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澍軼
Chapter 1.
滴答,滴答……母親柳若黃豆大小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打在地磚上,辦公桌旁站著班主任和學生趙安之。辦公室里像下雨前的天空,烏云在每個人的頭頂停留著。
“趙安之家長,你也看到了,趙安之沒有認錯的態度,必須開除她。”
“老師,學校有紀律我明白,可安之還小,怎么能不上學呢!”
“像她這樣的不良少女,入股繼續留在學校,那得影響多大啊,再說了……”
“不用再說了!”老師的話被硬生生打斷,走進來一個留著長馬尾的清瘦女生,那張清純的臉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聽到聲響,安之回過頭來,驚訝地張開了嘴:“若素,你怎么來了!”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趙若素,趙安之的同卵雙胞胎妹妹,一樣的臉蛋和眉眼,甚至難以分辨的聲音,除了若素幾年前闌尾炎手術留下的疤痕,兩個女孩就和照鏡子一樣。“老師,我替我姐道歉,如果非要開除我姐,我也不會留下。”若素倔強地仰起頭。開除安之沒什么,可成績數一數二的若素要是走了……辦公室里的氣壓驟然降到最低。
學校小路兩旁的梧桐在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在天空交叉著。“若素,你是不是傻,為了我你有可能被開除的!”若素一把甩開安之的手。“我不后悔,你是我姐,我為你做什么都值!”看著若素認真的眼神,安之心房里某些堅硬的東西一點點融化。
冬日里的陽光。
Chapter 2.
狂風呼嘯著攜著若素的生日悄然而至。當若素擺完最后一支蠟燭時,趙瑞城用腳粗暴地踢著防盜門。安之忙跑過去開門,一股酒精的味道撲面而來,“爸,你回來了。”安之小心地說道。酒精讓趙瑞城漲紅了臉,“誰把家里弄這么亂,這滿地的蠟燭想什么話!”說著用余光瞟了安之一眼,“你一天天就知道瞎折騰,什么時候能學學你妹妹!”說著便向安之揚起了手,母親連忙把趙瑞城連拉帶拽地扶進了臥室。
屋內溫度計的指針偷偷地爬到了28℃,若素隨手把客廳的窗戶拉開,凜冽的寒風一下子灌進屋里。“若素,我要是爸爸,我也會喜歡你”安之坐在沙發上,把臉埋進靠墊。若素心里一疼,拉過安之的手:“姐,你有我就夠了。”安之順手摟過若素的脖子,心中陣陣暖流流過,而遠處的天空,烏云翻滾著吞噬了最后一絲光線。
或許寒風也是渴望溫暖的,爭先恐后地從開著的窗戶竄進屋內,卻太著急而吹倒了一支蠟燭。那紅色絲綢般的精靈好像被解除了封印,跳到了旁邊的窗簾上,緊接著,更多的火苗一躍而上,直到整個屋子變成了一片火海也不停歇。那紅色的絲綢般的精靈展現出邪惡的一面,瘋狂而殘暴地吞噬著一切……
終于,一切都安靜了,黑暗籠罩著這個世界,好像一粒粒黑色沙粒透過漏斗一點點積聚,好想逃離這無情的黑色沙漠。
“姑娘,醒醒!”感受到來自光明的呼喚,吃力地把雙眼睜開一條縫,氣若游絲地從嘴里吐出幾個字:趙安之。
Chapter 3.
