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的一生

雷光高 王軍濤

摘 要：關(guān)漢卿塑造了眾多身處下層的女性形象，其中又以妓女為多，如《救風塵》《金線池》《謝天香》等劇作都是反映古代妓女生活、情感的作品。本文以《救風塵》中的三個女性形象為例分析關(guān)漢卿對妓女生活和精神面貌的關(guān)照與同情，欣賞與贊美，通過宋引章、趙盼兒、宋母揭示和反映出了古代妓女人生中三個階段的心理，思想及生活，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

關(guān)鍵詞：關(guān)漢卿；《救風塵》；趙盼兒；宋引章；妓女

作者簡介：雷光高（1993-），男，漢族，江西贛州人，西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王軍濤（1973-），男，漢族，甘肅張掖人，文學博士，西藏大學文學院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史詩學、民間文學和元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6--02

《救風塵》是時代的產(chǎn)物，在元代，蒙古族統(tǒng)一中國，普通漢人的地位極為低賤，而下層讀書人的地位尤為低賤，有“八娼九儒十丐”之說，謝枋得在《疊山集·送方伯載歸三山序》中說：“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貴之也，貴之者謂有益于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賤之也，賤之者謂無益于國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可見，當時的讀書人地位還不如妓女，加上仕進無門，為了生活，很多讀書人便加入了“書會才人”，在瓦舍勾欄中討生活，關(guān)漢卿便是其中一個，他“半生來弄柳拈花，一世里眠花臥柳”，因此，他對妓女的生活、思想、心理特別了解，他同情他們非人的遭遇，也能欣賞他們的善良與智慧，在與他們的相處中，他發(fā)現(xiàn)風塵之中自有性情中人。

關(guān)漢卿在這部劇中塑造了三個流落風塵的女性形象，一個是宋引章，一個是趙盼兒，另一個是宋母，而趙盼兒無疑是此劇中最光輝動人的形象，宋引章和宋母也各自具有典型性。“《救風塵》里的三個女性，恰恰代表了金錢腐蝕貞潔的不同層次，在其中，‘美色幾乎成為謀取金錢的唯一資本：在趙盼兒，是憑借自己的姿色謀生；在宋引章，是以自己的美貌去博取下半生的幸福；而在宋母，則是讓那‘拆白道字，頂真續(xù)麻，無般不曉，無般不會的漂亮女兒成為自己謀求衣食所需的工具。”[1]這是從社會經(jīng)濟層面分析了導致妓女產(chǎn)生分化的原因，即“金錢至上”的社會風潮，但是更重要的還是妓女沒有獲得平等的對待，而且在那個時代也不可能，身份地位的低賤已經(jīng)成了他們一生的枷鎖，他們只能帶著鐐銬跳舞，有的人爭取從良，爭取擺脫這樣的不見天日的處境，如宋引章；有的人看破看透，寧愿就這樣過一輩子，如趙盼兒；有的年老色衰，只能靠“女兒”謀求衣食，如宋母，因此，《救風塵》中的三個女性，反映出了古代妓女一生中三個階段的思想精神和生活側(cè)面。

（一）妓女人生的第一階段——宋引章

有人說“關(guān)漢卿將宋引章安排為凸顯正旦趙盼兒的外旦角色。”[2]誠然，此一劇作的主角是正旦趙盼兒，但是沒有宋引章，趙盼兒的人物形象也不會那么鮮明，生動，深刻。因此，宋引章在這部劇中不是可有可無的，她代表了古代妓女人生中的第一階段。

此一階段的妓女處于叛逆期，他們不滿意現(xiàn)前的生活，渴望從良，對未來充滿幻想，這是他們對自己悲慘命運的一種反抗方式。

宋引章上場時，卜兒宋母有一賓白說道：“老身汴梁人氏，自身姓李，夫主姓宋，早年亡化已過。只有這個女孩兒，叫做宋引章。”從中可知，宋引章原是有父有母的清白人家，只因沒了父親，只好隨著母親流落風塵，淪為娼妓，可以說是她的無可奈何之舉。因此，她一心從良，渴望嫁為人婦，按她自己的話說，“我嫁了，做一個張郎家婦，李郎家妻，立個婦名，我做鬼也風流的。”

