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鈞
楊大爺是罵罵咧咧搬進小區的。
孩子們勸他,鋤頭什么的,扔掉算了。他舍不得,只好塞在角落里。
“萬一有個用呢。”他總是這么說。
當初拆遷時,楊大爺是最后一個簽約的。滿地瓦礫堆里,他家像一座碉堡。屋前面的菜地里,蠶豆開花,豇豆上架,芋艿臨河而立,葉子像一把把傘,隨風搖曳。楊大爺不慌不忙,拾掇著自己的菜地。
“打我從娘胎里出來,就住在這里,他們能把我怎的!”
這樣僵持了半年有余,眼看黑云壓城,楊大爺終于松了口:他家這么多地,可以分到好幾套房,兒孫們選哪里隨他去,他必須住在底樓,底樓接地氣,必須住在這個位置,這個位置才是他家的,別人家住過的地方,他不安生!
搬進來時,小區里還七零八落的。樹剛剛移種,支著護架;只廣場中心,移植了草皮;路邊河灘,還荒草雜生。
楊大爺不喜歡搓麻將。當初,他在自家園子里種菜,一年四季,從不讓地閑著,就是河邊都舍不得荒掉,還種了一道茭白。一大早,他就去菜場賣掉。有了錢,手頭就活絡,要喝點酒就喝點酒,要抽點煙就抽點煙,還身子骨靈活。可是,如今,在這里住了十天半月,就仿佛住了三年五載似的——這日子實在太長了。
“這自家的房子,住著咋像是客店似的!”
楊大爺走在小區的路上,手沒處放,靠在后面吧,像村長,可是自己從沒做過村長;放在前面吧,像娘們,又沒個毛線籃。他的手,是拔草的手,是提鋤頭拎簸箕的手。他的手像松樹皮,開裂的。楊大爺在河邊踟躕了會兒,蹲坐在一塊亂石上,抽悶煙。
忽地,他有了主意。對呀,這地不是我家的嗎?
“楊大爺,你這是干嗎呀?”“我整地啊,種點青菜蘿卜什么的,荒著多可惜……”楊大爺拄著鋤頭,笑著與人搭話。都是村里人,見怪不怪。自然也有風言風語:這老頭子,有福不會享,寧愿做阿鄉!
不幾天,菜畦里長出了菜秧。菜秧像娃娃,見風就長,又沒幾天,一片綠汪汪。
楊大爺侍候這些菜秧更精細了。才這么一小塊地,只須拎幾桶水就夠了。楊大爺每天都有活干。今兒個,拔一會兒草;明兒個,翻一會兒地;真沒事干了,他揀幾塊瓦礫,扔到角落里。
菜一天一個樣,他看著喜歡。“老楊,你的番茄種得真好,你看,把枝都壓歪了。”“這排豇豆,長得真好!”楊大爺聽人夸他,就讓人拿去些。現在,他不去菜市賣了。
看著這塊菜地都長得好好的,真沒事干了,楊大爺跟老伴去了幾天女兒家。回來的路上,楊大爺想著該給菜地施點肥了,河邊的一畦芋艿快能收了,先試著挖一株看看。誰知,一到河邊,看到的竟都是草坪,剛剛貼上的,還半死不活。他不由得大怒,大罵起來:“哪個天打雷劈的,趁我不在,把我的菜地毀了,你種草吃草去吧,畜生要吃草,人要吃菜,吃飯……”
他拿來鋤頭鐵鏟,把草皮都扔到了河里。物業的人赴緊出來勸阻他。物業主任說:“這是小區的公共綠地,你怎么能毀壞公共綠地呢!”“誰讓你們把我的菜地毀了!”楊大爺依然鏟個不停,物業報了警。警察來了,楊大爺挺身而出:“把我抓去吧!”
這事就犯難了,都是鄉里鄉鄰的,犯得著上綱上線嗎?
這天夜里,物業主任來到楊大爺家里,讓楊大爺消消氣,扔掉的草皮算了,種菜就種菜唄,別的地方的草皮千萬別再鏟了。他好聲好氣地說,楊大爺的氣也消了。
“就當我這茬莊稼白種了吧。”
楊大爺重新拾掇這一小塊菜地。第二年,這塊菜地里,又是蠶豆開花,豇豆上架,芋艿臨河而立,葉子像一把把傘,隨風搖曳。
人說,這是小區里的“農家樂”,不比草坪差。
(選自《寧波日報》,有刪改)
問:結合全文,簡要分析楊大爺的形象特點。
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