑適用有影響的因素與緩刑的適用。第一,宣告刑刑期與緩刑是否適用沒有對應關系。根據法律規定,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可以適用緩刑。由上文分析可知,在本文的數據中適用緩刑的案件有794件,因此緩刑的適用率是71.52%。緩刑的實質適用條件有三個:犯罪情節較輕、有悔罪表現、沒有再犯危險。對于緩刑的適用條件有很多爭議,尤其是對情節較輕的含義理解有很多看法。“犯罪情節”包括定罪情節、責任情節和社會危害性情節,而緩刑的適用就包括了報應刑的刑法理念,如果只包括人身危害性的情節,則緩刑的適用只包括了預防性的情節。一般認為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管制和拘役就可以認為是犯罪情節較輕,也就意味著犯罪情節較輕的判斷標準是宣告刑的長短。于是,我們就可以假設宣告刑越低,緩刑的適用率就越高。因此,有必要研究一下緩刑的適用與宣告刑期長短的關系。
先對是否適用緩刑與刑期做相關性的分析,由表3可見,在刑期與是否適用緩刑的相關性分析結果中可以看出自變量刑期與因變量是否適用緩刑的皮爾遜相關系數達到了-0.014,其數據很接近0,這就說明了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基本上沒有對應關系,這是很令人震驚的結果。由于其顯著性不明顯,就意味著這種負相關性不明顯,為了弄清楚是否適用緩刑與宣告刑刑期之間的關系,下文將借助spss的交叉表功能對該問題做進一步的分析,以期發現緩刑的適用與宣告刑刑期之間是否具有相關性。

表3 是否適用緩刑與刑期的相關性
對刑罰的期限與是否適用緩刑做了交叉表后的結果如表4所示。由表4可知,管制、拘役的緩刑適用率總體來說很高。在有期徒刑中,1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緩刑適用率總體來看也很高,基本上是刑期越長緩刑的適用率越高,有期徒刑在1年以上2年以下的緩刑適用率總體上比1年以下有期徒刑緩刑適用率低,但卻有些負相關的趨勢,2年以上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緩刑適用率總體來說要比1年以下2年以上的緩刑適用率高,而且也有負相關的趨勢,其中有期徒刑為3年的案件顯然很多,而且其緩刑的適用率也很高。但是,2年到3年有期徒刑的案件并不是很少,其中3年有期徒刑的案件占到了大多數部分。再看緩刑的適用情況,2年10個月(24個月)的案件的緩刑適用的案件為1年零8個月(即20個月)的案件的適用率高,但是案件數目小,并不具有代表性,同理可推其他的情況。這就說明,并不是所有宣告刑長的案件的緩刑適用率都高,只有宣告刑為3年的案件是個例外。對表4進行分析可以大體得出緩刑的適用在刑期較短的期限緩刑適用率較高,刑期越長緩刑的適用率越低。但是,有期徒刑為3年的情況是個特例。

表4 宣告刑刑期與是否適用緩刑交叉表
第二,量刑情節與是否適用緩刑無關。因為是否適用緩刑(即因變量)是一個真正的二項變數,不是一個連續變數,不能采用上文所用的普通的回歸分析方法,要采用二元Logistics回歸分析方法進行分析。在進行回歸分析之前,要先對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進行卡方檢驗,檢驗數據之間的相關性。卡方檢驗的意義在于,在假設其他自變量沒有變化的情況下,考慮這個自變量與因變量的關系,對自變量進行篩選,篩選出相關性不大的自變量,排除在下一步的回歸分析之外。刑法明文規定,累犯不能適用緩刑,在對量刑情節是否適用緩刑的研究中,直接排除累犯這個量刑情節。卡方檢驗的結果是每個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所做的相關性分析,一共得出12個卡方檢驗結果的表格,鑒于篇幅原因,只列出一個卡方檢驗的表格,其他卡方檢驗結果的表格就不再逐一列出。下面以賠償被害人損失的卡方檢驗為例,說明檢驗的結果。如表5所示。
