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冰峰
摘 要: 中世紀時期的英國,無論是文法學校還是大學,其教學都處于羅馬教會的主導之下,教學分別以拉丁語和神學為核心,以培養(yǎng)合格的教士為目的。宗教改革后,在王權與教權博弈的過程中,王權最終取得勝利。為了加強和鞏固英國國教在教育領域中的影響,都鐸政府對文法學校和大學的課程進行了規(guī)范和調整,雖然政府的初衷是加強對師生意識形態(tài)的控制,但課程調整在客觀上有利于英國近代教育的發(fā)展。
關鍵詞: 宗教改革 文法學校 大學課程
英國都鐸王朝(1485—1603年)的第二任君主亨利八世因繼承人的問題要求與王后凱瑟琳離婚,遭到羅馬教皇的否決,引發(fā)了英國宗教改革。1534年議會頒布了《至尊法案》,宣布英王不僅是最高的世俗首領,而且是最高的教會首領,標志著英國與羅馬天主教會的正式分裂。宗教改革不僅對英國的政治、經濟產生了影響,而且引發(fā)了教育領域的變革。本文主要從課程變革的角度探討宗教改革對英國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影響。
一、中世紀英國的文法學校及課程
文法學校是中世紀最有特色的中等教育形式,其最高宗旨是向學生教授拉丁語,因為當時無論是古典學問還是宗教信條都是用拉丁語寫成的,所以,掌握拉丁語是打開知識寶庫的鑰匙。拉丁語的學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包含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基礎階段即學習拉丁字母的拼寫和發(fā)音及詞的變化;第二階段為中級階段即寫作練習,體裁包括散文和詩歌;第三階段為高級階段,主要學習語言結構及語言哲學。圣奧古斯丁于597年在坎特伯雷大教堂設立的學校是英國最早的文法學校。從諾曼征服到14世紀中葉,法語教學一度在學校教學中占據主導地位。1345年理查德二世登基后,要求所有的文法學校放棄法語的學習,改學拉丁語。
英國學者A.F.利奇(A.F.Leach)根據附屬機構的不同,將文法學校分為七種類型:大教堂文法學校、牧師聯合會文法學校、修道院文法學校、慈善文法學校、行會文法學校、歌禱堂文法學校及獨立文法學校[1](7-55)。雖然文法學校附屬的機構多種多樣,但從教學內容看,文法學校教授的內容大同小異,主要向學生傳授從古希臘羅馬繼承而來的“自由七藝”(seven liberal arts)。“自由七藝”包括文法、修辭、辯證法、算術、幾何、天文學和音樂,其來源可追溯到古希臘。柏拉圖曾將學科區(qū)分為初級和高級兩類:初級科目有體操、音樂練習和識字;高級科目有算術、幾何、音樂理論和天文學。后來,智者學派增加了修辭和辯證法等實用學科。公元四世紀,“七藝”被確定為學校的課程。公元五六世紀,“七藝”被基督教接受,并為神學服務。六世紀時,意大利威維爾修道院院長卡西奧多魯斯(Cassiodorus)曾著《學術通論》一書,正式使用“七藝”的名稱。他將“七藝”看成是智慧的七根支柱,使“七藝”有了神學的依據。西班牙塞維爾(Seville)主教伊西多(Isidore)將前三科稱為“三藝”(Trivium),后四科名為“四藝”(Quadrivium)。“七藝”作為基督教教育的課程,至此定型化[2](10-11)。三藝屬于基礎課程,四藝屬于高級課程,中世紀的文法學校以教授前三藝為主。
到中世紀后期,隨著大學的發(fā)展,修辭和邏輯學逐漸成為大學的教學科目,文法學校的主要任務是向學生教授語法,為其進入大學深造奠定基礎。不過,正如奧爾德里奇所說:“在理論上,‘三藝是中等教育的基本課程,‘四藝是高等教育的基本課程。但在實際上,兩者有不少的交叉,特別是在十三世紀前是這樣。”[3](97)一些文法學校還教授法律和神學,如在約克和愛克塞特文法學校還教授法律(可能是民法),在愛克塞特和倫敦的文法學校還教授神學。事實上,所有的世俗大教堂都開設了神學課程,并有一位常駐神學教師[4](298)。
在中世紀早期,文法學校的主要目的是培養(yǎng)牧師。因此,其教學內容主要是為傳教服務。神學家拉班(784—856年)在其《牧師教育》中分別對“七藝”的宗教功效進行了闡述。他指出,文法是人文學科之本,“因為正確地寫作和講演的藝術是通過文法而取得的”[5](119),“《圣經》中有各種修辭法,如寓言、謎語、比喻等”,因此,“文法雖是世俗的,但無不有價值,對文法寧可學會而且嫻悉不已”。對于修辭,他認為:“誰嫻悉修辭,誰就能傳布上帝的圣言。”[5](120)通過學習辯證法,“我們認識善、造物主和造物三者的來源和活動”[5](121)。在拉班看來,學習后四藝同樣應該為宗教服務。
