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干部性別比例失衡
——基于學校教育評價的探討

■胡振京

胡振京,男，天津市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教育學博士，主要從事教育社會學、教師發展及性別教育研究。目前,他撰寫的3部專著已出版,并在《教育研究》等期刊發表文章60余篇，其中10篇文章被《新華文摘》等期刊轉載或被人大報刊復印資料收錄。此外，5項成果獲省、部級以上獎勵。

在我國的中小學，男生和女生學生干部的性別比例失衡，表現在男生學生干部少而女生學生干部多。這已經成為我國中小學較為普遍的現象。值得思考的是，這一結果多是來自于學生的民主選舉，換言之，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認為符合學生干部標準的男生的數量較少。一般而言，在中小學階段，特別是在小學和初中階段,男生的數量要多于女生，如果按常態分布的話，中小學階段學生干部的性別比例應該大致平衡，但事實上男生學生干部大幅度少于女生學生干部。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什么？是男生自身出了問題？這似乎缺乏足夠的依據。因為就我們了解的情況來看，有些男生組織能力挺強，也希望做學生干部為同學服務，最后往往卻不能如愿。由此看來，問題可能出在學校的教育評價上。下面，我們側重從學校教育評價的角度對學生干部性別比例失衡進行探討。

一、學校教育評價的實際標準

在探討學校實際運用的評價標準之前，我們先看一下是“誰”在事實上“主導”學生干部的選舉。明了“何人”在學生干部選舉中具有“生殺大權”，我們“按圖索驥”就容易弄清楚學校實際運用的評價標準了。

目前，我國中小學采用的學生干部選拔制度基本上可以分為指定學生干部制、輪流擔任學生干部制和競選制三種。實際上，就事實上運作的學生干部選舉制度來看，無論是哪一種選拔制度，班主任都在其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學生在競選學生干部時常說的話是，“請老師給我一次機會”“請老師看我的具體行動”“請老師相信我”等諸如此類向“領導”表決心的“誓言”。從學生在競選學生干部時的常用話語中，我們也可以窺見班主任在競選中的實際作用。

班主任是如何看待學生干部數量性別失衡的呢？我們就此與一些教師進行了訪談。L是一位小學四年級的教師，擔任班主任工作，她認為：女生往往比男生聽話、懂事，語言表達能力更強，更討人喜歡。聽話的學生往往更受教師的青睞。女生要比男生成熟得早些，比同齡的男生可能要高多半個頭，成績比男生要好些。男生太淘氣，不喜歡受約束，連自己都管不住，又怎么能當班干部管好別人呢?

H是一位初中一年級的教師，擔任班主任工作。他認為：女生比男生要聽話、懂事，做事情有板有眼；而男生大多數太淘氣、貪玩，做事情毛毛糙糙，不太服從教師的管束，有時還跟教師頂著干。班主任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親自管，出墻報、組織各項活動……這些事情讓女生負責去做，班主任省心也放心。由此看來，男生在班級組織分層中處于不利地位主要是由于其不符合現有的教育評價標準造成的。學校實施的評價標準實際上強調乖巧、服從、遵守紀律、行為規范、要起到模范作用。現在這個評價標準不僅被教師們所運用，而且也被學生們所接受并將其運用到學生干部的評選之中。這個標準有問題嗎？從利于班級管理的角度來看，這個標準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在于，這個標準對于男生和女生具有不同的意義。

二、學校教育評價具有女性化傾向

從某方面來說，學校日常的教育評價具有一定的女性化傾向。研究表明，從嬰兒時期起，男孩和女孩就具有不同的行為模式。一般來說，嬰兒期的男孩活躍性和興奮程度都比較高，生氣、胡鬧的頻率和強度都高于女孩；而女孩則比男孩安靜，情緒較平靜。在學齡前時期，男孩比女孩更喜歡摸爬滾打地玩耍，活動范圍大，戶外活動多，體力充沛。女孩對教師和男女同伴的反饋能夠敏感、迅速地進行反映，而男孩對教師的反饋不敏感、沒興趣。在男孩面前，女孩表現得比較消極，往往順從男孩的要求。男孩從幼兒階段就具有的這種競爭性、專斷性、支配性、攻擊性、興奮性和活躍性會貫穿于學校生活的始終。由此可以看出，男性和女性的行為模式還是存在很大不同的。從性別的角度來看，現有的教育評價強調服從、行為規范、遵守紀律等更接近于女性的行為模式而背離男性的行為模式。

人們一般對男性和女性的性別角色及行為具有較為固定的看法和信念。如，男性是獨立、勇敢，具有支配性、競爭性、攻擊性的；女性是順從、柔弱、優雅、善解人意、具有依賴性的。這種對男性和女性的性別角色存在不同看法的現象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國外學者通過跨文化研究發現，即使是在不同社會文化背景下，支配、強壯、冒險等詞語往往與男性相關；而順從、多愁善感等詞語往往與女性相關。這些無疑會給性別角色正處于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的兒童造成重要影響，并使兒童在有意或無意之中，在一定程度上，按照傳統的性別角色觀念思考和活動。現有的教育評價強調服從、行為規范、遵守紀律等在一定程度上是和女生正在形成的性別角色較為接近的，而和男生正在形成的性別角色有較多背離之處。國外的研究者已經注意到了這一問題，為了從學校提供的課程中受益，男生必須文靜，能夠集中注意。對于男生而言，這種行為是和他們正在形成的性別角色不盡一致的。換言之，學校要求他們的行為柔弱，具有女子氣。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反叛還是難以完成學校的要求都可能導致男生比女生更多地出現行為問題。