只因她從良心切，安秀才也許嫁他，周舍也許嫁他，她又嫌貧愛富，在安秀才和周舍之間，她選擇了官宦子弟周舍，周舍有錢，又能討她歡心，單純的宋引章以為這就是“知重”她，殊不知這是嫖客的慣用伎倆。

趙盼兒以過來人的身份來勸宋引章，她竟任性賭氣，說出了“我便是有那該死的罪，我也不來央告你”的絕情話，可見她是一個年輕氣盛，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單純無知的她一步步把自己送入虎口。

不過，她也不是無知無覺的人，她是真的受夠了“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的生活，所以才想借由“立個婦名”跳出火坑，這是她自我意識的覺醒。但是單純的她只想到眼前，沒有想到以后。當時的“社會并沒有給妓女的從良提供寬厚環(huán)境，普遍存在歧視，使他們終究不能擺脫被蹂躪折磨的命運。”[3]連周舍這樣的花臺子弟也怕別人知道他娶了妓女宋引章而笑話于他，所以回家的時候讓轎子在頭里走，而天真的宋引章卻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妓女的悲劇都是由此而起。她們渴望通過自己的選擇來從良，而社會上總是提醒她們記得自己的身份，把她們的夢打破。”[3]

雖然，劇本最后趙盼兒把她從龍?zhí)痘⒀ㄖ芯攘顺鰜恚布藿o了安秀才，但是她最初的夢畢竟打破了，安秀才也不是她夢中的那個人，而且安秀才也是個“只是一生不能忘情花酒”的老實人，她們的結(jié)合也必定以悲劇告終。關(guān)漢卿正是以大量的留白，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少年妓女的悲劇。

（二）妓女人生的第二階段——趙盼兒

宋引章經(jīng)歷了這一場劫難，或者將來還有更多的劫難等著他，最終天真單純的她從美夢中醒來，步入了她的人生中的第二階段，成為了成熟老練的趙盼兒。因此，本人以為，趙盼兒是妓女人生中的第二階段的真實寫照。

趙盼兒是一個在風塵中打滾多年的人，她擁有姣好的容顏，成熟的心智和潑辣的性格，她善良仗義，是風塵中的巾幗英雄。《曲海總目提要》中說道：“小說家所載諸女子，有識別英雄于未遇者，如紅拂之于李衛(wèi)公，梁夫人之于韓蘄王也；有成人之美者，如歐彬之歌人，董國度之妾也；有為豪俠而誅薄情者，女商荊十三娘也。劇中所稱趙盼兒，似乎兼擅眾長。”

趙盼兒閱人無數(shù)，成熟老成，因此她一眼就看穿看透了周舍的為人，她深知“那做丈夫的，做不的子弟；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她也曾有過從良的少女美夢，但是經(jīng)過這些年，她也“看了些覓前程俏女娘，見了些鐵心腸男子輩”，明白了“好人家怎容這等娼優(yōu)”“待妝嗰老實，學三從四德；爭乃是匪妓，都三心二意。”因此，她清醒地認識到“端的姻緣事非同容易呵”。

雖然趙盼兒“在爭取愛情時，往往表現(xiàn)得不夠大膽、主動，內(nèi)心常有復雜的斗爭，行動時表現(xiàn)猶豫”[4]但是，她依然保持著一顆美好的心靈，當宋引章向她求救時，她不計前嫌，毅然決然地身入虎穴，與狡猾的周舍斗智斗勇，最后把宋引章成功地從虎口中救出來。

“第一來我則是可憐無主娘親，第二來是我慣曾為旅偏憐客，第三來也是我自己貪杯惜醉人。”“可憐無主娘親”可見她憐貧惜老的美好品德；“為旅偏憐客”可見她慷慨伸手的俠義精神；而“貪杯惜醉人”也可見她同類相惜的英雄氣魄。她助宋引章逃離火坑，讓她跟安秀才是“成人之美”，她戲弄周舍于股掌之中是“為豪俠而誅薄情”。

