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霞 魏思雨
國學經典教育需要重新恢復實修與體證傳統,虛心涵泳,切己體察,歷事練心,踐履躬行,在“知”與“行”融合統一中,完成個體情意、態度、價值觀的構建,提升心靈品質,涵養君子人格。
以國學經典為核心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蘊育了中國人的品格與氣節。中國百年巨變,國學經典教育也隨之浮沉,起起落落間,雖有低潮,卻并未泯滅,足見其內在強大的生命力。黨的十八大以來,確定了“立德樹人”為教育的根本任務,這與國學經典教育以德為本、培育君子品格、孕化德性人生的核心精神有著高度的一致性。時移世易,開放多元的現代社會中,以修身成德、固本培元為旨歸的國學經典教育,也愈發顯示出重要的現實價值與深遠的歷史意義,而探討國學經典教育為生命奠基之應然路徑,也顯得尤為必要。
一、導之以正。固本培元
當今的國學經典教育天然地具有現代化的屬性與任務,蘊含著“現代化而不西方化”的文化要求與文化意識,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明確這一核心價值,對于國學經典教育的實踐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考察當前國學經典教育,不難發現識記背誦仍是主要的教育模式,這與我國的教育傳統有著較密切的聯系。國學經典需要誦讀、記憶,這是無可爭議的。但僅僅將其作為一門知識記問之學,忽視其涵養道德蘊化心靈的本質意義,不免會陷入舍本逐末的誤區,國學經典在當今教育場域中的獨特作用也難以發揮出來。而且,這種偏離中心和根本的國學經典教育也極易招致誤解和反對,比如有些人就認為兒童誦讀經典只會抹殺其成長的多樣可能性,將其拘束在死記硬背的框架之內,忽視了其生命活力,是一種歷史的倒退。因此,正確認識國學經典教育之于生命奠基的真實作用,導之以正,固本培元,才能夠準確把握其在實踐中的定位與方式。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橫渠四句形象地描繪出儒家文化一以貫之的理想與信條,即由修身成德進而推展擴充到家、國、天下的“內圣外王”之路。“白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無論貴賤高低,“修身”皆是人立身處世的根本,它是生命個體終生不輟的自我身心功夫,是對自身道德人格的不斷磨礪與培育。“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說正是以君子人格的養成為基點,以人倫道德培育與禮儀規范約束為發展路徑,在個體對至善境界的追尋中,形成和諧有序的社會。“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充分發揮本性是培育君子人格的必要條件,而對本性的發露與開掘,則須得有“誠”的工夫,那就是不斷趨向內心的純粹與澄明。孟子的修身之道則與其“性善說”緊密關聯。依孟子而言,仁、義、禮、智是人所固有的善端,是人之為人的根本所在。而修養身性在于保存和發揚其善端,涵養浩然正氣,滌除物欲誘惑。朱熹也主張“切己第一,讀書乃學者第二事”,將切己體察、涵養心性放在人生第一緊要的位置上,并明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乃是君子修身的具體步驟。王陽明則倡導“致良知”,并身體力行,成就了立德立功立言的大業……縱覽儒學發展,無論其外在形式如何變遷,其實質內核——“修身”始終占據中心位置,倫理規范、政治理想、社會秩序最終都落在了人格養成上,足見以“修身”為核心的國學經典教育之于中華文化的重要影響。
“理想的教育不是要以各種現實的規定性去束縛人、限制人,而是要使人從現實性看到各種發展的可能性,并善于將可能性轉化為現實性;它要使人樹立起發展與超越現實的理想,并善于將理想賦之于現實。”瞄以個體的道德人倫為起點,不斷追尋人的價值與生命本質,從而擴充到人與人、人與世界乃至整個宇宙的關系,正是國學經典、傳統文化所遵循的育人邏輯,而這一邏輯在當今時代依舊有著強健的生命力。教育的本質是育人,是以人為中心而開展的一系列活動,而當今的教育現場中,我們卻不得不頻頻面對“無人的教育”,經濟發展與科技進步所引發的人才需求,使得教育越來越傾向于培養滿足當前社會發展所需求的工具型人才,而忽略了人的發展與完善。毫無疑問,這種單向度的人才培育是與教育的本質相背離的。