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悅
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
中國紀錄片在近幾年有著非凡的變化,無論是在題材的選擇上內容的創作上,還是在表現風格上,都畫出了一道濃墨重彩的“印跡”。尤其是一批具有現實題材風格紀錄片,其抓住社會現象,利用豐富的時代訊息,透過多樣的影像方式,反映當代精神,從多方面透射出中國各層次的發展和變化,不斷涌現一個豐富多彩并且紛繁復雜的社會面貌。《人間世》在圍繞展開多個醫院環境的同時,賦予其多樣化之外重要人生場景;在客觀紀錄醫生、患者、家屬等生活常態的同時,深入其表面之下挖掘內心故事;在觸碰講述現實所不愿提及敏感話題的同時,發掘其背后所導致的各種原因;在見證體會病患努力改變命運的同時,上升其為常理之上的哲學性思辨。
在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上,該片獲得“最佳紀錄片導演”和“最佳系列紀錄片”兩項榮譽大獎,若是將《人間世》置于整個中國紀錄片發展脈絡中來看,其所引起的關注和討論意味著該片將成為中國紀錄片歷史上的重要一筆,而其多維度的敘事空間相互交織所傳遞出來的深刻藝術思考和意義更是產生重要影響的原因。因此,筆者以環境、心理、社會三部分展開《人間世》敘事空間分析。
《人間世》以醫院為主要拍攝地點,通過全景化的紀實拍攝,記錄一般觀眾無法看到的場景及醫患生態。看似在不同醫院體現出的病痛折磨和生死考驗,在這背后,卻組接成醫院環境本身成為故事的重要表現對象,再加上客觀全面的拍攝方式,即展現了最震撼人心的生命場景。真實即動人,《人間世》就是大膽的把一切生命痕跡和人生變化呈現出來,給予視聽上的刺激和震動,由此其環境空間的塑造和構成具有更深層的含義。
一方面,寬泛地說,《人間世》涉及不同醫院所發生的不同故事,雖然每個醫院都有特定疾病的擅長領域,但是當疾病來臨時,所有醫院都在同心協力的一致與疾病作斗爭,都在為病人出謀劃策。另一方面,細致的說,《人間世》發生的原點為醫院,醫院治病救人的場景狀態是重要的表現對象。可是患者們體驗的生與死,家屬們經歷的悲與喜更是環境空間的重要構成。在醫院的背景空間下,一個個生命的真實狀態,一個個人物的命運走向,一個個家庭的冷暖情景,都是在刻畫人生百態。病人痛苦、心酸的經歷和無可奈何的命運展現與得失榮枯組接成了醫院的悲歡離合。
更重要的是,《人間世》把醫院固定的醫療場所上升為生命的“觀看之地”,客觀的醫院紀錄即賦予了當代生活的真實現狀、人生的真實面貌、生命的真實承載,極大的增強了片子深刻性和戲劇性,引發了觀眾持續的關注度和評論熱潮,更在故事的基礎上直面生命和現實的欣喜與殘酷。
從視覺元素來看,“尋求新知、呈現事實,是紀錄片的基本功能”。《人間世》深入到正在發生的醫療事件中,以一種現場目擊的形式,更好的讓故事本身說話,擺脫了以往紀錄片追求懸念的故事化敘述,真實具體的展現拍攝患者在此過程的情狀。
從聽覺元素來看,“《人間世》把同期聲作為其語言空間的中心”①:醫生和家屬的溝通,患者和家屬的真情流露,不僅承擔了語言的敘事功能,而且真正體現了在面對疾病和痛苦時人們的聲嘶力竭和無能為力。與此同時,《人間世》也從第一人稱視角給客觀的記錄添以顏色,把直觀的事實通過“我”進行講述,系列之間男女的輪換配合,具有親切的主觀感情色彩,增強了其情感表現力。
《人間世》畫面語言元素的結合創造出其獨特的視聽空間,該片用趨于自然的鏡頭拍攝方式加上溫情的關注,透視了醫院背后的殘酷和痛苦。其以質樸的具象闡述深邃,以和諧的存在解構現實,以感性的質感詮釋理性,令看似簡單的醫院環境穿過視聽空間的美妙結合,被賦予更高層次的人生處境和生命奇景。