她只是一個妓女，無權(quán)無勢，有的只是一顆搭救義妹的一往無前的大無畏精神。“在《救風塵》之中，關(guān)漢卿他實際上想要表現(xiàn)的就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英雄，這種普通的英雄，教會了普通民眾最有效的抵抗厄運的辦法，就是自救。”[5]這也呼應了關(guān)漢卿呼喚時代英雄的英雄情結(jié)，不過作為一個妓女形象，趙盼兒代表了古代妓女人生的第二個階段，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善良、成熟、機智的女性形象，她不在是一個天真的小女孩，而是一朵嬌艷的帶著刺的玫瑰花。

（三）妓女人生的第三階段——宋母

當年華老去，妓女怎么生存？有的可能嫁為商人婦；有的可能靠自己賺的血汗錢養(yǎng)老，有的也可能自己做“媽媽”，靠“女兒”賺的錢來養(yǎng)活自己，宋母就是那種靠自己的女兒養(yǎng)活的老妓女的代表，她也反映出了妓女人生的第三階段的一個典型側(cè)面。

魯迅說過“女人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兒性；無妻性。”[6]從劇本中中可知她早年是有夫君的，可是不幸早亡，只留下她一人和女兒度日，為了過生活和把女兒養(yǎng)大，她走入風塵，把宋引章養(yǎng)大了，長大了的宋引章“拆白道字，頂真續(xù)麻，無般不曉，無般不會”，而她自己卻老了，只有靠女兒在外面接客來養(yǎng)活自己，后來宋引章要從良，她執(zhí)意不肯，卻看在錢的份上，才“三千張茶引”把宋引章嫁給了周舍。

宋母是貪財?shù)模辉杆我录藿o周舍，正是要把她當做搖錢樹為自己賺錢，因此，她更不會把宋引章嫁給沒錢的安秀才。她的貪財也是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反映，“元代以來，隨著城市的繁榮，中國的市民文化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金錢在人們生活中的地位與作用日益突顯，拜金主義思想漸漸成為社會的風尚。”[1]所以連宋引章也不愿嫁給沒錢的安秀才，她說“我嫁了安秀才呵，一對兒好打蓮花落”。

宋母又是有“母性”的，當她得知宋引章嫁給周舍之后朝打暮罵時，也是心痛萬分，忙拿著書信來趙盼兒救自己的女兒。母性是天下最偉大的，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而宋母在此劇也正反映出了她母性的一面。

話說回來，宋母這一人物形象的設(shè)置也是關(guān)漢卿為反映妓女生活而設(shè)置的，宋母代表了妓女年老時生活的一個側(cè)面，具有現(xiàn)實意義。

結(jié)語：

關(guān)漢卿在《救風塵》中塑造了三個女性形象，反映出了古代妓女一生中的三個階段，固然，關(guān)漢卿欣賞和贊美的是大智大勇，成熟老練的趙盼兒這一類妓女形象，但是誰又能否認宋引章是曾經(jīng)的趙盼兒，誰又能保證趙盼兒不會是下一個宋母呢？關(guān)漢卿正是在一部劇中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妓女一生中三個階段的思想精神和生活面貌，無論哪一個階段都是他們悲慘命運的反映，發(fā)人深省。

參考文獻：

[1]劉艷.喜劇中的悲劇——淺論《救風塵》的三個女性[J].閱讀與寫作，2003.03.

[2]于金輝.淺析《風月救風塵》中宋引章的形象[J].青年文學家，2013.07.

[3]陳思和.文學中的妓女形象[M].人民日報出版社，1990，第93，108頁.

[4]黃竹三.黃竹三學術(shù)論文自選集[M].三晉出版社.2015.第3頁.

[5]李麗霞.關(guān)漢卿《救風塵》人物關(guān)系淺析[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15.07.

[6]魯迅.《小雜感》，魯迅全集 第三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第5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