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犯罪幾時休

張程

2018年7月17日，陜西渭南21歲女孩因被銀環蛇咬傷，最后不治身亡，而這條咬人的銀環蛇正是女孩自己通過網購得來。銀環蛇雖然毒腺很小，但毒性極為猛烈，是環蛇屬中毒性最強的蛇，同時也是號稱世界陸地毒性最猛烈的第四大毒蛇。在慨嘆花季少女不幸遭遇的同時，不免要問，為什么這樣的“毒物”可以公然通過網絡渠道購買？

近年來，除了“快遞毒蛇”之外，還可以看到大量利用快遞渠道進行的違法犯罪案例，例如利用快遞販毒、銷毒，利用快遞銷售、運送違禁物品，甚至有媽媽把孩子快遞給福利院。快遞被稱為經濟的“毛細血管”，是社會商品流通的重要渠道，事關國計民生。為何這樣一個重要的渠道，屢屢出現令人心驚肉跳的違法違規現象。

2017年4月，湖北一小伙更是收到了一個匿名的炸彈包裹。寄包裹的人并不是與這名小伙有仇，而是想破壞送這個包裹的快遞公司的生意。這名湖北小伙是在電腦上被隨機選中的一個收件人。所幸這顆炸彈并未爆炸，否則真是無妄之災。

其實我國早已出臺了相關的法律法規和指導意見，對于快遞企業寄遞物品的范圍做出了明確規定，例如《郵政法》《反恐法》《禁止寄遞物品指導目錄》等都有說明。2018年5月1日又正式頒布和施行了《快遞暫行條例》，針對快遞行業進行了專門立法來規范和管理。如此多的法規和指導意見，卻并沒有阻止悲劇的發生。違法違規快遞為何屢管無效、屢禁不止？

快遞企業的困境

快遞行業自身存在的問題無疑是給違法犯罪者以可乘之機的重要原因。

隨著電子商務的興起，過去幾年我國快遞行業得到了迅猛的發展。2017年全國快遞業務量完成了400.6億件，是2007年的33.4倍，年均增長達到42%；2017年快遞業務收入近5000億元，是2007年的14.5倍，年均增幅達30.6%。我國快遞業務量規模連續4年位居世界第一。2018年上半年，全國完成快遞業務量220.8億件，同比增長27.5%。

隨著業務規模的壯大，在發展過程中，快遞業也面臨一些制度層面的現實問題。其中比較突出的就是投遞能力和快遞業務量之間的不匹配；行業中激烈的“價格戰”和服務質量兩者之間的矛盾激化；行業規則不明確導致寄遞渠道安全壓力大等。

從國家郵政局公布的快遞行業運行情況來看，在2017年之前的連續五六年時間里，我國快遞行業的業務量都保持了年均50%左右的高增長速度。快遞業務量爆發式增長也帶來了快遞公司的迅速崛起。然而在這繁花似錦的產業大躍進過程中，快遞江湖卻是一個草莽江湖。暴力分挑、包裹損毀、包裹丟失、個人信息被販賣等負面新聞層出不窮。行業缺乏統一的運行標準和管理規范。行業的混亂和不規范，讓企圖利用快遞寄遞違禁物品的人看到了可能。由于快遞件量大，快遞公司處理能力不足，很難對每一個包裹都嚴格把關，因此“渾水摸魚”成為可能。

除了高速增長的業務量和快遞企業處理能力之間的矛盾之外，快遞企業的經營困局也影響行業的走向。雖然過去幾年快遞企業的業務量大幅增長，但單件快遞的營業收入卻出現持續的下滑。根據國家郵政局的統計數據測算，快遞票均收入從2012年的18.56元，到2018年上半年已經下滑至12.43元，下降幅度達到三分之一。這種票均價格的下滑除了技術進步因素帶來的紅利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快遞企業之間的“價格戰”所造成。

對于快遞企業而言，面臨的不僅僅是票均收益的下滑，還有成本支出的快速上漲，其中人力成本的上漲尤為明顯。德勤在2016年7月份曾經發布報告稱，中國在2005年至2015年的十年間，人力成本上漲了5倍。快遞企業是勞動力密集型企業，人力成本支出占企業經營成本支出的絕大部分。以順豐快遞為例，其2017年在人力成本上的支出達到446億元，約占整個營業成本的八成。

票均收入的下滑和營業成本的上漲，壓縮了企業的盈利空間，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只有“高效”運轉才能獲得可觀的收益。但是這種“高效”運轉很可能意味著企業在一些環節上不能很好把關。例如在攬收快遞時不會驗視包裹里裝的是什么東西，在分挑、運輸時也不會仔細驗視包裹里的東西。這就給了違法違規寄遞快遞者打開了方便之門，正是因為看到快遞企業的這種運作機制漏洞，他們才敢通過快遞去寄遞違禁物品。

雖然2017年初國家郵政局已經發布了《禁止寄遞物品指導目錄》，里面明確提到了十九類，數百種禁止寄遞的物品，包括槍支彈藥、爆炸物品、毒性物質、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等，但是仍然沒有能約束住違規寄遞快遞的情況。其實在各個快遞企業的服務說明中，也有明確提及禁止寄遞的物品目錄，但是在具體執行中卻很難貫徹落實。

