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效用最大化”是涉及效用與主體關系的命題。效益主義應用于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兩個方面,其中在私人領域中對效益主義最大化原則的反駁和支持就成為問題的關鍵。對于這個命題,存在著兩種主要的反對論證:一是這種決策方式在人際關系上是冷漠的,它否定了人們之間因特殊關系而產生的特殊義務;二是這種決策方式把不正當的偏好也納入到效益主義的計算范圍。本文就這兩種反對論證給予描述和評判,認為這與效益主義企圖將個人理性慎思的方式普及到整個社會的思維方法有著深層次的關聯。
關鍵詞:效益主義;反對論證;回應
中圖分類號:D90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8)06-0054-05
效益主義作為一個重要的學術流派,是當代學術研究不可回避的理論背景。它既有執著的追隨者,也有激烈的反對者。在威爾·金里卡看來,效益主義具有兩種吸引力:一是它把人的幸福生活從天國拉回人間,人的生活意義和目的擁有不再依附于上帝的神圣意志等宗教觀念;二是效益主義的“后果論”,明確地將道德判斷的依據奠基于行為后果的利與弊,能夠區分道德領域與非道德領域。總之,以歷史的觀點來看,效益主義使人們的生活從中世紀神權權威的壓制中解放出來,而它所提出的標準和程序抵制著各種偏見和迷信。
一、效益主義在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應用
效益主義內涵著兩個組成部分:一是對“效益”的解釋,二是對效益的最大化的要求。對于“效益”的解釋雖然存在諸多麻煩,但這不是效益主義獨有的麻煩,任何學說都會面臨這種解釋上的麻煩。此處不多著筆墨。因此,效益主義的軟肋就集中在其“效益最大化”的命題。效益主義既可以應用于私人領域(包括個人品行),也可以應用于公共領域或政治決策領域(社會制度)。前一種應用被稱為“綜合的道德效益主義”,后一種應用被稱為“政治效益主義”。同時,效益主義“效用最大化”的計算可以直接地進入效益主體的決策過程,也可以間接地進入效益主體的決策過程。效益主義原則的直接應用形式被稱作直接效益主義,間接應用形式被稱作間接效益主義。然而無論其形式如何多樣,效益主義的根本缺陷卻無法掩蓋。但效益主義是否真能將應用范圍限制在公共領域,是值得商榷的。即使如此,政府也得首先為公域和私域劃界。倘若人們在私人領域中沒能實現“效用最大化”,那么,重建社會結構以縮小私人生活領域就可以增大私人生活領域的效用。如果人們在私人生活領域中所持有的價值觀很難符合效益主義的最大化原則,那么,堅持最大化原則的政治效益主義也就沒有理據去保護一個與其最大化原則相悖的私人領域。而政治效益主義的優勢就在于,它是唯一徹底一貫地、系統地將最大化原則貫徹到底的道德哲學。如果證實了綜合的道德效益主義的最大化原則在私人領域的應用是失敗的,那么不能用來為私人生活領域提供保障的政治效益主義也就失去了人們贊成它的動力,從而人們也就沒有充分的理由去支持政治效益主義。
二、“效用最大化”的兩種反對論證
“效用最大化”這個命題中,有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即效用與主體的關系問題。最大化的效用如果不屬于任何一個人,甚至人們認識不到這種效用,進而也不能計算和支配這種效用,那么這種效用也就不是效益主義的考察對象。因此,效益主義所考察的效用必須是效用主體可以把捉、測度、操控的效用。所謂“效用主體”,是指這樣的人,“他通過計算自己各種行動對于總效用的效果,來決定如何支配自己的時間和資源。”[1]24即是說,這種效用是因效用主體的行動而產生,可以為效用主體所測度和調控。