對于卡方值與P值的結果要依次看卡方檢驗的第一列和第三列。第一行是正常的卡方和P值。第二行是矯正過的卡方和P值,第四行是Fisher確切概率法計算的P值。當總樣本量n≥40且所有的單元格的理論頻數(期望頻數)T≥5時,看表格的第一行的結果;當樣本數n≥40但有1≤T<5時,看第二行的檢驗結果;當T<40,或者T<1時,采用Fisher確切概率法,看第四行的結果。本次檢驗的樣本數量都超過了40,根據卡方表的檢驗結果,沒有單元格的期望值小于5,即T≥5,就看第一行的檢驗結果。由于只是初步篩選自變量,還要對自變量做回歸分析,所以放大P值的大小,當P≥0.1時,排除自變量,防止遺漏自變量,對回歸結果造成影響。有表5可得P值是0.000,所以與因變量相關,該自變量進入回歸分析。在其他的自變量的卡方檢驗中,所有自變量的T值都大于5,他們的P值結果如下,如實供述的P=0.431,坦白的P=0.512,持械的P=0.01,從犯的P=0.669,自首的P=0.000,立功的P值=0.439,獲得家屬原諒的P=0.000,認罪態度好的P=0.06,當庭自愿認罪的P=0.000,前科的P=0.000,初犯的P=0.025,及時救助被害人的P=0.508,被害人過錯的P=0.563。那么進入下一步二元Logistics回歸分析的自變量有自首、獲得家屬原諒、當庭自愿認罪、前科和賠償被害人損失5個。

表5 賠償被害人損失的卡方檢驗
a.0單元格(0.0%)的期望計數少于5,最小期望計數為112.61;b.僅對 2x2 表計算;c.標準化統計量是 18.049。
在對5個自變量進行二元Logistics分析之后,可以得出模型的Cox & Snell R 方和Nagelkerke R 方值。Cox & Snell R 方和Nagelkerke R 方分別從不同方面解釋了當前模型中的自變量的變異占因變量總變異的比例。對于Logistics回歸而言,它的偽決定系數的大小要比線性回歸模型的偽回歸系數小(即一般回歸分析中的R2),該模型中的兩個系數分別為0.437和0.625,證明該模型是有統計學上的意義的。
表6是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結果,從中可以看出對所有的自變量都對因變量有顯著的影響,對因變量有影響的自變量有自首、前科、賠償被害人損失和當庭自愿認罪。前科的常量為負數,這說明該自變量對緩刑的適用起阻礙作用。而賠償被害人損失、自首、當庭自愿認罪的常量為正數,說明其對緩刑的適用起促進作用。EXP(B)即為相應變量的OR值(又叫優勢值,比值比),表示該自變量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其自身每變化1個單位,事件發生比“Odds”的變化率。由表6中數據可得若賠償被害人損失情況下的緩刑適用的可能性是不賠償被害人損失的緩刑適用的可能性13.387倍。當場自愿認罪的案件適用緩刑是不當場認罪的案件適用緩刑的可能性的8.636倍。自首的案件適用緩刑是沒有自首的案件的適用緩刑的可能性的4.2倍,沒有前科的犯罪分子適用緩刑是有前科的犯罪分子的適用緩刑可能性的6.1倍。由此可見,賠償被害人損失對是否適用緩刑的影響最大,是其他因素的數倍。

表6 方程中的變量
a.在步驟 1 中輸入的變量: 自首、賠償被害人、前科、當庭自愿認罪。