還沒有亮透的清晨,在冷色調的天空上面,依稀殘留著意思晨光。頭頂是深冬里飄蕩著的白寥寥的天光,又是一年冬天。
啪的一聲,一只拖鞋正好打在安之身上,強烈的疼痛感讓安之把睡眼微微睜開,透過那道縫隙,趙瑞城光著一只腳站在地板上。“都幾點了,你就知道睡,養你有什么用?”話音未落,另一只拖鞋又飛了過來,正打在眉心。拖鞋強大的沖擊力讓安之幾乎站不穩,安之強忍著,略顯踉蹌地走向廚房。“別給我在這裝嬌氣,我不稀罕!”安之沒有理會,咚的一聲關上廚房的門,把罵聲隔絕在身后。
安之盛好一碗飯,放在不大的桌子上。“爸,今天晚上學校補課,我回來得晚,你自己做飯吃吧,不用管我了。
“管你?”趙瑞城提高了語調,“我才不稀罕!你別回來才好,省的給我添堵。”
“既然不要我,當初生我干嘛?”安之面無表情地背上書包,把門重重關上,只剩下趙瑞城端著碗在桌前氣得發抖。
安之慢慢習慣了沒有母親和若素,每天面對責罵的日子,如果你慢慢地把自己的心打磨成一粒光滑而堅硬的石子,那么你就能對所有的事變得冷漠,不再在乎。
安之走進教室后就發現自己的桌面一片狼藉,筆筒被打翻在桌上,里面的筆灑滿了一桌子,椅子躺在地上呻吟,練習冊被踩上了腳印。安之環顧四周,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包括吳韻,那張臉再精致也掩飾不了內心的笑意。
Chapter 4.
到了放學的時候,學校被落日的余暉所籠罩著,安之獨自走著,看著熟悉的一切,那些有關若素的回憶成了回憶里再也不敢觸碰的區域。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不時從身旁掠過,那種孤單的感覺,會在每一個嘈雜的時刻破土而出。
走到車棚,安之就看見自己的車子上面密密麻麻粘著的紙片,輪胎被放光了氣,癟癟地壓在地上。安之自顧自蹲下來撕著車子上五顏六色的紙片,紙片上明顯諷刺的話讓安之紅了眼眶,那娟秀的字跡讓腦海里一下子閃現出吳韻美好的臉。如同盛開的花朵想讓人踐踏成塵土般的美好。
熟練地關掉油煙機,把飯菜擱在桌上。
“爸,吃飯了。”安之說道。
“我吃不吃關你什么事?”
“你要是不吃,就別讓我這么累,還得做飯。”
“你累?我掙錢不累嗎?你以為你是千金小姐啊?你當年就不配活下來,你哪點兒比得上你妹妹!”
“爸,我也是你女兒!”安之眼眶開始發紅。
“我就喜歡若素這一個女兒!”
“若素有什么好?你以為她……”
“你給我閉嘴!”安之還沒有說完,趙瑞城就抄起菜盤用力扔向安之,安之把頭偏開了,但還是濺了一身油漬。那身上的油漬像一陣狂風,呼呼地卷走了曾經稍縱即逝的溫暖,在兩人之間形成了一條無形的裂谷。
——你就不配活下來。
——我只有若素一個女兒。
心理像插著把刀,有一只無形的手握著刀柄在心臟上深深淺淺地捅著,眼淚一顆一顆地從發紅的眼眶往外滾。
比記憶里的哪一次都滾燙。
Chapter 5.
教室里一團鬧哄哄的聲音。
一縷陽光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隙鉆了進來,在課桌上投下了一道斑駁的影子。安之用校服蒙著頭趴在課桌上。身后一群女生在嘰嘰喳喳地說笑。“火災”、“妹妹”一些字眼不時地傳進安之的耳朵。安之睜開眼,發現后面幾個女生朝著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而處在她們中心的吳韻更是眉飛色舞地比劃著。
安之站起身,慢慢地向她們走去,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吳韻的鼻子說:“你亂嚼舌頭根別摻和上我妹妹!”吳韻刷地站起來,“趙安之,你干嘛呀?我又沒說你。”用她那美好而無辜的聲音聚攏了所有人的目光。
放學時嘈雜的人聲在校園里此起彼伏。“安之,班主任說有事找你,你快去看看吧。”一個女生丟下一句話就快速地跑開了。學校里的人已經漸漸走完,通往辦公室的樓梯由于剛值完日還是濕乎乎的,一走一打滑。走到拐角處,安之發現吳韻陰著一張臉等在那里。
“趙安之,你終于來了。”吳韻開了口。
“你想干什么?”安之仰起頭。
“自從你那個妹妹來了以后,班長不在屬于我,老師最欣賞的學生也不再是我!還有你,你以為你那么清高嗎?你們兩姐妹都一樣,都沒好下場!”精致的臉龐此時變得像魔鬼一樣猙獰。吳韻伸出手扯住安之的校服領子,又抬起了腿像安之猛踹一腳,安之本能地向后退,太過濕滑的地面讓安之向后仰去,沿著樓梯滾了下去。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強烈的鮮血味讓人作嘔,安之昏倒在地上,血一點一點向外流,滲進雪白的瓷磚里。
冬日的陽光,哪怕是正午,也不會像夏天那樣徑直劈下,此時的趙瑞城正躺在車里打盹。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一陣摸索后,“喂,誰啊?”意料之內的壞脾氣。“先生,您的女兒趙安之正在搶救,請您盡快趕過來……”趙瑞城像一個被扯掉線的木偶,一動也不動地坐著,電話那頭的聲音開始變得縹緲。大腦一時間回不過神。
安之出事了!