(一)“效用最大化”的第一種反對論證
這種反對論證認為,效用主體在計算效用時站在一個公共的立場,并認為自己與所有效用相關者具有相同的道德義務。然而效用主體卻忽視了自己在特定關系當中的特殊角色與義務。效益主義的決策方式不認同效用主體對那些和自己具有特殊道德關系的人具有特殊的道德義務。威爾·金里卡認為,“我們的直覺堅持,存在著這樣一些特殊義務,就算我們本可以采取另外的行動以使與自己沒有特殊義務關系的人受益更大,我們也必須盡到自己的特殊義務。”[1]24我們來思考一下這樣一個案例。假如一個只有兩個人組成的家庭:兒子和父親,并且他們沒有其他的親戚關系。父親生病住院,兒子所擁有的錢剛好用于支付醫療費,以治療父親的病使其恢復健康,消除病痛。但這時,某地發生了地震,一個大家庭中的三個人不幸受了重傷,不及時治療就會失去生命。而且這個大家庭的錢物在地震中被毀滅了,如果這三個人死去,無疑會給這個家庭中的其他人帶來更大的痛苦。我們把給父親治病的兒子稱為A,把在地震中受了重傷的三個人稱為B,B受重傷這個不幸的消息剛好在第一時間里被A知道。那么,A應該怎樣來使用自己的那筆錢呢?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用于為父親治病呢,還是應該捐獻給B?按照效益主義的觀點,效用主體在決定采取哪種行為時,需要計算的是何種行為能夠產生最大效用。在上述案例中,A的那筆錢如果捐獻給B所產生的效用顯然要大于給自己的父親治病所產生的效用。因此,把錢捐獻給B就是符合效益主義“效用最大化”原則的,就是道德的行為,否則便是不道德的。
但是,我們日常的道德直覺告訴我們A還對自己的父親負有養老盡孝的道德義務,盡管把錢捐獻給B可產生較大的效用。但是,效益主義的原則卻要排斥A對于自己父親的基于血緣關系的特殊義務。也就是說,當效益主義的最大化義務和其它的道德義務發生沖突的時候,效益主義要求其他義務服從最大化義務。效益主義將實現“最大化”視為最高的甚至是惟一的義務,而忽略其他的特殊義務。但道德直覺告訴人們,這種特殊義務是不能被最大化義務替代的。在羅斯看來,人總是要處在各種各樣的特殊關系之中,如妻子與丈夫、孩子與父母、朋友之間等,而任何一種這樣的特殊關系都成為一種特殊義務的自明理由。按照這種說法,效益主義為人們的行為所提供的理由并不比由這種特殊關系所提供的理由更強。易言之,效益主義所要求的效用最大化義務并不能輕易地被置于首要位置,更不能取代由特殊關系所形成的特殊義務。
在威爾·金里卡看來,每一種由特殊關系所形成的特殊義務對于每個人都具有特別的重要意義。每一種特殊義務都構成人們生活的內容,表征著每個人的存在身份,賦予每個人以生活的意義。但如果要像效用主體那樣去行動的話,那就得把自己的生活計劃和他人的生活計劃以及公共的生活計劃加總起來進行計算,看哪一種計劃更能產生最大化的效用。當公共的生活計劃或他人的生活計劃更能產生較大的效用時,每個人則必須犧牲自己的生活計劃。初看起來,這種行為似乎是大公無私值得稱贊,但實際卻是荒唐的。因為按照這種行為決策方式,每個人都很難有自己的生活計劃,只因自己的生活計劃不能產生較大的效用。其實這是在要求每個人隨時準備著犧牲和取消自己的生活計劃和生活的意義。
