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所有人交好,不與任何人交惡,是尼泊爾外交政策的座右銘。”
“中印兩國理應為地區一體化大發展,做出本地區大國應有的貢獻。”喜馬拉雅地區的“雙引擎”——中國和印度,若能聯合開動,對地區經濟的發展,前景不可估量。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唐萍
2018年9月17日至28日,中國和尼泊爾第二屆聯合軍事演習“珠峰友誼-2018”正在成都上演。幾乎在同一時間,9月16日至29日,美國和印度第十四屆代號為“準備戰爭-2018(Yudh Abhyas)”的聯合軍事演習,也在中印邊境的切巴烏塔地區火熱進行。
9月初,尼泊爾在最后關頭宣布,退出由印度牽頭舉辦的“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技術合作倡議(BIMSTEC)”首屆聯合軍事演習。“尼泊爾不會加入任何軍事協議,”尼泊爾總理奧利(SharmaOli)于9月4日在尼泊爾國會發言時說,“尼泊爾也不相信它。”
BIMSTEC軍演和“珠峰友誼-2018”,尼泊爾選擇了后者。
一時間,印度媒體紛紛炸開了鍋,“羞辱”、“對尼泊爾失望”、“尼泊爾冷落印度”等詞頻頻奪人眼球。而中國媒體則回應,“印媒又格外‘上心”、“尼泊爾‘打臉印度”……
三場軍演,中尼、尼印、美印的合作與博弈,在9月一一展開。世界屋脊邊的兩個大國——中國和印度、尼泊爾,以及一直對南亞大陸重點關注的美國,透過三場縱橫捭闔的軍演,攪動整個跨喜馬拉雅地區。
“尼泊爾想要終止 印度的壟斷”?
長達1415千米的邊境線,讓中尼兩國在維護邊境穩定方面,有許多共同追求。近年來,隨著國際恐怖主義勢力的日益猖獗,中尼兩國面臨的邊境安全局勢也愈加嚴峻,喜馬拉雅山區為地震高發區,在災害應對方面,兩國也有不少經驗可以交流。
尼泊爾軍方發言人班達里(Brig GenGokul Bhandari)稱,此次中尼軍演是尼泊爾雙邊軍事合作的一部分,旨在促進兩國分享經驗、技能和專業知識。而同期的美印“準備戰爭-2018”聯合軍演,則是在聯合國維和的背景下,通過軍演加強雙方的聯合作戰能力。為此,印度派出中央司令部第九十九山地旅,而美軍首次派出師級單位——第七步兵師。
印度和平與沖突研究所(IPCS)高級研究員杰斯瓦爾(Pramod Jaiswal)博士告訴南方周末,“珠峰友誼-2018”只是尼泊爾的常規軍事外交,與輿論認為的“尼泊爾想要終止印度的壟斷”毫無關系。“此次中尼聯合軍演與BIMSTEC的聯合軍演沒有可比性,不是同一性質。”
“‘珠峰友誼-2018軍演是早就定好的,是中尼關系發展到一定高度的結果,又將有助于促進中尼關系的進一步發展。‘準備戰爭-2018也只是美印的正常軍演。”四川大學南亞研究所副所長、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一帶一路背景下跨喜馬拉雅合作研究”首席專家李濤進一步向南方周末解釋,“這和尼泊爾退出BIMSTEC軍演是不相關的兩件事”。而印度媒體的表態,不過是印度對中國與南亞國家交往,習慣性地“過度反應”。
2018年8月31日,第四屆BIMSTEC峰會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落下帷幕,包括尼泊爾、印度、不丹等在內的七個成員國,簽署了輸電線路互聯的合作備忘錄,并發布了《加德滿都宣言》。尼泊爾總理奧利重申,“《加德滿都宣言》沒有提及任何共同軍演行動”。
《印度時報》分析認為,在印度試圖促進BIMSTEC成員國的安全與防務合作議題上,尼泊爾并不與印度完全保持一致。
