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蕊
多年以前,忘了是從哪一篇文章中讀到:有少年三人,出外野游。行至一所古廟,幸遇廟里的住持。老僧斷言,三人中的某一位日后必種大善因,成大善果。
三人且信且疑,下山后各奔東西各謀事業。其后,一人從政,一人經商,風生水起。偏偏那個老僧預言的,卻成了一名小學老師,平凡而寡淡。他們認為一定是老僧走眼了。
可是,多年以后,他們都老了,從政的有退位后的闌珊,經商的有營役中的身心俱疲,獨獨那位小學老師,身前成蹊,平和簡單,清淡出一身風雅。三人豁然頓悟。原來老僧從來沒有算錯,錯了的是他們昔日匆忙的心。
記得當年讀得這個故事時心頭曾暗自竊喜。慶幸自己從事了這份世上最善的職業——開啟幼童的懵智,引導他們以善、以真的眼睛,發現這個世界的善良與美好;欣欣然地期待長大,憧憬未來……真的,真的,是多么好、多么神圣的事。
然而,歲月更迭,諸事繁冗,勞心費神經年累月。慢慢地,工作上的繁重紛雜磨礪了情感,千差萬別的學生消磨了耐性。我的這顆師者心由初初的熱忱,到后來的迷茫,再到冷卻到麻木。如今,我仿佛已經找不到當年的那顆心了:學生犯錯,大聲呵斥,疾言厲色,氣急敗壞;學生惰學,擰眉叫家長,不堪其憂不耐其煩。抱怨,現在的學生怎么越來越笨,怎么越來越懶,怎么越來越不懂事;埋怨,學校瑣事怎么就這么多,種類繁多的各類檢查,怎么就這么累。后來的后來,我學會了安慰自己,算了,那么認真干嗎,都這歲數了,差不多就行唄。所以,我開始了差不多就行……
今年暑假,我最早當班主任的那撥學生大學畢業了,她們跟我聯系——群說,老師,我不回來了,我要在南方闖一闖。我囑咐,從事業到婚戀,叨叨得像個媽。萌說,老師,我大學四年,沒有辜負時光,畢業就考上了公務員,我想離父母近點兒。我支持,說應該應該,你父母只有你一個女兒,他們年齡也大了。寧說,老師,我想回去考老師……考老師?!我立馬勸阻,考老師干嗎?你知道老師多累多煩嗎?有別的選擇就別當老師,要地位沒地位,要清閑沒清閑。趕緊的,報考公務員……好像當老師的都有一種通病,都不希望親友當老師,重蹈自己的覆轍。仿佛間,教師的職業就是苦海,只能是不得已的選擇。
但,寧說,老師,你知道我從小的志向就是當老師嗎?小學時,我們都那么喜歡你,可以說,有你,才讓我有了當老師的念頭。你還記得你當年判作業給我們的洋蔥頭笑臉嗎?那是我們曾經多么向往的禮物。我畢業實習的時候,也這樣評價學生的作業,我告訴他們,這是我老師的專利。
我愣怔了,原來我也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好老師?記憶如閘,豁然打開。我想起了我的大頭,憨憨的純真,貪吃貪喝;我想起了我的世琪,他當年數落我的粗心,讓他何其不放心;我想起了我的眼鏡王子,關于一只流浪小狗的故事;我想起了我的耀成,張揚自己是小眼睛帥哥的貪心……他們從來沒有畏懼過我,但一個個都那么懂事,都那么善良幽默。他們說那是我給予他們的,他們說他們念著我一點一滴的好。王說,老師,我不小心弄壞了學校的材料,你卻自責,怕我弄傷了自己。趙說,老師,謝謝你幫我保守我那個丟人的秘密。李說,老師,我的那些傷悲如殼,只給你打開過……
我汗顏,我又做了什么呢?讓朝感恩,讓萌說我是她的崇拜?我只是盡了一個老師的本分,愛他們,等待他們,尊重他們而已。簡單如斯,竟能入駐人心,這是多么大的一筆財富?這是多么大的一種善業?那我又有何顏面嫌棄我的這份職業?如果說有了后來的種種不耐,只是我在職業行走的途中,丟了我的那顆初心,忘了如何愛他們,等待他們,尊重他們。
寧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我想起最初的自己,最初的那顆師心。我頓悟,老師,其實是很幸福的職業。耕耘童心,啟蒙智慧,何等神圣?這樣的職業價值與金錢無關,與地位無關。我們轉山轉水,才遇上了這份職業,又怎么可以嫌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