在伯納德·威廉斯看來,效益主義的這種要求,使得一個具有自己生活計劃的完整的人,無法在遵從這種效用最大化要求的同時還能保持自己的完整性。他認為效益主義要么忽視非效益主義品質的價值,要么貶低其價值,從而退回到早期效益主義那種粗淺觀念。威廉斯認為,這種效益主義的要求頗具空想色彩,根據這種要求,人要么只懂得自私地執行自己的生活計劃,要么只要具備效益主義的道德品質,就能夠隨時犧牲自己的計劃。威廉斯認為,這無疑是在對人們的生活計劃的“異化”,要求人們脫離賦予生命以意義的義務和計劃,從而使自己的生活服從于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外在理由。威廉斯認為,效用主體的行為與效用總量之間形成一種函數關系,其行為影響著效用總量,而他人的生活計劃和事業卻無限制地制約著他自己的生活計劃和決定。
總之,一個人自己的計劃和事業是其生活的意義所在。而效益主義所規定的效用主體,在采取行動時所考慮的內容不包括自己的事業和義務。效用主體只考慮哪種行為能產生更大的效用,從而無視自己的生活意義,而被效用最大化的要求束縛。效用主體要持續地依據別人的偏好來不偏不倚地決定自己的行為,要求排除自己與他人的特殊關系和自己的特殊計劃。但在筆者看來,上述第一種反對意見似乎夸大了自己的生活計劃和他人以及公共的生活計劃的區分。一個人的生活意義不僅是自己的計劃所賦予的,而且他人以及公共的生活計劃都是生活意義的重要部分。對他人計劃的義務構成了他人的權利,同時,他人對自我計劃的義務構成了自我的權利。生活的意義是由義務和權利相互依存的兩方面構成的,如果只強調自我的計劃、自我的權利,則是對生活意義的片面理解。這種只強調自我權利的計劃也是很難實現的。這種反對意見背后隱藏著一個“自我”的預設,即原子式的無拘的“自我”。
(二)“效用最大化”的第二種反對論證
這種反對意見認為,效益主義者把不正當的偏好和正當偏好同等看待,將它們一同納入了效用計算范圍之內。考慮下面的案例就會發現,把不正當偏好計算在內是不道德的。比如在一個大多數白種人歧視少數黑種人的社會里,政府的公共政策希望在每一個社區里建一所幼兒園,不區分白種人還是黑種人。但大多數白人卻反對政府向少數黑人社區提供同樣的設施,如若不然就會傷害白人相對于黑人的優越感偏好。如果把白人的這種偏好也計算在效用總體,那么犧牲少數黑人的些許權利反而會實現效用的最大化。同樣,在一個異性戀占絕大多數的社會里,如果少數公開的同性戀者傷害了大多數異性戀者,那么將那些少數同性戀者關進監獄就會實現效用的最大化。再有,在一個富饒繁華的社區里,經常有幾個來自貧民窟的醉鬼沿街乞討,他們沒有朋友、親戚,不僅冒犯眾人且誰見誰煩,沿街乞討時他們還會亂扔垃圾、把公共場合搞得亂七八糟。對于這種醉鬼,按照效益主義的原則,立即槍斃他們就會實現效用的最大化。因為,這樣不但免除了公眾被冒犯,而且也節約了將他們監禁起來所耗費的社會資源。
上述有些偏好顯然是非理性的,是出于感情的偏好,如種族歧視和同性戀歧視。滿足這些偏好并不能增加效用,但剝奪少數人權利以滿足多數人的相關偏好的行為卻并不全是非理性的。比如說,某些人并不具有那些偏好,但大多數人具有那種偏好。如果這些人允許黑人住進他們社區的話,那么他們的房產會因此而貶值,所以這些人也會和具有那些偏好的人一樣反對黑人入住他們的社區。但這些人反對的理由,不是出于非理性的因素,而是出于理性的效用計算。但這種反對理由和上述偏好一樣是不正當的。因為大多數人的效用的滿足,是以剝奪少數人的正當權利為前提的。但效益主義者卻不承認剝奪少數人正當權利的意志是不正當的。因為在效用主體看來,不存在任何先于效用計算的其它正當標準,效用最大化就是惟一的正當標準。他們認為,任何一種效用都應當納入到效用計算中去。如果說行為效益主義者堅持這種信念,那么規則效益主義者又持有什么信念呢?