1.緩刑考驗期與宣告刑對應性不強。《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73條規定,拘役的緩刑考驗期限為原判刑期以上為1年以下,但是不能少于2個月。有期徒刑的緩刑考驗期限為原判刑期以上5年以下,但是不能少于1年。因此,可以推斷刑法考驗期應該是與宣告刑的刑期有很大的關系。在研究緩刑考驗期就先研究宣告刑與緩刑考驗期之間的關系。以緩刑考驗期為因變量,以宣告刑刑期為自變量。由于緩刑適用的對象是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和拘役的犯罪分子。《刑法》第42條規定拘役的期限為1個月以上6個月以下。《刑法》第45條對有期徒刑的刑期期限的規定是,除《刑法》第50條和第69條的規定外,為6個月以上15年以下。所以,拘役和有期徒刑的刑期可以并在一起,將其作為因變量,即宣告刑刑期。先對自變量與因變量進行相關性分析,可以得到兩者之間的相關性系數。兩者之間的顯著性系數為0.454,并不具有顯著性。因此,緩刑考驗期與宣告刑的刑期的相關性并不顯著。即使Person系數為0.756,比較接近1,也不能說明兩者具有相關性,即通過相關性分析可以得出緩刑考驗期與宣告刑刑期并沒有關系。
對緩刑考驗期與宣告刑刑期關系的研究,可以借助交叉表分析來完成。在進行交叉表分析時,對宣告刑的刑期具體到月與具體到月的宣告刑刑期進行比較,可以看出每個具體宣告刑的區間中,大多數緩刑考驗期的刑期等于宣告刑的刑期或者是比宣告刑多一點,基本不會太偏離宣告刑刑期這個點。但是,每個宣告刑的區間內的極峰的值大多都離最低值有較大的距離。而且,甚至出現了宣告刑短的案件的緩刑考驗期比宣告刑長案件的緩刑考驗期更長的現象。總體來說就是,緩刑考驗期的差異很大,尤其是在有期徒刑中表現更為明顯,這可能與刑法規定的緩刑考驗期的期限有關。我國法律中沒有確定緩刑考驗期的明文規定。理論上,緩刑的考驗期的確定應當與人身危險性相適應。因此筆者決定通過反映人身危險性的情節對緩刑考驗期的確定標準進行研究。
2.人身危險性情節對緩刑考驗期沒有影響。在所有量刑情節中,可以反映人身危險性的情節有自首、如實供述、坦白、賠償被害人、獲得家屬原諒、認罪態度好、當庭自愿認罪七個量刑情節,及時救助被害人這個情節太少,所以排除在相關性分析之外。進行相關性分析之后,得到分析結果如表7所示。通過表7可得出與緩刑考驗期有關的自變量只有兩個,當庭自愿認罪和獲得家屬原諒。因此,只有這兩個情節可以進入回歸分析。

表7 人身危險性情節與緩刑考驗期的相關性
**在0.01 水平(雙側)上顯著相關; *在 0.05 水平(雙側)上顯著相關。
將緩刑考驗期作為自變量,當庭自愿認罪和獲得家屬原諒兩個情節作為因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在進入回歸分析之前,對兩個自變量進行了相關性分析,排除共線性的可能性。得到的相關性的結果是兩者的相關性顯著,但是在進行了共線性診斷之后,發現兩者并沒有共線性。之后進行回歸分析,得出的結果是沒有一個與人身危險性的情節與緩刑考驗期的關系是顯著的。也就是說,沒有一個自變量對因變量有影響。據此可以確定,實踐中緩刑考驗期的確定與人身危險性量刑情節無關。
1.宣告刑為3年有期徒刑的案件的緩刑適用率高。在上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到,在緩刑的適用與刑期長短的交叉表中,即表4,我們明顯地發現了刑期越短,緩刑的適用率就越高,但是有一個明顯的例外就是有期徒刑為3年的情況。判處3年有期徒刑的案件不僅緩刑適用率高,而且案件數目也很多。究其原因,就是緩刑的前提適用條件的限制。只有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案件才可以適用緩刑。3年有期徒刑是緩刑適用的上限,高于3年有期徒刑的案件無法適用緩刑。為了使法定刑的刑檔在3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件中可以適用緩刑,只有通過從輕或者是減輕處罰將宣告刑降低到3年這個緩刑適用的臨界點上才可以達此目的。有一份調查報告就某市法院緩刑適用存在的問題指出: “減輕處罰后適用緩刑率較高。2013 年至2014年年底,個別基層法院緩刑案件中有高達 81. 9%的案件是經減輕處罰后適用緩刑的……”[1]在數據中出現3年有期徒刑的緩刑適用率高的現象就是減輕處罰后緩刑的適用率高的一個具體體現。