教育的根本使命是促成每個主體的生成,是培養全面發展的、活生生的人。“全面發展”意味著人的身體、心靈、精神、靈魂的整合;情意、靈性、靈感、直覺的激發;想象力、創造力、多元綜合智能的開發,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和諧發展。在2016年9月我國發布的《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總體框架中,就明確提出以培養“全面發展的人”為核心目標,這一目標既包含了追求個人終身發展的目標,也包括了承擔社會責任的要求,其理想狀態是培養知識豐富、綜合能力較好且具有正確的情感態度價值觀的人格健全的人——這與國學經典所貫穿的修身立德、化育天下的精神主旨具有內在的一致性。
因此,國學經典教育惟有切中導引價值生成、注重精神指引與道德培育、促進個體的人格完善與生命覺醒這一核心價值,才能夠滿足育人的本質要求,才能夠在現代化的教育體系中成為無可替代、舉足輕重的組成部分。
二、知行合一,蘊化心靈
當我們明確了國學經典涵養德性孕化生命的核心精神與主旨,那么就要遵循道德教育的實踐特征和體證路徑:即知行合一,蘊化心靈。
道德教育一直是我國學校教育的中心問題之一,盡管德育的重要性與根本性被反復強調,也給予其專門的學科地位,卻面臨著投入多、產出少的尷尬境地,日趨走向了邊緣化、外在化與知識化,教學效果不明顯,學生的實際獲得感較弱。我們似乎有了很多關于道德的觀念,卻缺乏生活上的實踐智慧。道德根基于生活,又服務于生活。若是脫離了真實的社會與生活,單純強調知識的道德教育,只能作為僵化的規則和呆板的條文存在于書本之中。為此,“生活德育論”將道德教育從天上拉回地下,從抽象破碎的理論拉回具象完整的生活,然而,完全從生活中學習德育的邏輯,很明顯是將德育混同于生活,無形中消泯了德育的特殊性。可見,指向“知”的“知性德育”與指向“行”的“生活德育論”,在道德教育實踐中都不可避免的存在著一些問題和缺失。因此,我們有必要從中國傳統道德智慧的實踐倫理特征中汲取精神資源,為當代中國道德教育的困境尋找出路。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論語開篇就闡明了“學習”的真義;“心中醒、口中說、紙上作,不從身上習過,皆無用也”,在我們悠久的文化傳統里,“學習”二字本身就隱含著生命的踐行與體悟。我們今天的國學經典教育正是需要在這點上格外下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與行這一對辯證關系就似向前行進的雙腳,無論輕視或偏向哪一邊,都會因跛腳而無法完成人格養成、道德教化這一征程。“知”即是對于經典要義的基本認知。孔子認為“知”者不惑,有了“知”,方會對前路堅定,擁有持久的信念。同時,“知”是“行”的指導,心中空空無物,斷不會有行的念頭產生。“弗學何以行?”若沒有對圣賢之道的基本認知,便無法做出合乎義理的行為。而“行”即對經典要義中所承載價值的實踐,“力行近乎仁”,只有“知”的學習是不完整的,切實踐行所知所思,才是切中大道的根本路徑。應當注意的是,切不可將“知”與“行”簡單理解為線性的前后順承關系,以為國學經典教育唯有使學生先將知識理解通透才能去生活中踐行,那就又容易陷入泥文著句的誤區。“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本為一體,唯有身心互動,知行合一,才能使道德意識成為親知和真知,才能使道德行為成為覺行和篤行,才能在雙向互動、隨時切入、多層次運行的知行循環中,促成心靈的蘊化與生命的成長。
當陽明先生歷經千難萬險,終于在龍場悟道時,他覺悟到天理即在人心,圣賢之道便是將深藏于我們內心的良知善端發露出來,而達致良知的方法便是知行合一。更為可貴的是,陽明先生用自己一生的真實踐行,對“知行合一”做了絕佳的詮釋,集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終于成為接續孔孟之道、彪炳中華史冊的“五百年來第一人”,也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道德實踐智慧。悠悠文化長河中,我們既需汲取、繼承前人思想文化的精華,更要清醒地意識到承載思想運行的路徑與方法。國學經典教育需要重新恢復實修與體證傳統,虛心涵泳,切己體察,歷事練心,踐履躬行,在“知”與“行”融合統一中,完成個體情意、態度、價值觀的構建,提升心靈品質,涵養君子人格。
三、立足時代。兼容并蓄