規則效益主義者認為,應當把效用最大化原則應用于規則而不是具體行為,即使違背規則的行為能夠產生更大的暫時效用,也要堅持采取規則所允許的行為,雖然這種符合規則的行為不能產生更大的暫時效用。他們認為應當把評估的重心轉移到由規則所帶來的效用,而不是專注于評估直接的行為所帶來的效用。那么,規則效益主義就要解決哪些規則能夠實現效用最大化的問題。有兩種規則:一種是效益主義規則,即讓規則服從于效用計算;一種是非效益主義的規則,即效用計算不能優先于規則本身的道德價值。按照效益主義的規則,侵犯少數人權利之所以是錯誤的,是因為這種侵犯少數人權利的規則會導致普遍不安的負面效用;而這種負面效用會減少社會的總體效用,從而不能實現效用的最大化。如果按照非效益主義的觀點來看,侵犯少數人權利之所以是錯誤的,不是因為它不能帶來最大化的社會效用,而是侵權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是不道德的。但規則效益主義者就會說,人們之所以認為侵權行為本身是錯誤的、不道德的,是因為如果人人都堅持這樣的非效益主義的信念,反而比堅持效益主義的信念更能實現社會效用的最大化。
在威爾·金里卡看來,從行為效益主義轉向規則效益主義或許能夠改變效用計算的結果,但并不能改變效用計算的前提。規則效益主義者在進行效用計算時依舊會把那些不正當的偏好納入計算范圍。把關注的重心轉向規則也許能夠在某種程度上約束不正當的偏好,但不正當偏好仍然與其他正當偏好具有同等的合理性。說到底,是因為效益主義沒有把本應該包含的特殊義務包含進來,沒有把本應剔除的不正當偏好排除出去。有些特殊義務的要求應當是優先于效用最大化的道德要求,但效益主義者卻只把這些特殊義務看作是實現效用最大化的工具。效用主體不把正當的道德義務置于優先的位置,反而使其服從效用最大化的要求。
效益主義在價值排序上將效用最大化的“應當”置于最高的位置,其他的道德應當都置于它之下,并服從于它。因此,效益主義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正當與否的道德判斷的標準而不是一種決策的程序。但人們是否應當采用效益主義的決策程序去評判行為和其他規則,乃是一個開放的問題。而實際上按照效益主義的標準,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應當比較不同的決策程序對總效用的不同影響。也很有可能存在這樣一種情況,即采納非效益主義的決策程序反而比采納效益主義的決策程序要更加符合效益主義的效用最大化要求。即是說,實現效用最大化只是作為一個應然的根本標準,而不管在具體決策時采用符合何種原則的決策方式和策略。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實現效用最大化的根本目的總是能夠證明任何策略和任何決策方式都是正當的,即使是這些策略和決策方式不符合人們日常生活中其他的道德應當標準。這就是間接效益主義者的信條。
但是這種信條是不徹底的。它一方面強調效用最大化的至上性,而另一方面卻不敢確認效益主義的信念和決策方式能否保證效用最大化目的的實現,甚至允許非效益主義的信念和決策方式作為手段。如果過于強調作為正當標準和作為決策程序的區分,效益主義就會走向自我悖謬,就會把效益主義的信念從人們的生活中剔除。正如伯納德·威廉斯所指出的,間接效益主義本來是要為自己辯護的,但辯護的結果卻是自己把自己的信念從人們的思想和信念中瓦解掉。最可能使效用最大化的世界很可能就是取消效益主義信念的世界。