2.宣告刑為3年有期徒刑的案件的緩刑適用率高的原因。第一,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雖然不排除在減輕處罰后適用緩刑的案件中有“人情案”的存在,但是該種情況下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造成該種現象的可能性大。我國刑法對故意傷害罪的法定刑的規定的幅度很大,造成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很大。而且,量刑指導意見對法定刑刑檔劃分后,刑罰幅度還是很大,以及量刑情節對宣告刑影響的百分比的幅度也大,造成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很大。第二,對緩刑適用的實質條件的理解問題。對于緩刑適用條件中的“犯罪情節較輕”的理解不同,對緩刑的適用會有很大的影響。“犯罪情節輕”這一緩刑適用的實質條件的內容不明確,相關的刑法條文和司法解釋等均沒有對“情節較輕”的含義做出明確的解釋。陳興良教授認為,“犯罪情節”是指綜合性情節,是說明犯罪的各種事實,那么“犯罪情節輕”就是指綜合情節輕。如果把“犯罪情節較輕”解釋為人身危險性的情節較輕或者是再犯可能性的情節較輕,那么就意味著緩刑的實質條件的“情節較輕”是預防刑情節,緩刑實質上是注重預防刑的。在考慮緩刑的適用時,只考慮其再犯性的大小,而不考慮其他因素。對于可能判處緩刑的犯罪分子,可能出現宣告刑很低,但是因為再犯可能性大,而不能判處緩刑;或者宣告刑頂格,卻因再犯可能性小而被適用緩刑。如果把“情節較輕”解釋為定罪情節較輕,社會危害性情節較輕或者責任刑情節較輕,那么緩刑的實質條件就體現了報應刑的要求。也就意味著可以適用緩刑的案件中,社會危險性小的可以適用緩刑,社會危險性大的,不可以適用緩刑。因為宣告刑是社會危險性與再犯可能性綜合考慮的結果,所以,很難在宣告刑上看出緩刑適用的情況。在實踐中,根據有限的文本資料顯示,法官在一般傾向于將“犯罪情節較輕”解釋為綜合情節較輕,即犯罪情節較輕指預防刑和責任刑綜合較輕,定罪情節與量刑情節綜合較輕,或者是社會危害性情節與人身危險性情節綜合較輕[2]。在這種解釋下,緩刑是介于預防刑與報應刑之間的并合主義。其中,最高法院的《刑事審判參考》1003號案件中,對緩刑適用中的“犯罪情節較輕”做綜合情節較輕解釋。“評價犯罪分子是否符合緩刑適用條件的 ‘犯罪情節較輕’,要綜合評價犯罪分子的主觀和客觀方面,既要考慮刑法分則或者司法解釋規定的量刑情節,又要在評價犯罪行為本身情節輕重的基礎上,考察個案中是否還存在支撐對其選擇較為輕緩的刑罰執行方式的特殊事實依據和理由。”[3]綜合情節較輕即意味著宣告刑較輕,凡是符合緩刑適用的前提條件時,就有可能宣告緩刑,這就會造成較輕處罰后緩刑適用較高的現象出現。
1.緩刑考驗期的混亂。在上文的交叉表中可以明顯地看出緩刑考驗期的異常,同一個宣告刑,緩刑考驗期的差異比較大。而且,還有宣告刑期短的緩刑考驗期比宣告刑長的緩刑考驗期長的現象。例如宣告刑為2年的案件的緩刑考驗期罪長可以達到4年,但是宣告刑為2年8個月的案件的緩刑考驗期最長卻只有3年6個月,宣告刑為8個月的案件的緩刑考驗期最長可以達到28個月,而宣告刑為11個月的案件的緩刑考驗期最長的卻為12 個月。而且在對緩刑考驗期與人身危險性進行回歸分析時,卻沒有得到任何情節與緩刑考驗期有關。由此可以斷定在實踐中緩刑考驗期的確定并沒有標準可循,是法官經驗的產物。
