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有權
2016年12月底,恒飛公司工人陳某駕駛廠內叉車跨車間運輸物料,因貨物體積過大,遮擋駕駛員視線,陳某在路況不佳的情況下違規采用正向行駛的作業方式進行卸料,導致廠內一名工人被壓在物料下方致死。數月后,事故調查組作出的事故調查報告經市政府批準,該報告指出:“對事故責任人的認定及處理……李某,恒飛公司總經理,公司安全生產委員會主任,對公司的安全生產負全面責任,未有效落實特種設備安全管理領導責任,督促、檢查安全生產工作不力,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特種設備安全法》第十三條的規定,對這起事故負次要責任。”2017年6月28日,江蘇省淮海區市場監督管理局按照按照市政府批復要求立案調查恒飛公司及主要負責人李某在叉車事故中負有的特種設備安全生產責任,調查過程中,恒飛公司及主要負責人李某均未對事故調查報告內容表示異議,恒飛公司依要求提交了當事人李某在事故發生上一年度在恒飛公司年收入為19萬元的收入證明。
調查過程中,有執法人員認為,恒飛公司提供的李某收入證明不能采信,理由有兩個:一是李某作為大型企業高層領導,單位提供的年收入數據與社會認知數值相比明顯偏低。二是李某作為企業主要負責人之一,掌管本企業眾多管理權限,作為利害關系人,公司為李某出具的證明可信度和效力較低,應該采用稅務機關征稅記錄、養老金繳納記錄、住房公積金繳納記錄、銀行個人賬戶記錄等第三方提供的材料推算李某的上一年度收入,這樣數據更為準確真實。
筆者認為,能否采信恒飛公司提供的李某收入證明關鍵在于對安全生產事故責任人年收入內涵的理解。如果能夠厘清責任人年收入的內涵,責任人年收入如何取證更合理的問題應該也就迎刃而解了。
安全生產事故責任人年收入顧名思義就是負有安全生產崗位責任的當事人從事安全生產管理崗位工作所獲得的年收入,即崗位年收入,包括從事安全生產管理崗位工作所獲得的工資、獎金、補貼、津貼、福利等。涉特種設備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對本單位的特種設備安全生產工作負全面責任,其依法應該履行的職責包括:制定并有效落實特種設備安全管理制度、嚴格保著作獲獎、文藝比賽獲獎、彩票中獎等等,這些獎金與其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崗位職責沒有直接關系,不宜計入當事人年收入;另外當事人通過加班獲得的加班工資是否應該計入當事人年收入?筆者認為,當事人加班也是在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崗位職責,這些收入也是當事人在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崗位職責過程中獲得,也應該計入當事人年收入。
無論是先出臺的《特種設備安全法》還是后來的《安全生產法》,以及隨后頒布的這些法規實施細則,都有對安全生產事故責任人的擔責方式作出“年收入”一定比例的罰款,卻并未對年收入組成部分及計算標準作出統一規定,致使各地基層執法機關執行時對年收入的理解內容和計算標準莫衷一是,取證方式也是千差萬別。

筆者認為,當事人未能依法履職盡責造成安全生產責任事故的發生,當然需要追究其違法行為的行政責任,但“過罰相當”、“處罰法定”的行政處罰原則意證從業人員具備相應資質、嚴格執行技術規范、保證企業安全生產投入、依法組織職工安全教育、依法組織安全事故應急演練、規范特種設備事故處理等,如果因為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部署、督促、檢查安全生產工作不力,未能對安全生產工作履職盡責,致使企業發生安全生產責任事故,作為對企業安全生產負全面責任的當事人,理應對安全生產責任事故的發生承擔領導責任,接受有關行政機關的處罰,情節嚴重情況下甚至要追究其刑事責任,本案當事人李某就屬于這種情形。
