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寨

文/戴云飛 圖/鄢朝暉

十萬大山，重重疊疊。山深，村更深。

上梁扶扇儀式

深山里，藏匿著一個村莊。村莊叫珠峰。

“村莊依山而筑，纏繞于山腰。環抱村莊的山峰，形似一對鳳凰。滿山竹林，猶如鳳凰的羽翼，山風吹過，鳳凰于飛。”（《那山，那水》之《蓋洋珠峰·銀杏林》）

屋舍臨崖，有吊腳樓韻味。屋下是層層梯田，與別處不同，田邊地頭隙地，栽種桃柳修竹。梯田中間，有一條山澗，由謝家祖屋旁流過，自屋前直瀉而下，犯了風水的忌，澗邊遍植銀杏、楓樹、紅豆杉。謝氏祖先于明洪熙元年（1425年）遷徙至此，繁衍生息，成為村里最大的族姓，那片風水林也有數百年歷史了。山高路遠，風水林得以完整保存。其中成片的銀杏林，是永泰境內僅存的一處。處暑時節，再上珠峰，天空湛藍，白云悠閑，滿山翠綠，心中一片清涼。其實，即便炎炎酷暑，一到此地，也覺暑氣盡消。初秋，銀杏樹枝椏果實累累，枝頭低垂，紙扇般的葉片，在風中翩躚起舞，仍是綠意襲人。不難想象，到了深秋，或許只一夜間，銀杏林已是滿樹金黃，與楓樹的紅葉，在山谷里涂抹出一道斑斕。

溪澗林蔭下，長滿了彼岸花。秋分過后，彼岸花綻放，一團團、一簇簇，紅艷艷的惹人。彼岸花在野外，只零星生長于孤墳或石縫間，花海極其罕見。彼岸花是魔花，當地人稱為“鬼藠頭”，花葉永不相見，生生錯過。“彼岸花，花彼岸。只見花，不見葉。”冬春之際，彼岸花如藠頭般的球莖深埋泥土，夏初開始發芽，綠苗如野草般，毫不起眼。秋風起，葉片開始枯萎，蓄所有養分，從葉芯里抽出一桿葉莖，直指蒼穹，抽葶開花。向上卷曲的花瓣，如一雙雙向上蒼祈禱的手掌。成片彼岸花綻放，千萬只手掌伸向蒼天，仿佛虔誠信徒在天地間舉行某種儀式，詭異而攝人心魄！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輪回。銀杏林與彼岸花，或許只想在這一輪回的最后一刻，盡情炫耀生命的絢爛吧，村莊卻因此平添幾分神秘色彩。

村莊背后，萬畝竹林，若帶而綰，色彩明朗。頂峰則是眉山如黛——上千畝原始森林，覆蓋于山頂，描摹出一條墨綠色的天際線。柯樹、栲樹、楓香、米櫧……相貌奇古，身軀偉岸。山頂上又有一天然湖泊，因植被茂盛，水面漫洇，形成高山濕地。山高林密，人跡罕至，這里是動植物的天堂。麂、鹿、獐、兔，山雞野鴨，走獸鳴禽，悠然自得；紅菇、松茸、金線蓮、鐵皮石斛、蘭花、菖蒲等生物，隨處可見。

珠峰與世隔絕。“欲洗塵心盡，尋山莫畏深。”珠峰謝氏源出陳留，曾經的名門望族。“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謝氏先祖先是遷徙到鄰縣尤溪，而后唯恐尋山不深，再次遁入這更深的山里。一路走來，該有多少家族興衰的故事！

山中無日月，時光蕩悠悠。山里的日子簡單富足，村里人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忽忽過了300余年，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七月初七，謝家祭祖的放銃聲里，一男嬰呱呱墜地，取名欽察，字天養。在此之前，謝家人已把目光瞄向山外。欽察祖父德鐘，早年即闖蕩省城，后在縣城經營多家米鋪，父親昌嚴則是貢生。欽察自幼敏慧，有理財天賦，16歲起接手家族生意，到了35歲，已購置大量田地山場，積下財富。其時世道已不太平，珠峰地處永泰、尤溪、德化交界，成了土匪經常出沒之地，匪患頻頻。為保家族安寧，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謝欽察決定率眾兄弟，在老宅原址上建珠峰寨。

珠峰寨規模宏大，是永泰三大莊寨之一，歷22載始建成。莊寨建在一座鯉魚形山頭上，依山就勢，如宮殿般重檐層層、次第而上。寨子三面臨崖，高墻砌基，工程浩大。寨內高低處各設一個炮臺，常年備有大鋼銃、百子銃、硫磺、煙硝等槍炮火藥，以及邦鉤、扣戕等兵器，防御功能強大。莊內建筑共6廳10扇，計372個房間，錯落有致。前后門埕、花臺陽溝、書齋丁厝，一應俱全。后座、下落均單間排列，通風采光良好。莊內的裝飾，也是雕梁畫棟，精美絕倫。

珠峰寨上的銀杏樹

珠峰寨建成后，多次遭土匪攻掠，皆安然無恙。珠峰寨下面一座較低的山包上，建有另一圓形土堡，兩寨之間，火力交叉，攻防相濟，其后土匪再也不敢來犯。有時不得已需假道珠峰，必手舉白旗，口稱借道，才敢通過。

珠峰寨居高臨下，從空中俯瞰，形似一艘斬浪前行的巨船。深山老林里，出現一座如此宏偉的建筑，堪稱奇跡。

站在寨前，天風林濤，群山呼應。恍惚間，亦在世上，亦在世外。不知謝氏先人，如何尋得這一處寶地。

時光流逝，隨著家族的壯大，族人逐漸搬離，珠峰寨也日漸老去。就在不多年前，半邊的莊寨，還讓人拆除賣木頭換了錢。世風浮躁，人心不古，那也無可奈何。

再上珠峰的那天，恰逢謝家一年一度祭祖，村子里一時喧鬧了起來。不光是老一輩，許多年輕人，帶著孩子一起回來。謝氏族人正在用這種方式，維系著相連的血脈，并用親情和信念，重新支撐起珠峰寨。

青山有幸，村莊有幸，莊寨有幸！

老屋在，老家在，根就在，靈魂的寄托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