加盟制的局限

除了快遞業務量大、企業利潤率下滑造成的快遞企業運行不規范之外，快遞企業采用加盟制的組織方式也是造成各項法規和行業規范執行不到位的重要原因。

目前我國的快遞業主要是民企企業在參與，業務集中在順豐、韻達、圓通、中通、申通等幾大快遞巨頭身上。然而在眾多的快遞企業中，順豐快遞是唯一 一家采用完全直營模式的上市快遞公司。韻達、圓通、中通、申通等“通達系”快遞都是采取加盟制模式，或者加盟與直營相結合的模式。

加盟制快遞在實際的經營過程中，企業只要運營好物流干線運輸，各地區具體的包裹攬收和派送多數交由加盟商負責。這種模式的好處在于企業可以快速做大市場規模，擴大市場占有率。弊端在于，企業對各個加盟商進行統一的規范和管理時會有困難，缺乏約束力。

鑒于我國目前的快遞行業運營情況，采取加盟制模式的“通達系”快遞，為爭奪市場份額，在價格戰上打的更為激烈。2018年上半年全國快遞的平均單票收入為12.43元。但是如果除去順豐快遞這家直營快遞，其他快遞企業的票單價僅有11.5元，而在這并不高的票均價里，其中有3塊錢左右屬于快遞公司，剩余的部分才是加盟商的，而加盟商每年還要交加盟費。在如此低的票均收入情況下，快遞業務的服務質量很難得到保證。

雖然幾乎所有快遞公司都要求快遞員在攬收快遞時驗視包裹里的物品，并執行實名制要求，但是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許多快遞員對于這些規定執行的并不嚴格，只是出具面單，算好價錢，至于包裹要寄遞的物品是什么，他們往往并不會驗視。一方面這與快遞員的法律意識淡薄有關，另一方面也與快遞企業在管理上的淡化有關系。因為客觀的現實是：在低票單價和高人力成本的矛盾下，出于經濟和效率的考量，快遞企業很難認真執行相關的規定。即使是順豐快遞這種直營的快遞模式，快遞員在這方面的意識也仍有待提高，更不要說是加盟制的快遞公司。

如果快遞員、快遞公司能夠嚴格執行已有的法律規范，那么類似“快遞活體毒蛇”、“快遞嬰兒”的事情就絕不會發生。快遞違規攬收、運輸、投遞違禁品，在目前來說是整個行業處理能力不足的問題，隨著技術的進步，快遞企業安檢設備的完善，未來在快遞分挑階段有望查驗出大部分的違禁物品。

從2017年開始，我國快遞業務量增長速度開始大幅放緩，從此前的年增速50%左右，下降到28%，2018年上半年的增長度也只有27.5%。隨著快遞業務量增速放緩，業務量和企業處理能力之間的矛盾有望緩和。這或許也意味著快遞行業告別狂飆突進的野蠻增長期，進入精耕細作時代，快遞服務的質效可能會上一個臺階。因此以后出現違禁快遞的情況也可能會相應減少。

快遞規范本身執行難

除了快遞企業本身存在問題之外，當前的快遞行業出現大量違禁快遞的現象，與行業規范的高要求、執行難也有一定關系。

據國家郵政局2017年2月公布的《禁止寄遞物品指導目錄》，里面提及的許多違禁物品，沒有受過專門培訓的快遞人員恐怕很難識別。例如“非正當用途的易制毒化學品”，如胡椒醛、黃樟素、黃樟油、麻黃素、偽麻黃素等。這些化學物質，如果不是受過專門的訓練，普通人恐怕很難辨認。

另外還有“非法出版物、印刷品、音像制品等宣傳品”，快遞人員如何界定出版物是否非法出版的呢？這無疑要增加快遞企業的工作量。還有“侵犯知識產權和假冒偽劣物品”就更加難以辨認，要將“打假”的工作交給快遞員，恐怕也不現實。

根據我國快遞企業目前的發展現狀，要求快遞企業對一些基本的違禁品進行辨別尚可能實現，要求他們對如此復雜、種類如此龐大的違禁物品進行辨別，不僅現在難以實現，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實現。

從寄遞人層面而言，寄遞者通過種種包裝，有意隱瞞所寄物品，對于快遞員而言也很難發現。例如前述所提到的“快遞毒蛇”，如果不是因為女孩被蛇咬死，恐怕也不會引起人們的重視。

不可否認的是，在當前的現實情況下，快遞公司確實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一方面是快遞公司本身的管理水平、技術水平有待提高，另一方面也是票單價和服務質量要求之間不對等的情況有待突破。但是要想杜絕快遞犯罪，恐怕還要從多個方面入手，不能僅僅指望快遞公司擔負起全部的責任。違法違規快遞的出現，寄遞者、攬收員、快遞公司、派送員、收件人，在這一個鏈條上，每個人都負有其責。監管者在打擊違法犯罪方面更是責無旁貸，從源頭上就進行嚴格管理，比在流通中進行管理或許更有必要，也更加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