對照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的工作職責也可以看出,當事人應該計算的年收入僅限于其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崗位職責所獲得的收益,即工資、獎金、補貼、津貼、福利等,不應包括當事人的其他收益,其他收益包括當事人的債權、股權、商標權、專利權、著作權等收益,利息收入,偶然所得(如彩票中獎)、繼承所得、投資所得、不動產租金等等,這些收益不該計入安全生產事故責任人的年收入當中僅因為這些收入的取得與當事人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崗位職責并無關聯,本案中李某崗位收入遠低于其在本單位的股份分紅,而社會認知對企業領導的收入類型是不加區分的,故恒飛公司提供的李某收入證明與李某崗位收入情況是相符的。
當事人在從事安全生產工作所獲得年收入中已被稅務機關征繳的稅收也應該從年收入中剔除,否則可能重復計算當事人年收入;當事人獲得的獎金如果是與其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職責直接相關,不論這些獎金是上級部門發放還是本單位發放都應該計入當事人年收入,如因獲得安全生產先進個人、先進集體等榮譽而發放的獎金,都與其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職責直接相關,但假如這些獎金與其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職責并無直接關系,譬如論文味著當事人只需承擔有限責任而非無限責任,且當事人受到的處罰必須有明確的法律規定而不能由執法機關和執法人員自由演繹和推定,這就要求相關執法機構既不能對當事人的違法行為不聞不問或重過輕罰、放棄職守,也不能因為當事人存在違法行為就隨意解釋法律或者擴大、加重當事人的違法責任,我們既要保證嚴格執法,讓違法者付出成本和代價,彰顯法律的尊嚴,同時也要承認、尊重和保護違法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在沒有法律明確規定當事人年收入確切含義及計算標準的情況下,當事人有權選擇對自己有利的理解方式和計算標準,筆者認為這是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并不違反法律規定,作為執法機關不宜輕易否定當事人的意見和選擇。
與恒飛公司相比,稅務機關、社保局、住建局、銀行等第三方與當事人沒有利益關系,且具有政府工作部門的性質,其提供的資料對于計算當事人的崗位年收入是否更為準確和客觀呢?筆者認為未必。
稅務機關的征稅記錄是對當事人所有合法收入進行征收的,其無需對當事人的收入進行“崗位收入”和“其他收入”進行分類征收,所以單從稅務機關的征稅記錄中我們無法推算當事人的年收入,而且,依照稅法有關規定,按照國家統一規定發給的補貼、津貼免征個人所得稅,企業和個人按照國家或地方政府規定的比例提取并向指定金融機構實際繳付的住房公積金、醫療保險金、基本養老保險金,也免征個人所得稅,但這部分收入的取得都與當事人履行企業安全生產負責人工作崗位職責存在直接聯系,這樣說來,如果可以用征稅記錄來推算出當事人的年收入,很明顯得到的結果會比當事人實際收入狀況低得多,與證據的真實性、關聯性要求存在巨大差距。
社保局的養老金繳納記錄和住建局的住房公積金繳納記錄都是根據個人工資基數進行計算的,根本就不反映當事人獲得的獎金、福利等其他崗位收入,因而采取用養老金繳納記錄和住房公積金繳納記錄推算出當事人的年收入,很明顯也會比當事人實際收入狀況低得多,也不能反映當事人真實收入情況。
銀行的個人賬戶記錄也存在類似情況,一是當事人的部分收入(如工作餐、公積金、保險、體檢費、實物福利等)并不通過個人賬戶,二是銀行對單位轉入個人賬戶的錢款性質并未區分,這就會使個人賬戶記錄很難推算出當事人的實際年收入,勉強推算出來的當事人收入情況也與證據的真實性、關聯性要求存在較大距離。
當事人所在單位作為法人機構,其依法具有承擔相應民事責任的資格和能力,必須為自己所出具證明材料的真實性、準確性負責,假如其提供的當事人收入證明是虛假的,就違背了《行政處罰法》第三十七條“有關人員應當如實回答詢問,并協助調查”規定的法定責任,必將承擔相應的法律制裁,但我們在不能證明其出具的證明文件虛假的情況下,奢談證據的證明力和可信度而排除恒飛公司提供的李某收入證明材料是不適宜的,因為任何證據都沒有絕對的證明效力,每一件具體的案件都有比較適宜的證據,這和證據提供者的身份高低貴賤沒有關系,只和證據的合法性、真實性、關聯性有聯系,就證據的合法性、真實性、關聯性而言,恒飛公司提供的證明材料是本案較為理想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