教育評價應是客觀的，從性別角度來看應該是性別中立的。不過，我們現在的學校日常教育評價卻傾向于獎勵那些乖巧、聽話、不犯錯誤，具有女生特質的學生；事實上，在我們的學校教育中也是那些具有女生特質的學生在學校日常評價中占優勢。基于此，我們認為，當前的學校日常教育評價具有一定的女性化傾向。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由于目前的學校日常教育評價具有一定的女性化傾向，才導致男生在班級日常生活中處于不利位置。

三、女性化學校教育評價影響男生發展

在班級日常生活中，女性化傾向的教育評價不利于男生的發展。學生擔任學生干部不僅有利于鍛煉其能力，也有助于提高其責任心和服務意識。班級組織是一個“小社會”，里面存在著紛繁復雜的人際關系。學生通過擔任學生干部，有助于其鍛煉組織協調能力、交往能力、口頭表達能力等多種能力，這對于其以后的發展具有重要影響。同時，擔任學生干部不僅僅意味著擁有“權力”，同時也意味著要擔負一定的責任。這就需要學生學會約束自己，學會化解矛盾和沖突等。這些對于培養學生的服務意識、形成良好的人格等具有重要意義。這實際上已經被研究所證實。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兒童研究所在1995年對148名杰出青年的童年與教育狀況進行了專題調查研究。調查發現，杰出青年在童年時以班級干部、學習成績優秀的好學生居多，其中杰出青年的74.33%在多數時間擔任學生干部，職務依次為學習委員、班長、勞動委員、文體委員等。杰出青年在學校時被師生給予較高的規定性社會地位，承擔班集體中較多社會義務和責任的同時，享有管理他人的權利，并且大多擔任了班集體正式社會關系中的領導者，其中，班長和學習委員居多。從上述研究可以看出，個體在童年時期是否擔任班干部和其日后能否有較大發展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童年時期擔任班干部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其未來發展。因此，在中小學階段，男生擔任班干部的比例較少，這無疑意味著有一部分男生被剝奪了其在校期間鍛煉能力、培養責任心和服務意識的機會。這對男生而言是不平等的，并且將影響其未來的發展。

在現代社會中，教育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教育民主化，使每一個個體，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能平等地接受同等質量的教育，并依照其潛質得到最為充分的發展，這既是尊重人權的表現，又是一個社會和國家進步的表現。中小學學生干部中男生偏少，不僅不利于男生平等地接受教育，而且阻礙了男生的社會流動，這無疑妨礙了男生更好地發展。“一個新的世界已展現在女孩面前。但是，如果不下同樣的工夫，幫助男孩找到自身的位置，那么，這個世界終將是一個孤獨的世界。畢竟，只有男性和女性共同進步，才能實現社會的均衡發展。”

四、學校教育評價應重視性別差異

在學校教育評價上，應重視男生和女生在性別方面的差異。教育評價在學校教育中不僅起著鑒定作用，更發揮著引領學生發展的目標導向作用。然而，現行的學生評價模式在追求評價公平性的同時，卻忽視了男生和女生本身所固有的差異。鑒于此，學校教育評價必須從理念和實踐兩個層面對男女生的性別差異給予高度重視。

第一，在理念層面確立“重性施教”。從性別的角度來看，我們的學校教育實際上是一種中性教育，這種教育的典型表現是無視或忽略了男女生在生理發展、心理發展和社會性發展等方面存在的差異，而把男生和女生看作同質性的個體。既然我們的學校教育是一種中性教育，需要追問的是，中性教育如何在男生和女生之間取得必要的平衡？確立“重性施教”的理念應該是一種可行的選擇。

何謂“重性施教”？簡言之，“重性施教”指的是在重視、尊重學生的生理、心理及社會學方面性別差異的基礎上，對學生進行教育、教學、管理及評價。只有確立了“重性施教”的理念，學校的教育評價才可能真正重視男女生的性別差異。

第二，在實踐層面落實“因性評價”。其一，構建因性評價的教育評價文化。目前，學校的教育評價具有一定的女性化傾向，這是導致學生干部性別比例失衡的重要原因。要解決這個問題，從教育評價的角度來看，就需要構建因性評價的教育評價文化。構建因性評價的教育評價文化可以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方面，在教育評價實施過程中，應貫徹落實重性施教的評價理念；另一方面，在教育教學和管理活動中，應給予男生和女生平等的受教育機會，不能因為男生和女生的性別差異對于完成教育教學和管理任務具有不同意義而“重女輕男”。

其二，制定、實施保障男女生事實平等的教育教學和管理的評價標準。要解決學生干部性別比例失衡的問題，教育評價的標準應力求在事實上對男生和女生平等。對于男生和女生在社會學方面的性別差異，比如男生獨立、專斷，而女生依賴、順從等，不應當存在“重女輕男”的做法，不應當武斷地給予否定性評價；而應當重視、尊重這種差異。因為男生存在的問題，其根源可能不是男生本身出了問題，而是我們的教育評價標準和教育觀念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