對于BIMSTEC的首次軍演,尼泊爾國內許多執政黨和反對黨領導人都提出質疑:BIMSTEC只是個技術和經濟聯盟,為何突然出現軍演?奧利政府如果參加BIMSTEC的軍演,將有悖尼泊爾的憲法和國家利益。尼泊爾前副總理拉瓦爾(Bhim Rawal)甚至直言,“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杰斯瓦爾認為,除了面臨國內政治壓力,奧利政府退出BIMSTEC聯合軍演,還因為這是“程序失誤”——印度本應通過BIMSTEC的秘書處,將聯合軍演提案交給成員國,而不是直接把提案交給尼泊爾軍方,尼泊爾軍方也沒有與政府商議,“這是印度的單邊決定”。
“近期尼泊爾總理奧利和印度總理莫迪的關系友好。因此,他們認為奧利總理會讓尼泊爾軍隊參加BIMSTEC的軍演來取悅印度。”杰斯瓦爾表示。
作為喜馬拉雅地區的內陸國家,尼泊爾三面與印度接壤,長期依賴印度的貿易通道。公開信息顯示,2016-2017財年,尼印貿易額為6242.2億盧比,占尼貿易總額的65%,而中尼貿易額占比為12.3%。尼泊爾幾乎所有的石油供應都是從印度進口。
2018年6月,奧利的訪華之旅結束后,中國承諾對尼泊爾開放4個海港(深圳、連云港、湛江、天津)和3個陸港(蘭州、拉薩、日喀則)。《印度斯坦時報》等媒體猜測,尼泊爾決定退出BIMSTEC聯合軍演,轉而參加與中國的聯合軍演,也受此影響。
尼泊爾工業聯合會主席沙瑪(HariBhakta Sharma)此前對半島電視臺坦言,“加爾各答到加德滿都之間的貨物運輸成本,是加爾各答到德國漢堡之間的三倍。”從長遠來看,由于與第三國進行貿易的成本較高,中國的港口對尼泊爾來說將更劃算。
“我們不想只依賴一個國家,或是只有一種選擇。”奧利在今年2月回應《南華早報》采訪時說,他想深化與中國的關系,以求在與印度交往中獲得更多籌碼。
“等距離” 外交的怪圈
早在18世紀,尼泊爾國王沙阿(Prithvi Narayan Shah)就形象地把尼泊爾比喻為“兩大巨石之間易碎的山芋”。尼泊爾一直小心翼翼地對中印奉行“等距離”外交政策。
由于尼泊爾在經濟上對印度的嚴重依賴,回顧尼印關系,“斷供”已成為印度向尼泊爾施壓的慣用手段。
1985年,因尼泊爾向中國購買武器,印度對尼泊爾實行禁運。1989年,尼印在過境問題上出現分歧,印度對尼泊爾實行長達14個月的經濟封鎖。2015年9月到2016年2月,為支持尼泊爾境內的馬德西族,印度對尼泊爾再一次“非正式禁運”,造成尼泊爾燃料、醫療用品、生活必需品的極度短缺,并使尼泊爾社會運轉陷入半癱瘓狀態。無奈,尼泊爾求援中國,中國派出軍隊護送燃油到加德滿都。
得知中國承諾將在2022年前完成加德滿都-日喀則鐵路,今年4月,印度總理莫迪在會晤奧利后表示,要將尼泊爾接入印度的鐵路系統,并向尼泊爾開放內陸水運貿易,“我們要把珠穆朗瑪峰和大洋(印度洋)連接在一起”。
“每當尼泊爾受到印度的強權時,尼泊爾就會倒向中國;每當中尼關系得到發展的時候,印度又會給尼泊爾提供更多的好處。”李濤分析道。
如何平衡對中、印的關系,歷來是尼泊爾政府面臨的重要挑戰。今年2月,奧利再度當選為尼泊爾總理,身為尼泊爾共產黨主席,兩個月后,他還是將第一次出國訪問定在了印度,第二站即是中國。
正如奧利在訪問印度時所言——“‘與所有人交好,不與任何人交惡,是尼泊爾外交政策的座右銘。”對中印實行“等距離”外交政策,是尼泊爾謀求國家利益最大化的現實之舉。
由于地緣、歷史、宗教等因素的影響,尼泊爾和印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尼泊爾共產黨政府不會貿然與印度翻臉,而是在堅決維護民族獨立、國家主權、領土完整的前提下,維持與印度的正常關系。”云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袁群對南方周末分析,對于中尼關系,“尼泊爾共產黨政府將會進一步拓展尼中務實合作、不斷深化兩國睦鄰友好,提升尼中關系水平。”