中華文化綿延千年,生生不息,厚重的歷史文化給予中華民族砥礪前行的不竭動力,時至今日,我們已經越來越認識到:發展與進步須得建立在已有的文化土壤之上,帶著歷史所賦予的文化底色融入時代潮流。20世紀90年代,弘揚國學的聲音一經發出,便得到海內外眾多華夏兒女的呼應,是因為這個口號喊出了人們壓積在心的渴望。正如季羨林先生所說,這是“順乎人心,應乎潮流”之舉。可以說,20世紀以來,國學的每一次沉浮實質上都是中國社會發展的關鍵時期,體現著不同時代的發展要求。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主要矛盾的轉變,凸顯我國發展已進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物質生活已得到基本滿足,隨之而來的便是精神文化生活的充實與個體人生的豐盈。回顧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們掙脫了沉重的鎖鏈,將蓄積的力量全數進發,以令世界矚目的速度進行著現代化建設。然而,當我們的目光過多地投注在經濟建設中,將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放在首要位置,更關注科學技術的發展帶給人類力量的無限高揚時,卻忽視了人類心靈品質的提升與道德倫理的建設——而這也正是新時代賦予我們的新問題。
近代的國學乃為“防御”而生,當今的“國學”是為了自主。運用歷史理性看待當前道德教育中的缺失與困境,不難發現國學經典中蘊含的思想資源于當今時代個體的成長、社會的發展、國家的進步都有無法忽視的意義。國學經典教育中所蘊涵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君子理想、“兼濟天下”的濟世情懷、“天人合一”的世界觀,都呈現出將國家、社會、個體三個層次的發展整合融通、和諧并進的特點。在價值觀層面上,有效地回應現代化發展所帶來的人與社會、自然存在的割裂與疏離。2014年3月,在教育部《完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指導綱要》的通知中,圍繞“開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的主要內容”明確提出:開展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重點的家國情懷教育,開展以仁愛共濟、立己達人為重點的社會關愛教育,開展以正心篤志、崇德弘毅為重點的人格修養教育,引導兒童青少年樹立遠大志向、將自己的命運與祖國人民緊緊連接在一起,成為能夠肩負起歷史使命的新時代的生力軍。
只有立足于對現時代矛盾與問題的深刻理解與應答,立足于時代對個體成長的要求,國學經典教育才能不斷尋找到新的生長點,在創造性轉化中彰顯其時代的價值。這就特別需處理好兩對關系:一是國學經典教育與現代化的關系;二是國學經典教育與西方文化的關系。曾經一提起國學經典教育,就不免使人產生復古倒退的錯覺,認為恢復國學經典教育便意味著對現代教育理念的壓制和對西方文化的排斥,這樣的偏見自然會限制國學經典教育的發展空間。我們需要澄清的是,以道德實踐為代表的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并不存在著對立斗爭的關系。伴隨著現代化的持續深入,引發了生態環境惡化等一系列嚴重的問題,不少西方的有識之士轉而投向中國的傳統文化尋求解決之道,“天人合一”的觀念在新時代下煥發出生命的活力。由此可見,國學經典的研習與西方文化的學習并不沖突,西學與東學就似太極的兩端,各具特色,卻又能組成和諧統整的“一”,在現代化的進程中,我們正需要文化的中西互補,兼容并蓄。因此,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國學經典教育的發展既要發揚傳統,又要發展創新,要充分借鑒現代教育學、心理學、信息技術的研究成果,無論是在教育內容的厘定上,還是教育方法的選擇上,都應遵循兒童青少年身心發展規律,杜絕形式主義與灌輸教育,從而有效推動國學經典教育的持續健康發展。
置身于偉大的新時代,我們更需要充分認識國學經典教育對于個體生命成長與心靈蘊化的重要價值與作用,探尋適切有效的路徑與方法,真正讓國學經典教育發揮正面核心功能,擔負起“立德樹人”的教育根本任務,以文化的復興助推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責任編輯|樊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