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鐵展開16年賄賂交易的廳官

陳剛

相對于一些“通吃”型的貪官來者不拒，動輒收數十人、甚至上百人賄賂而言，李耀新還算是相對謹慎的。他雖然在受賄總金額上達到千萬，但他在接受賄賂“助攻”時還是有取舍的，相對固定在少有的幾個關系密切的人身上。

2018年2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了上海儀電（集團）有限公司監事會原主席李耀新（正局級）受賄案的一審審理經過。曾履職上海市長寧區區長、上海市經信委主任的李耀新因被指控受賄1322萬余元，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李耀新受賄案特別之處在于，受賄對象少而精，單筆賄賂交易時間跨度長（達16年），受賄金額高（達800萬元）。

1991年1月，博士生畢業后，李耀新入職上海市政府財貿辦研究室，從此開啟了自己一帆風順的仕途生涯。2000年9月，任上海市發展計劃委員會產業發展處處長；2003年1月，33歲的李耀新升任嘉定區政府副區長；2009年7月升任中共長寧區委副書記、長寧區政府區長，2013年2月調任上海市經信委主任，2016年1月任上海儀電（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儀電集團”）監事會主席。

6個行賄人與1個老鐵

檢察機關的起訴書還原了李耀新的斂財軌跡。李耀新于2000年在上海市發展計劃委產業發展處處長位置上開始墮落，直到2016年在上海儀電（集團）有限公司監事會主席任上東窗事發，受賄時間長達16年。

一個巴掌拍不響，賄賂作為一種權錢交易的犯罪，必須是行賄人與受賄人雙向聯動作案才能完成。行賄與受賄就像一對孿生兄弟，總是相生相伴，相互依存。

然而綜觀李耀新長達16年的受賄歷程，法院最終認定他的受賄對象只有6人。也就是說在16年中，李耀新只收受了6個人的賄賂。應該說，相對于一些“通吃”型的貪官來者不拒，動輒收受數十人、甚至上百人賄賂而言，李耀新還算是相對謹慎的。他雖然在受賄總金額上達到千萬，但他在接受賄賂“助攻”時還是有取舍的，相對固定在少有的幾個關系密切的人身上。

當然，這也許就是李耀新的一個受賄策略，收取這些關系親近，牢靠的行賄人的賄賂也許會讓自己感覺相對心安，而不至成天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與其他所有被查處的貪官一樣，李耀新腐敗必然也會有自己不法之財的“第一桶金”。這個向李耀新奉送“第一桶金”，把李耀新拉下水的，就是他的老鐵劉誠。

行賄人行賄總是有目的的，權錢交易的另一端必然是受賄人運作行賄人的請托事項。如果將請托事項在收賄人的幫助下得到實現，官員滿足行賄人請托要求視為是行賄人吃了“螃蟹”，那劉誠不僅是向李耀新奉送了“第一桶金”，自己也因此成為第一個通過李耀新“吃螃蟹”的人，也是通過李耀新吃到“螃蟹”最多的人。

在李耀新的受賄賬單上，劉誠是“貢獻”最大的一位，賄賂金額達到817萬元，占到李耀新受賄總額的六成。不僅如此，兩人也是在賄賂兩端交易時間最長的一對，劉誠與李耀新的賄賂交易幾乎涵蓋了李耀新16年的賄賂交易史。

老鐵行賄終于事主案發

在起訴書指控的涉及6名行賄人的受賄事實中，李耀新與其他5名行賄人的賄賂交易時間跨度大多只有三四年，唯獨跟劉誠之間的交易非常特別，雙方間的交易時間與李耀新的受賄史高度重合，長達16年。

2000年至2003年，李耀新擔任上海市發展計劃委員會產業發展處處長。其間，其在籌劃上海安亭國際汽車城建設時，將上海二手車交易市場也納入這個大的規劃，促成了上海市二手車交易中心的建成。李耀新這一動作對西上海集團意義重大，拿劉誠的話來說，就是為西上海集團投資、發展和建設創造了贏利點。

常年在滬經商的劉誠是西上海集團股東。相關政府文件及工商登記資料等書證顯示，2000年8月，二手車交易中心成立，該公司股東為西上海集團等多家單位，劉誠系該公司董事長。一年后，二手車交易中心向市發展計劃委員會報送立項方案，在李耀新的幫助下，該方案獲批通過。