入門的語法課本都是羅馬人在公元四五世紀撰寫的,當時使用最普遍的是多納圖斯文法書——《小藝》和《大藝》。《小藝》以問答的形式進行編寫,主要為那些已經能說拉丁語但希望進一步提升的人提供指導。該書的主要內容包括詞的分類、詞的功能及如何正確地用詞等。《大藝》介紹了發(fā)音、字母、音節(jié)、格律和重讀,并從維吉爾的詩集中引用了大量例子詳細討論演講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多納圖斯的語法書因內容不夠全面、詳細,對母語為非拉丁語的人而言不太適用。當時較為流行的另一本較高級語法書為普里西安的《語法規(guī)范》。
二、中世紀英國大學的學科與課程體系
最初,歐洲大學一般都設有四門學科即藝學科(或文學科)、法學科、神學科、醫(yī)學科,其中藝科為初級學科,神學、法學和醫(yī)學是高級學科。牛津大學建立之初,以巴黎大學為榜樣,設立了藝學、神學、法律、醫(yī)學四個系科。1209年約有3000名教師和學生,學生年齡在14歲—21歲,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他們大多在教區(qū)學校和文法學校里完成早期學業(yè),進大學主要是為了學習神學等專業(yè)知識。大學的課程起初并不確定,各大學系科規(guī)定的課程不一致,在同一所大學里,前后略有不同。至十三世紀,課程才漸趨穩(wěn)定。
在中世紀,經院哲學是大學里重要的教學內容和研究對象。經院哲學產生于公元八九世紀,盛行于十二三世紀,它是一種基督教哲學。最早論證基督教教義的是教父學,教父學把希臘、羅馬哲學視為異端,反對理性和思考,提倡絕對信仰。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說教逐漸遭到人們的質疑。十二世紀古希臘和阿拉伯的哲學與科學著作大量被翻譯成拉丁文并流入歐洲,特別是亞里士多德的譯著被介紹到西方后,拉丁世界迅速掀起一股研究亞里士多德的熱潮,并在基督教世界引起信仰危機。教會起初反對亞里士多德哲學的學習,但效果甚微,轉而利用亞里士多德哲學為神學服務。1263年,教皇烏爾班九世正式承認亞里士多德哲學并允許學校師生學習亞里士多德哲學[6](66)。
經院哲學的主要代表人物為大阿爾伯特(Albert the Great)及其學生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大阿爾伯特力圖將科學知識納入神學軌道,為神學服務。他認為基督教義和希臘哲學、自然科學可以并行不悖,既要汲取科學知識的成就,又要保持傳統(tǒng)基督教會的尊嚴。托馬斯·阿奎那是經院哲學體系的集大成者,他的主要著作是《神學大全》。托馬斯·阿奎那抹殺了亞里士多德哲學中一切活生生和有價值的東西,利用亞里士多德的形式邏輯來論證基督教神學,為教會和封建統(tǒng)治作辯護。
經院哲學對中世紀大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經院哲學自阿奎那之后便流為一種煩瑣、荒謬的冗長爭論。經院哲學家不探討自然和現實生活,專從教會的信條中尋章摘句、加以認證,并以之作為人們必須奉行的行為準則,宣傳凡是圣經的說教均為絕對真理,凡是教會的信條都是天經地義。這種拘泥于教會的傳統(tǒng)偏見,脫離實際生活、咬文嚼字、死啃書本、沉迷于文字游戲式的概念推理,不顧客觀事實的迂腐學風,成為禁錮人們頭腦的精神枷鎖。但“經院哲學把模仿的法則同理性的法則結合在一起,把權威的規(guī)定同科學的論證結合在一起”[7](81)。這意味著在經院哲學內部,蘊含著懷疑信仰而崇尚理性的新思潮。
學生通常要花4年—7年的時間修完基礎課程,只有在修習完藝學科的課程,獲得藝學碩士學位后,才能進入更高級的專業(yè)學習。在高級學科中,法學課程分民法與教會法兩類。民法主要研習羅馬法。教會法的重要學習內容有《宗教法典大全》、《教令集》、《教令集外編》及其評注等。醫(yī)學課程主要學習希波克拉底、加倫的著作和一些阿拉伯人的醫(yī)學著作。神學課程主要以《圣經》和被視為基督教條全集的皮埃爾·龍巴爾(Pierre Lombard)的《警句讀本》(Livre des Sentences)為基礎,同時以古典神學家和新派神學家的評注為補充[8](46)。在神學院,學習時間比其他專業(yè)系科的學習時間要長。神學院是培養(yǎng)主教、牧師的搖籃,不少教皇都是神學院的畢業(yè)生。“理論上說,不經藝學院便不能進入高級學院。在藝學院、法學院、醫(yī)學院,必須經過6年—8年的學習才能獲得授課準許證。在神學院,則需要15年的學習時間,而在35歲之前不可能獲得神學博士學位”[8](52)。可見,神學在大學占有非常顯赫的地位。
三、宗教改革對英國文法學校及大學課程的影響
宗教改革后,英國教育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因為隨著修道院和歌禱堂(chantry)的解散,一些附屬文法學校隨之消失。在此基礎上,都鐸王室興建或重組了一些新的文法學校,如亨利八世在廢除了許多修道院學校后,重建了11所由世俗教堂創(chuàng)辦的文法學校[9](556)。1547年至1553年,愛德華六世國王創(chuàng)辦了一些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文法學校。除了對學校資源進行了較大的調整外,王權對英國文法學校和大學的課程調整也有了新的取向。