有一種堅持雙重道德模式的效益主義,即威廉斯所稱作的“政府大廈”效益主義。這種效益主義主張,只有小部分精英知道效益主義是正確的道德理論,并由他們通過效益主義的決策方式設計出能夠實現效用最大化的規則或機構。而除了這少部分精英之外,其他社會成員則接受非效益主義的教育,堅持非效益主義的信念,認為道德和社會規則具有內在價值。在絕大多數時候人們采用非效益主義的決策方式,并且不讓權利和正義屈從于效用最大化的計算;但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我們也會采納效益主義的決策方式進行集體式的民主決策,以此來修正我們的日常規則和制度。這種效益主義的觀點一直受到廣泛的批評,因為這種精英主義理念違背了信息公開的民主原則。在威爾·金里卡看來,不公平的偏好之所以沒有資格被納入決策過程中予以考慮,是因為這些偏好在道德上是不正當的。而間接效益主義者在道德上之所以不考慮不公平的偏好,是因為不公平偏好會減少效用總量。但根據效益主義的應當標準,不公平的偏好(只要是有理據的)與其他偏好在道德上一樣正當。同時,同樣按照效益主義的正當標準,只有當我們在決策過程中把這些偏好視為不正當才能實現更大的效用。這樣就使得“不正當”的解釋陷入矛盾。
三、對上述兩種反對論證的回應
效益主義所要求的效用最大化合成,使個人權利和利益服從于整體效用的計算,雖然以個人利益為計算單位,但卻滑向了忽略個體利益特殊性和個體生活計劃特殊性的整體主義的泥潭。同時,效益主義應該考慮效用的正當公平問題,不應當將不正當偏好計算在效用之內。
(一)對第一種反對論證的回應
在第一種反對論證中,論者主要從個人生活計劃和個人所處的特殊關系所賦予的特殊義務,對于個人生活意義的重要性的角度來反對效益主義所主張的不偏不倚。論者認為,效益主義效用最大化原則的至上性,“異化”了個人的生活意義。然而需要考察的是,個人的生活意義來自哪里?如果像論者所說,人的生活意義如果僅僅來自自己的生活計劃,那么他人的生活計劃是否可以轉化為自己的生活計劃?在上述案例中,論者認為A的錢如果按照效益主義最大化原則捐獻給B,就會破壞自己的生活計劃和意義。然而在筆者看來則未必。如果A和他的父親內心中都堅持這樣一種信念,即舍己救人是高尚的,正是人生的意義所在,捐獻出自己的錢給B比自己治病更有意義;或者一開始他們沒有這樣的信念或這種信念不夠強,后來經過反思接受和強化了這種信念,那么,效益主義的效用最大化原則就沒有破壞他們的生活意義,反而符合其生活意義。也就是說,他人的需要和生活計劃也可以轉化為自己的生活需要和計劃。甚至當自己一開始所堅持的那種生活計劃,經過反思被認為是錯誤時,就可以放棄自己原有的計劃。同樣自己的信念也可以發生改變。即使自己改變后的信念和計劃是自己的信念和計劃,但不代表自己的信念計劃和他人的信念計劃之間有那么強的區分;不代表要使二者對立起來。作為效用主體,他們完全可以通過理性計算和慎思把自己的計劃和他人的計劃統籌起來,并且不違背自己的生活意義和計劃,從而實現自我效用和他人效用的雙贏和最大化。因此,第一種反對論證中,過分強調自我計劃的優先性,不能構成對效益主義效用最大化原則的徹底駁斥。
在筆者看來,效用最大化原則之所以“異化”個人的生活計劃,是因為效用最大化原則的至上性違背了個人的意志自由。只有當人們秉持效益主義的信念,并符合自己的生活計劃的時候,效用最大化才是正當的。當效用最大化原則不符合人們的生活計劃和內心信念,而被迫屈從于它時,效益主義才是對個人生活計劃和生活意義的異化。雖然效益主義所主張的最大化效用是由個人利益構成的,但這個加總起來的個人利益之和卻又不屬于個人。因為,這個最大化的個人利益之和作為一種整體是獨立于個人利益的,它只要求實現自身的最大化,而不考慮個人利益是否能夠最大化,也不必考慮個人的生活計劃。
(二)對第二種反對論證的回應
在第二種反對論證中,論者主要從不正當偏好被納入效用計算范圍,從而不符合人們的道德直覺的角度,來反對無論是作為決策程序的行為效益主義還是作為正當標準的規則效益主義。論者認為,無論是效益主義的效用最大化原則運用于具體行為,還是運用于規則,都承認了不正當偏好的道德正當性。效益主義最大化原則,把本應該包含的特殊義務排除出去,把不符合人們道德直覺的不正當偏好包含進來。