李濤表示,目前中印雙邊關系正常化,不僅對中印好、對國際社會好,對尼泊爾更好。只有中印關系正常化,中印尼三邊關系才會正常化,才能讓尼泊爾擺脫“選邊站”的不正常局面。
這與杰斯瓦爾的看法不謀而合,“中印關系的壓力會影響尼泊爾,尼泊爾一直希望中印友好。”
“在中印關系回暖的背景下,(對于軍演的)過度聯想,會掉入西方挑撥中印關系的窠臼。”李濤表示。
中印應該成為“雙引擎”
2018年4月,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在北京會見尼泊爾外長賈瓦利(Pradeep Kumar Gyawali)時表示:中、尼、印是天然的朋友和伙伴,支持尼泊爾的發展應該成為中印的共識。中、尼、印三國應共同打造跨喜馬拉雅的立體互聯互通網絡。
9月20日,尼泊爾副總統普恩(Nanda Bahadur Pun)出席在成都舉辦的第十七屆中國西部國際博覽會,并發表講話說,“我們希望通過‘一帶一路倡議與中國合作,實現尼泊爾發展需求,我們也會從發展中極大受益。”
中國的資金與技術,和尼泊爾豐富的自然資源,是跨喜馬拉雅合作框架下的優勢互補。尼泊爾一直想做中印的“轉口經濟”,通過尼泊爾聯動中印貿易。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劉小雪告訴南方周末,尼印跨境人口往來非常頻繁,不少尼泊爾人去印度打工賺錢。如果尼泊爾能獲得中國的投資,印度“樂見其成”。
除了中、印、尼三國,現在學界普遍認可的跨喜馬拉雅地區還包括巴基斯坦、緬甸、不丹、阿富汗、孟加拉國、斯里蘭卡和馬爾代夫。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亞非研究所南亞室主任胡仕勝對南方周末表示,打破跨喜馬拉雅地區發展的“自然屏障”,惠及跨喜馬拉雅地區少則近4億人口(南亞次大陸的北部與我國藏區),多則近32億人口(中國加上南亞地區總人口),會對世界的穩定與發展,尤其是減貧做出巨大貢獻。這一帶的人文資源(特別是宗教文化旅游資源)、自然資源(特別是水資源)以及區位優勢(即擁有中印兩個龐大的新興經濟體的優勢)特別豐富。打通這一“自然屏障”,是讓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與南亞各國發展倡議實現無縫對接的必由之路。
“跨喜馬拉雅地區的貧窮與落后,是中印兩個崛起中大國的心結。中印兩國理應為地區一體化大發展,做出本地區大國應有的貢獻。”胡仕勝說,喜馬拉雅地區的“雙引擎”——中國和印度,若能聯合開動,對地區經濟的發展,前景不可估量。
習近平主席在出席南非金磚峰會時就提議,通過“中印+”模式推進兩國在非洲的合作。
胡仕勝認為,這一合作模式也可以在南亞復制,且可以多種方式。例如中印聯合開發尼泊爾的水資源、聯合推進斯里蘭卡的港口道路建設、孟加拉國的大吉大港建設等;或者,中印錯時開展中印鄰合作。即如果印度不太愿意,中國也可以率先與其他南亞國家搞發展合作,但保持對印度參與的開放性;除此之外,中印還可以并行開展與南亞其他國家的合作。例如,中國從北方將鐵路向南延伸,修進加德滿都或尼泊爾其他城市,印度從南方也將鐵路北伸,修進加德滿都或尼泊爾其他城市,最后自然對接,從而形成一種客觀上的合作。
“如果跨喜馬拉雅合作能成功建立,中、印、尼的政治互信加深,經濟往來、人員交流密切,這不僅將引導尼泊爾由貧困走向繁榮,還將改變國際地緣政治觀念。”李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