安之出事了!
安之出事了!
趙瑞城一下子驚醒,一腳油門恨恨地踩下去,緊握方向盤的手由于太過用力,在關節處泛起了白。
Chapter 6.
這樣一條幽暗的走廊,頭頂是一盞盞蒼白的頂燈,把整個走廊籠罩在一種冷漠的氣氛里。
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在乎過安之?聽到安之出事自己為什么那么緊張?想到安之一直忍受自己的無辜傷害,自責和愧疚一股腦地涌上心頭。趙瑞城垂著頭,坐在醫院冰冷的長椅上,通紅的眼睛濕漉漉地像是下過了雨。
“吱呀”一聲,門開了,安之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了,全無血色的一張臉像是一張緊繃的白紙一吹就破。“病人家屬,這次手術離她以前的手術的地方很近,所以要注意……”
“醫生,我女兒之前沒做過手術啊。”趙瑞城一臉疑惑。醫生推了推眼鏡,仔細看了看病歷本,“就是在闌尾炎這塊的手術啊。”說著,輕輕掀開安之病號服的一個小角,這次手術紗布旁邊一道疤痕赫然映入眼簾。那本應屬于若素的疤痕像電流一樣擊中了趙瑞城,趙瑞城張著口,像是身體里的每一個關節都跳了閘,太過強烈的電流穿過全身,于是就再也沒法動彈。
曾經散落一地的玻璃珠,突然被一根線穿起來,筆直地指向從前看不清的事實。
Chapter 7.
透過病房的玻璃,若素面無表情地躺在病床上,身旁掛著吊瓶,旁邊的監護儀屏幕上心臟波形平穩地跳動著。
門被推開了,若素轉過頭去,“爸,你來了。”趙瑞城覺察到了若素在那一瞬間的不自然。
“若素,爸爸都知道了。這些年爸爸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姐姐,都是我的錯。”
“只有這些年,我才體會到姐姐平時的滋味。”若素冷著一張臉。
“若素,為什么不告訴爸爸真相?”
“我害怕,是我非要點蠟燭才會造成火災,是我害死了媽媽和姐姐,我不敢面對這樣的自己。”兩行清淚從若素的臉上滑下。
“若素,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沒有人會怪你的,這不全是你的錯。”
“爸,姐姐她自己忍受了多少你知道嗎?她也會想做被捧在手心里的那一個,而不是可以被隨便踐踏的塵土。”
曾經的一幕幕像被按下了單向循環建,一遍遍地在腦海里放映著。雙手用力地捶打著墻壁,臉上的眼淚滲進了皺紋里,一片濕漉漉的。若素不知道向來蠻橫的父親在提及安之時也會如此脆弱,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趙瑞城從胸腔里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嘆息聲,“其實哪有父母特別偏向某一個孩子的。若素啊,是爸爸愛錯了方式。”伸出手抹了一把眼淚,“若素,你要替你姐姐好好活著。”
淚水在若素臉上肆意地流著,“爸,我會的。”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可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