“心理空間是指反映人物內心活動的形象空間,或因觀者的情感動因而形成的空間形象”,《人間世》把場景空間的結構內容關系與極具特色的環境氛圍相結合,通過重復性、具有變化的物品形成某種象征意義和特定紀錄片熒幕風格,揭示人物內心活動空間。由此對人物的心理空間的構建,《人間世》記錄了眾多讓人過目不忘的人物角色,每一種真情流露,每一處真實獨白,都能喚醒觀眾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人間世》堅守著客觀與真實,其必然直接面對和展現人物的豐富的內心世界,這種人物多彩的心理空間構建更深入人心。片中無數次直白的展現病人或者家屬的抱頭痛哭的場面,無數次徑直的展現家屬在手術室外等待焦急或恐懼的場面……一切的一切都在直接展示人物內心世界的精神、思想等的形象空間。
《人間世》第九篇章以“愛”為主題,捕捉懷孕患癌媽媽張麗君的一點一滴。從得知患有癌癥的那一刻起,該片就呈現了張麗君家人們的悲痛情緒,雖然在鏡頭里張麗君不斷地露出燦爛的微笑,但是在這種微笑之下更能夠襯托她的心酸和無奈。一直到最后,張麗君托著病累的身子和家人共度“倒數的人生”,溫暖卻又冰冷,親切卻又遙遠。張麗君一家人的悲歡離合毫不避諱地與觀眾分享和探討,因愛而生的希望與最終的痛苦,沉痛和樂觀的不斷交織。《人間世》正是通過呈現這些心理情感的矛盾、轉換等等直白的表現給觀眾帶來視聽上的沖擊,其鏡頭下所帶來的心理穿透力無以言表。
《人間世》雖為紀錄片,沒有電影夸張式的“閃回”或“夢境”的敘事方式,但是其最大的特點利用細節上的意象塑造人物的心理和突出心理的變化。在每一篇章的空間里,醫院如戰場,手術刀、手術管子等填滿醫生幾乎所有的工作嚴肅的醫院環境強烈刻畫了醫生爭取一切機會為病人獲得生機的心理。在第一篇章《救命》中,攝影師用鏡頭捕捉醫生們額頭沁出的大滴汗珠、帶著醫護人員體溫的血袋,黯然離去的背影,真正揭示了急診醫生在治病救人的過程中內心的變化:焦灼——竭力——無力——失望。除此之外,《人間世》還有繁多物品的出現代表心理或者情緒,比如第四篇章《告別》講述了在臨終關懷病房發生的故事,王學文過50歲生日的第二天,臨床的病友就離開了人世,其床頭的蛋糕在鏡頭下顯得異常冰冷,而王學文緊緊攥著這座旋轉木馬的動作,雖然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能夠發現,這座旋轉木馬是他對病友最后的悼念。
不管《人間世》直接展示人物內心世界的精神、思想等空間,還是間接意象性地表現情感空間。他們總能夠觸碰到人心最溫柔或者最深處的那一點,構建內心深處繽紛多樣、紛繁復雜的心理空間。
亨利·列斐伏爾作為法國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始終將空間置于社會框架之中,認為“正是人類社會本身的存在和行為創造,才得以令空間現身并蘊涵其中,社會關系依托空間而存在并將自身投射到空間中……”②而且,在列斐伏爾空間思想中,最顯著成就則莫過于被譽為“具有后現代意味”的社會空間三元組合,即“空間實踐—空間表征—表征空間,這就與符號學中能指—所指—意義的三元組合。”③因而,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一個個發生在醫院能指各異的不同故事人物但其所指和最終意義卻在某種程度上高度統一的串聯構成了紀錄片《人間世》。