2003年，李耀新升任嘉定區政府副區長兼區深化企業改革領導小組副組長。當年，西上海集團為進一步深化企業改制，向政府提出改制方案。后在李耀新的幫助下，西上海集團的改制方案獲得領導小組的批準，李耀新還在相關批復文件上會簽同意。就這樣，西上海集團如愿成為混合所有制企業，劉誠個人也借機擴大了股權，從中獲益。

2010年2月，丁毅等人注冊成立的上海明勇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明勇公司”）以3.3億元，從西上海集團旗下廣悅公司處收購上海冠龍酒店有限公司100%股權。雙方同時約定由明勇公司另行承擔項目應補交的土地出讓金，交易基準日以后發生的改造項目費用由明勇公司承擔。經廣悅公司測算該筆費用可控制在8000萬元以內。

在結算款項過程中，丁毅等人提出希望借助劉誠與李耀新的私人關系推進冠龍酒店改造為金融交易中心。2011年12月，劉誠請時任長寧區政府區長的李耀新幫忙，希望對酒店收購方明勇公司給予政策扶持，從而促使后者盤活資金，并歸還對西上海集團的欠款，李耀新同意。

在項目推進過程中，李耀新向丁毅打招呼，要求盡快解決項目收購方的欠款問題，丁毅答應盡快辦理，并于2012年1月向廣悅公司支付2000萬元。一年后，李耀新主持召開專題會議，研究部署將冠龍酒店項目進一步改造為金融交易中心事宜，提出將項目定位為虹橋文化金融中心。

2015年左右，西上海集團為了在二手車交易中心新址附近爭取80畝土地一事，多次請李耀新出面協調嘉定區政府領導調研。5月，李耀新邀請嘉定區政府一領導去西上海集團考察，其間劉誠提出收購二手車交易中心邊的一塊農業用地的計劃，李耀新在現場請該領導予以支持。由于李耀新的幫忙，嘉定區政府領導原則予以同意。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李耀新常年對劉誠關心有加，深諳官商之道的劉誠當然也不會虧待李耀新。2011年起，劉誠開始向李耀新施以小恩小惠。五年間共向其進貢購物卡、現金等折合7萬元。

2015年8月，李耀新對劉誠說，自己想購置一套價值七八百萬元的婚房，打算以550萬元至600萬元的價格出售一套位于上海市青杉路的公司名下住房，并向銀行申請貸款解決差額部分。為此，李耀新希望劉誠找一家公司收購該套住房。劉誠當時正因擴征備用土地一事有求于李耀新，同時為感謝李耀新多年來對西上海集團及自己的幫助，遂主動提出為李耀新解決購房所需的全部資金800萬元，李表示同意。

二人商定，為安全起見，先由李耀新向劉誠出具借款200萬元的借條，再虛構由緣公司股權作價600萬元轉讓事宜，作為行賄受賄行為的掩飾。根據約定，劉誠派西上海集團財務部經理周智東前往看房，李耀新給劉誠打借條，劉誠再指令周智東向李耀新支付800萬元。2016年初，劉誠得知李耀新有可能已被組織調查后，以本集團有人要買下青杉路房產為由試探李耀新的反應，李耀新同意假戲真做交割房產，推進股權轉讓變更登記。同年六七月間，李耀新催促劉誠辦理股權轉讓手續，劉誠遂安排周智東于同年7月下旬完成了工商變更登記。

2016年4月下旬，李耀新打電話給劉誠，稱其想去二手車交易中心買一輛二手車。劉誠遂安排總經理孫義接待，吩咐其在價格上要讓李耀新滿意。后李耀新與其妻繆某某到該中心購買一輛梅賽德斯-奔馳牌GLK300二手車，接受中心為其支付的10萬元購車差價款。

安撫前妻向他人索要70萬

上海申亞集團董事長周建稱，2001年左右起，其擔任法定代表人的上海申亞房地產有限公司負責開發建設申亞時代廣場項目。2008年左右，長寧區政府認為申亞時代廣場舊改項目建設成本太高，擬變更規劃用地性質。長寧區規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為此向上海市規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行文報批方案，但此后長期沒有下文。

2010年春節前，周建找到時任長寧區區長的李耀新，希望其能支持該舊改項目并協調上海市規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盡快通過審批，李耀新答應幫忙。