2.緩刑考驗期混亂的原因。法律對緩刑考驗期規定不明確,對于緩刑考驗期的規定,法律上的明文規定就僅有《刑法》72條這一款。而且,72條的規定也僅僅是規定了緩刑考驗期的期限,對于如何確定緩刑考驗期卻沒有規定。同時,在刑法理論上也并沒有怎樣確定考驗期的理論,僅有的說法也只是緩刑考驗期的長短應與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的大小有關。但是在實踐中緩刑考驗期的確定是法官憑經驗所做的決定。因為沒有標準可循,所以法官在憑借經驗確定緩刑考驗期時,這種混亂的局面很容易出現,這并不奇怪。
1.賠償情節對是否適用緩刑有很大的影響。從上文的表6中就可以看出賠償被害人損失情況下的緩刑適用的可能性是不賠償被害人損失的緩刑適用的13.387倍。是當場自愿認罪、自首、沒有前科這些情節的對可以適用緩刑的影響的數倍。甚至在實踐中更有只要有賠償情節就可以適用緩刑,沒有賠償情節就極少適用緩刑的極端做法。賠償被害人損失可以明顯反映出被害人人身危險的大小,但并不是判斷人身危險性大小的唯一依據。當庭自愿認罪、自首這些情節也可以反映人身危險性的大小。如果賠償在是否適用緩刑中的影響極大,就會損害司法公正,給其他人造成“花錢買刑”的錯像。
2.賠償情節對是否適用緩刑有很大影響的原因。第一,現實司法實踐的需要。在現實司法實踐中,賠償執行難,較輕處罰就積極賠償,不減輕處罰就不賠償的現象也是很常見的。法官為了解決判決后賠償執行難的問題,而被害人為了得到賠償,就不得不接受犯罪人積極賠償后對其較輕處罰的現實。第二,恢復性司法觀念的影響。刑罰的正當性依據是以責任刑為主要原則,即刑罰首先要與犯罪輕重相適應,要先考慮報應刑。其次要考慮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特殊預防和一般預防。隨著刑罰觀念的轉變,恢復性司法越來越受到關注。恢復性司法與以往的刑罰觀念不同的是,它所重視的是全面平衡,即在加害人、被害人和社會生活都重新回歸平衡。在恢復性司法的作用下,更容易達到刑罰的目的。其中,賠償就是恢復性司法的一個重要體現。恢復性司法的恢復性主要體現在被害人的財產利益和精神利益回復到原有利益;加害人方面體現在承認并承擔責任,在確保社會安全價值的前提下交出不當利益從而恢復過去的平衡;在社會而言,將被害人與加害人破壞的社會關系恢復到社會的穩定和平衡[4]85。在現實中,賠償的含義被擴大,出現了賠償就意味著人身危險性小,就意味著可以很好地恢復平衡關系。但是,恢復性司法所謂的全面平衡是三方面的平衡都兼顧的。很顯然,由于所提到的現實情況,很多賠償只達到了被害人方面的平衡,并不是全面的平衡。正是由于將賠償的恢復功能的擴大化,才導致了在實踐中賠償情節更容易認定人身危險性小的原因。
在上文的原因分析中,分析了“犯罪情節較輕”的不同含義,正是因為沒有一個明確的解釋才造成了較輕處罰案件緩刑適用高的現象。對“犯罪情節較輕”的不同理解其實是對緩刑正當性根據的理解不同所導致的。緩刑注重預防刑是由緩刑的性質所決定的,也正因為緩刑注重預防性,緩刑的主要的目的是教育和改造犯罪人,而不是注重報應刑。但是,因為再犯可能性的大小的考量因素具有復雜性,根據功利主義的觀點,人具有趨利避害性,可能會出現為了逃避處罰而做出賠償等行為,但是實際上其人身危險性并沒有減輕。因此,運用并合主義的觀點來解決緩刑的適用問題就顯得可操作性較強。并合主義對緩刑進行限制,以解決再犯可能性不易控制的情況。但是,這與在實踐中以并合主義的觀點來決定緩刑的適用是不一樣的。實踐中是將報應刑的內容加入緩刑適用的實質條件中,即上文所論述的“犯罪情節較輕”作犯罪情節綜合較輕理解。但是,這里所講的是將累犯、慣犯等特殊身份的人排除在緩刑適用之外。