然而在筆者看來,論者所說的道德直覺,主要是指每個具有道德人格的個體的正當權利。而這種正當權利,如果排除個體的不正當偏好的話都會是一致認可的一種權利。這種正當權利是和人們普遍認同的“善”分不開的。也就是說,任何權利正當性的證明都依賴于“善”的佐證。在上述案例中,白種人對黑種人的歧視之所以為不正當,不僅是因為侵犯了黑種人的人格尊嚴,而且也侵犯了他們應當實際享有的其他平等權利。效益主義將白種人的不正當偏好計算在內的結果是對少數黑人權利的侵犯。效益主義效用最大化的原則如果將不正當偏好包含進來,就會將效用最大化原則置于公民個體正當權利的價值之上。無論是白種人還是黑種人,都會認同公民基本權利重要。白種人的不正當偏好之所以為不正當,是因為白種人沒有將黑種人視為與自己平等的公民,不承認黑種人與自己享有平等的公民權利。因此,效益主義把不正當偏好計算在效用之內,容易導致多數人對少數人權利的侵犯。而公民的基本權利,如平等和自由,正如羅爾斯所說“決不受制于政治的交易或社會利益的權衡。”[2]4所以,效益主義不應將不正當偏好計算在效用之內。
然而效益主義將效用理解為偏好卻是值得商榷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而且每個人的偏好又不止一種。每個人自己的偏好之間以及不同人不同偏好之間都可能發生沖突。因為有些偏好之間是不可通約的,比如事業成功和浪漫愛情。當不同人之間的不同偏好(這些偏好都是有理據的,且是不可通約的)發生沖突時,效益主義該如何解決呢?也許只有對這些偏好進行價值排序,首先滿足那些價值較高的偏好。或許把一些偏好視為不正當偏好從而舍棄它。但是,如果效益主義對不同的偏好進行價值排序從而確立一種優先性原則,也就違背了它所堅持的不偏不倚的原則,從而導致自我悖謬。
四、結論
效益主義之所以會遭受上述兩種反駁,是因為其思考問題的獨特方式。效益主義企圖將個人理性慎思的方式普及到整個社會。個人的生活福利是由一系列不同時刻可經驗到的需求滿足構成的;每個人都努力提高自身的福利,滿足自己的欲望體系;每個人都可以按照主次輕重的方式合理安排自己當下和未來的利益滿足;一個人如果能夠盡最大努力滿足自己不斷增長的欲望體系,那么他所過的生活就是幸福的。效益主義將個人的上述特征推廣到整個社會,認為整個社會的福利是由組成它的所有個人的福利的總和;社會也應當像個人一樣,盡力滿足由這個所有個人欲望組成的欲望體系;為了實現福利總量的最大化,社會可以在不同個人的福利保障方面做出主次輕重的安排;如果一個社會能夠提供最大限度的福利保障,那么這個社會就是一個理想化的社會。
然而把個人合理選擇的原則應用于整個社會的后果就是,社會只關心福利總量的大小,而不關心福利總量怎么在眾多的個人之間進行分配,也不關心眾多個體之間的差異性和特殊性,從而導致個體權利服從于整個社會福利總量的計算。由于把整個社會的眾多異質性的個體福利抽象還原為一個人的福利,把整個社會的復雜多變的個體偏好抽象還原為一個人的偏好,效益主義以福利最大化來定義正當,也不在眾多偏好之間作出正當與不正當的區分,而把所有的偏好都計算在效用總量之中。由此可見,上述對效益主義效用最大化原則的兩種反對論證,與效益主義把個人選擇原則應用到社會的思維方法有著深層次的關聯。
參考文獻:
[1](加拿大)威爾·金里卡.當代政治哲學[M].劉莘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2](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作者簡介:鄒陸林(1974—),男,江西九江人,中共云浮市委黨校教研室教師,政治學講師,哲學碩士,研究方向為倫理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等。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