宗教改革對文法學校課程的影響主要表現為王室指定發(fā)行統(tǒng)一的文法課本。與十四五世紀英國政府對教育持冷漠態(tài)度不同,政府從十六世紀開始關注教育,政府意識到教育在主導人們思想上有巨大作用,因而加強對教師的監(jiān)督,強調教學內容的一致性。此前的文法課本都是手抄本,盡管有相似性,但許多教師會根據自己的意愿進行刪改。1500年之后,由于印刷業(yè)的出現,大規(guī)模地出版文法課本成為可能。1520年代,出現了幾種不同版本的文法課本,主要有約翰·斯坦布里奇(John Stanbridge)、約翰·科利特(John Colet)和伯羅特·惠廷頓(Robert Whittinton)編寫的三個不同版本[10](255)。
為了統(tǒng)一文法學校的教學,1542年亨利八世規(guī)定由伊拉斯謨、科利特和里利等人編寫而成的《里利文法》(Lily Grammar)為英格蘭文法學校唯一授權的拉丁文課本,明確禁止文法學校使用其他教材,目的是形成統(tǒng)一的語法體系和規(guī)則。從此,里利文法取代了中世紀盛行的多納圖斯文法的地位。相比多納圖斯文法而言,里利文法更加復雜,學生要通過死記硬背的方式逐漸掌握。
1547年12月2日,愛德華六世國王發(fā)布旨令,規(guī)定學校只能使用亨利八世國王授權發(fā)行的文法課本。1559年伊麗莎白女王頒布旨令要求各學校教師只能教授亨利八世和愛德華六世國王指定的文法[11](258)。該教材以修改的版本繼續(xù)存在了約三個世紀,直到1858年。正如霍斯特·沃特森(Foster Watson)所說:王室統(tǒng)一文法,其本質與教會發(fā)布權威的教條是一樣的[11](265)。發(fā)行統(tǒng)一的文法課本最能體現王室的權威,而且亨利八世國王看到了吸納伊拉斯謨、科利特、里利等著名教育家觀點的重要價值[12](18)。除統(tǒng)一文法教材外,政府還規(guī)定文法學校教師應講授按英國國教教義編寫的《教義問答》[2](267)。部分學校還將希臘語或希伯來語列入課程表[3](106)。例如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格蘭瑟姆(Grantham)學校和圣比斯(St. Bees)學校,學生要學習拉丁語和希臘語[13](107)。
宗教改革后,為了使大學擺脫教皇的控制,自亨利八世后都鐸王朝的歷任國王都曾向大學派出巡視員,通過頒布法令、法規(guī)的方式加強對大學的管控。除了加強對師生宗教信仰的控制外,在課程上也進行了較大的調整。
隨著馬丁·路德“因信稱義”教義的傳播,以及希臘文和希伯來文原版《圣經》的發(fā)現,教徒們希望學習和提高希伯來文和希臘文的水平,通過閱讀原版《圣經》,實現與上帝之間的直接對話和交流。政府為了打破教會對《圣經》解釋權的壟斷地位,清除教皇對大學的影響,要求大學開設希臘文和希伯來文講座。亨利八世先后于1540年和1546年在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設立了神學、民法、醫(yī)學、希伯來語和希臘語5個欽定教授席位。1535年王室巡視后,劍橋大學的岡維爾學院、基督學院、女王學院和國王學院設立了希臘語講座,十六世紀四十年代初,國王學院增設了希伯來語講座[14](253)。圣約翰學院開設了希臘語和希伯來語講座[15](866)。牛津大學的新學院、萬靈學院、馬格達萊恩學院、默頓學院和女王學院設立了希臘語講座[16](37)。
1535年王室巡視委員會禁止劍橋大學師生學習中世紀經院哲學家如頓斯·司各圖斯(Duns Scotus)的著作。彼得·隆巴德(Peter Lombard)的《語錄集》被禁止學習,因為它被看作是支持教皇權威的堡壘之一[12](110-111)。1549年,愛德華六世王室委員會任命了十名視察員分別到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進行巡視,對大學課程再次進行了調整。例如,取消拉丁語法在大學中的教授,鼓勵民法的學習而取消教會法的研習。
法國哲學家阿爾都塞認為教育與國家權力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權力對于教育的滲透集中體現在課程的設置方面。英國王權在與教權博弈的過程中,由于王權最終取勝,因此能夠按照王權的意愿對學校課程進行調整,以鞏固英國國教會在學校中的影響。課程調整打破了教會對教育的壟斷地位,擴大了教學內容,注重知識的實用性,在客觀上有利于英國近代教育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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