雖然并合主義對緩刑的適用進行了限制,但是仍是體現在預防刑的方面與實踐中預防刑和報應刑同時限制緩刑適用的觀點是不一致的。實踐中的并合主義與利用責任刑對緩刑適用進行限制有些相似。責任刑對緩刑適用的限制主要體現在宣告刑對緩刑的適用要有一定的限制作用。這似乎和實踐中的并合主義的觀點相似。但是,兩者有很明顯的差別。實踐中的并合主義的做法是,將緩刑適用的實質條件中的“犯罪情節較輕”解釋為綜合犯罪情節較輕,是在緩刑的實質條件中加入了報應刑。而責任刑對緩刑適用的限制則體現在對緩刑適用的前提條件的限制上。但是,只利用責任刑對宣告刑進行限制,也會出現同并合主義解釋緩刑適用的實質條件中的“犯罪情節較輕”時出現的較輕處罰的案件是否適用緩刑的問題。因此,對緩刑適用的問題必須要采用責任刑對其進行二次限制。即對緩刑適用的前提條件進行限制,其實就是在對緩刑的實質條件進行衡量之后,再利用責任刑對是否宣告緩刑進行限制。利用責任刑對緩刑的適用做兩次限制,可以有效地規范法官的過大自由裁量權,降低較輕處罰后緩刑適用率較高的問題,保證司法的公正性和正義性,減少公眾對較輕處罰后緩刑適用率高的現象而產生的對司法不公的質疑。
要明確緩刑考驗期的標準,建議可以明確緩刑考驗期的確定的總體規則,即在緩刑考驗期期限確定的基礎上,增加緩刑考驗期的確定以被害人的人身危險性為判斷標準的規定作為總的判斷標準,然后以確定宣告刑的方法和步驟來確定緩刑考驗期的參考標準,建議在量刑指導意見中增加確定緩刑考驗期的標準,明確規定以宣告刑的方法作為確定緩刑考驗期的參考標準。
賠償情節具有雙重特征,反映了報應刑和預防刑的雙重特征。因而,賠償表現了預防的必要性減小、人身危險性減小、損害得到修復和社會關系得到修復。雖然賠償對是否適用緩刑影響有合理性依據,但是并不是必然賠償緩刑就必然導致適用緩刑的可能性。“行為人實施完犯罪行為之后,如果能夠積極地賠償被害人遭受到的損失、真誠地對自己的行為表示悔過。那么在其人格的可譴責性方面予以充分的考慮,進而在刑事法律責任的追究方面做出相應的調整。應當說是符合刑法的基本觀念的。但必須明確,犯罪人積極賠償和真誠悔過,只是引起司法機關做出決定的一個重要的事實根據而已。”[5]因此,賠償只是衡量人身危險性的一個因素而已,并不能代表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降低,可以適用緩刑。因此要正確地認識對人身危險性有影響的情節。
正確認識人身危險性情節,就是要正確認識賠償情節對是否適用緩刑的影響。首先,明確“賠償”情節的具體構造。在實踐中,關于賠償和減輕處罰形成了“悔罪—賠償—諒解—從寬”的最典型的賠償情節的減輕處罰的模式[4]179。該模式完整地表達了賠償對量刑情節影響的過程。當“悔罪”情節的缺失與“諒解”情節的缺失有所不同,悔罪情節缺失代表著人身危險性并沒有減少,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功能均不能達到。而“諒解”情節的缺失卻并不是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缺失,因此人身危險性要比缺失“悔罪”的情況大[6]。其次,犯罪的性質不同,賠償情節的調節作用也不同。加害人賠償被害人損失未必就能修復被害人與加害人之間的關系,也未必能降低被害人損失的程度,也不能完全反應故意傷害行為所造成的社會危害性和人身危險性的降低。賠償情節所能調節人身危險性的程度不能太高,尤其在故意傷害罪中。賠償可以完全恢復財產損失,卻不能完全恢復被犯罪人所破壞的社會關系。而且,對人身造成傷害的犯罪,人身危險性更大。具體到本罪來說,就是降低“賠償”情節的對人身危險性調節的程度。即不能將賠償被害人損失作為人身危險性降低的重要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