同年2月，申亞時代廣場規劃調整申請審批通過。6月，李耀新主持召開長寧區土地有償使用領導小組會議，會議研究決定相應地塊的動遷工作完成后，若申亞公司競標成功，則原則上由區政府和申亞公司按照一定比例分擔開發成本與競標價之間的差價。

兩年后的7月，申亞集團下屬海南申亞公司在三亞開發項目時缺少2億元周轉資金，后李耀新主持區政府專題會議研究此事，決定以委托貸款的形式將2億元資金交海南申亞公司使用1年。

2016年4月，李耀新找到周建及上海申亞國際旅行社總經理趙鵬，提起自己與前妻林茹離婚時是凈身出戶，無力承擔對方提出的100萬元離婚精神損失費，希望周建能夠幫忙解決該100萬元，周建同意。李耀新提出先給林茹40萬元，周建經與趙鵬商議，為了避嫌，錢款從申亞園林公司應付工程款出賬，且不能直接給李耀新，而是交給李耀新之子李某。后來趙鵬回復已付出40萬元，此后幾次趙鵬付錢沒有第一時間跟周建說，直至2016年9月李耀新被組織調查后，周建才知道趙鵬先后支付了3筆共70萬元給李某。2016年，李耀新被組織調查后，趙鵬找到李某補寫了三張借條，目的是想掩飾他們送給李耀新70萬元的事實。

企業買車隱藏權錢交易

一般而言，權錢交易大多是幫了忙事后再感謝，但也有些是企業經營者為巴結官員而提前“下注”，直接進行感情投資。

上海博苑房地產經紀事務所（以下簡稱博苑事務所）系個人獨資企業，楊春系該企業法定代表人。2011年3月，由楊春控股的安綏公司購入奧迪牌Q5新車一輛，售價42.38萬元，車輛購置稅3.6222萬元，合計46.0022萬元。然而，誰能料到，這起看似平常的企業購車交易背后卻隱藏著一段未雨綢繆的權錢交易。

2010年，楊春結識時任長寧區政府區長的李耀新后，雙方成為朋友。楊春多次在聊天中請求李耀新對自己企業發展提供支持和關心，李耀新答應幫忙。

李耀新與前妻林茹離婚后，出行時仍然開著林茹的車。2011年3月，兩人關系惡化，李耀新遂以不能再開林茹的汽車為由，提出向楊春借車出行。楊春考慮到李耀新曾承諾幫助自己的企業，為了企業日后能得到李耀新的關照，遂決定以安綏公司名義購買一輛奧迪牌Q5新車，交給李耀新使用。拿到新車后，李耀新長期無償占用該車，車輛的保險、年檢等費用均由安綏公司承擔。

2013年初，李耀新履新市經信委主任后，繼續承諾為楊春的企業發展提供幫助。2013年，楊春承接了位于上海市寶山區的上海國際研發總部基地的招商引資包銷業務后，因不符合當地政府的招商定位，銷售工作一度陷入停頓。2015年，楊春請李耀新介紹企業進駐從而助推銷售和招商事宜，李耀新同意幫忙，并給出了一些建議。

2016年4月，李耀新在已知其正被組織調查的情況下，將該車歸還楊春。

受賄千萬判刑10年半

李耀新也許一直認為自己的行賄人可靠，且自己的受賄行為相對隱蔽，所以就敢于大膽出手。然而天道公平，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2016年9月8日，上海市紀委發布消息：儀電集團監事會主席李耀新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2017年1月4日，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經審查決定，依法對李耀新以涉嫌受賄罪立案偵查，并采取強制措施。5月11日，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指控被告人李耀新犯受賄罪一案，向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法院于5月15日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6月9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

本案控辯雙方的主要爭議焦點在于能否認定李耀新收受了安綏公司實際控制人楊春給予的一輛價值46萬余元的奧迪牌Q5汽車，該46萬余元能否計入李耀新的受賄總額。法院最終認定李耀新形式上是“借”，實質上是收受、占有楊春給予的奧迪牌Q5汽車，該車輛價值46萬余元應當計入李耀新的受賄總額。

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李耀新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賄賂共計1322萬余元，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且受賄數額特別巨大。2017年11月28日，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作出一審判決：一、被告人李耀新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二、扣押在案的被告人李耀新受賄所得財物，依法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文中李耀新為實名，其他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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