對于該片而言,《人間世》圍繞著十個主題,講述了在醫院背后無數個生與死的故事。以《人間世》中所涉及到的主題為例,不同內容、不同主題的符號串聯,真正構成了現實社會空間的形態和表征顯現:《救命》這一篇章記錄了4場生命的救治,年輕生命的離去展現了醫生“救”和家屬的“焦”,其深刻主題即救治生命是醫生刻不容緩的責任和職業道德素養;從第一篇章《理解》抓住了在一線工作的急救人員,現實給予120急救帶來太多無可奈何,面對永遠在急救路上的工作人員,工作生活的展現需要的是人們的明了,到最后《人間世》,故事的集合繪述生命的畫卷,主題的總結鋪陳人生的盡現,焦點的綜合集聚社會的寫照,各種故事、各樣主題凝練了整個社會狀態。
社會的基本構成要素是個人,其重要組成單位是家庭,也就是說,在社會中,個體和家庭的生存是重要空間的組成部分,對于紀錄片來說,同樣如此。《人間世》講述了在醫院背后面對生與死的患者和家庭和盡力治愈病人的醫生們,利用他們作為該片主要人物符號,赤裸裸鋪開和建立真實社會。根據成片,醫生作為醫院治病的一種重要人物符號,另外,患者和家庭更是醫院存在數量更多與更核心的人物,他們通過自己作為符碼創造了醫院所存在的社會空間。所以,不管是醫生還是患者,《人間世》通過醫院透射各種各樣人物,他們作為符號不斷“進進出出”,共同塑造了醫院這一社會空間并訴說真實而沉重的社會話題。
就《空間的生產》文本來看,列斐伏爾對空間的理解無疑是這樣一句話“: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涵著某種意義。”《人間世》利用符號的表達匯聚了醫院的社會空間,但這不僅僅是一種社會現象,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其透露出來的還是符號背后的深層內涵和意義。第一層內涵為給予醫生本質解釋。《人間世》每個篇章結束之后,都會用數據化的手段進行總結,更重要的是第二層內涵,即深度思考現實和矛盾的來源。片中比較溫和和隱晦的展現緊張的醫患關系的畫面,僅僅是家屬對于醫生的質問、指責、甚至是抱怨。周立軍為母親手術后出現的血栓問題一句句的犀利發問體現了醫生和患者家屬之間微妙的關系,然而本片卻在關系的基礎之上去探求和思考造成的原因,片中采訪了就醫的患者,在生死一線奔波的醫生,還有醫院現場不加干預的真實常態,數據數字畫面的直觀呈現,最終成片的解說詞引導,在該片的細讀分享之下,能夠發現醫患關系矛盾的原因昭然若揭。
在《人間世》中,很多故事都是以主題符號為核心,以人物和家庭符號為重點形成社會空間(空間表征)的種種,而這此基礎之上,隱藏在故事和人物背后,整部紀錄片映射著對現實的思考和認知,及社會空間的實踐:復雜的社會現實到底如何解決?醫生到底能做到哪里?如何把握醫患之間的理解與溝通?一系列凝聚的符號是社會豐富意義的物質載體和媒介的攜帶和凝縮,而這正是《人間世》取得成功的關鍵原因。
《人間世》利用視聽的空間藝術把普通的醫院環境上升為整個生命的透視之地;利用直接和間接的方式打開人物的內心,迸發觸動深處的情感;利用各類主題符號的串聯,人物和家庭符號的相接,構成現實社會的真正常態;利用一個個“實驗”和“體驗”的實例揭示人生哲學和終極倫理在片中得到完美的詮釋。《人間世》創造著自己三個維度的敘事空間,在當下眾聲喧嘩的世象場景中,這樣一部具有現實意義的紀錄片直擊現實、人性、生命等等內容,表現出強勁的社會影響力和極佳的口碑效應,其作為有關醫療問題的選擇與制作給中國紀錄片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影響,而對于《人間世》敘事空間的讀解更為后來者不斷研究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