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音畫 品味人生

尺八

2018年2月27日，莫凡作曲的《夢中園之（彩之旅）》聲樂套曲室內樂音樂會在國家大劇院上演。在這場沙龍式的音樂會上，龔爽、王澤南、王一鳳、黃訓國、紀懋懋五位青年歌唱家，在何嘉煒、張伯倫、谷麗莎的鋼琴三重奏中，為我們出色演繹了五首獨立的聲樂作品和《彩之旅》聲樂套曲，讓觀眾們在純凈的音樂之聲中暢游古今，思量人生的來路前程。

音樂會的上半場由《洛神賦》《相思令》《釵頭鳳》《春夜喜雨》和《彩虹》五首作品組成，前四首為古詩詞譜曲，第五首是無實詞的女聲二重唱。其中，《洛神賦》《釵頭鳳》和《彩虹》所表達的內容、情感與形式相對復雜，《相思令》和《春夜喜雨》的情境相對單純。

《洛神賦》節選自莫凡的同名清唱劇，為曹植辭賦名篇譜曲。關于曹植《洛神賦》到底是以甄宓還是亡妻為原型，是《言情》還是《寫志》，并不在音樂創作的探討范圍，作曲家在創作中采用男高音與女高音的獨唱、重唱相結合，直抒胸臆地闡釋辭賦中《恨人神之道疏兮，怨盛年之莫當》的無奈與傷感。部分字詞采用韻白，很有古人誦讀時的意味。《相思令》是為北宋林逋的詞作譜曲，林逋此人不入仕途，孑然一身，史有《梅妻鶴子》之說。這篇《相思令》似乎是詩人內心不為人知的一段情愫，站在女性的角度抒發了與相愛之人《羅帶同心結未成》的悲哀。聲樂素描在重點字詞上多在小三度或純四度間環繞，描繪出女子《愁思縷縷心頭繞》的相思意難平，角調式的選擇也為音樂增添了許多惆悵。《釵頭鳳》的構思很有新意，將陸游的《釵頭鳳·紅酥手》與唐婉的《釵頭鳳·世情薄》合為一體，讓這對八九百年前的《苦命鴛鴦》在音樂中《再次相逢》，雖然這相逢依然愁苦。音樂先請男高音和女高音分別詠唱兩首詞的上闋，再用疊唱與對位的形式，將兩首詞的下闋交替展現出來，并在《錯》《莫》《難》《瞞》的疊韻中將凄苦之情推向高潮，然而即使是這里的高音區，也如同上下闋仄韻中遍用的下行音調一般，被一點點《拽》下來，仿佛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命運的沉淪。

如果說這三首作品主打的是《悲情牌》，那么《春夜喜雨》和《彩虹》則是明亮歡快的。《春夜喜雨》應該算是小學生的必背古詩之一了，標題中的每一個字都算是關鍵詞，尤以《喜》字為先。作曲家將這首歌曲安排給了男高音。黃訓國亮相后的頭兩句，立刻讓人聯想起這樣一幅畫面：初春月色里，剛剛被雨水洗亮的鵝卵石小路上，一位年輕書生信步走來；鋼琴間奏里的同音重復，仿佛路邊已經寧靜入睡的閣樓上，從屋檐邊滴答落下的水珠聲響，晶瑩俏皮，伴著書生一路而去。《彩虹》全曲沒有歌詞的幫襯，想要完成彩色的意境，就全憑音樂的魔力了。這首作品是作曲家1990年代與鄭小瑛及她的《愛樂女》室內樂樂團合作期間創作的，有過管弦樂版本，有過加入琵琶和三弦的室內樂隊版，也有過用兩件樂器演奏的版本：在音樂凝練為雙聲部時，由于考慮到音準難度，還曾經做過女聲與長笛的版本。而這次作曲家則是交給兩位抒情花腔女高音來完成。全曲是慢一快一慢的結構，可以細分為《悠悠山歌》《安詳夜曲》《篝火歌舞》《山歌漸隱》四個部分，在調性、音準、節奏和情緒上十分考驗演唱者的功力，龔爽和王一鳳很好地完成了這部作品。龔爽的聲音晶瑩剔透，水晶一般，王一鳳的聲音則更為溫厚，仿佛絲絨，兩種各有特色又同樣飽滿的音質相互交纏、彼此包容、間或撞擊出獨特的和聲效果，閃出寶石般的光彩。音樂抒情時宛若空谷百靈，高飛俯沖、自由舒展，活躍時快速模進、你追我逐，猶如被篝火照亮的、姑娘那黑黝黝的眼睛，閃亮的光芒轉瞬消失在狂歡的人群，讓人捉摸不定。這首女高音二重協奏曲憑借著七彩斑斕的音色碰撞，贏得了現場觀眾的由衷贊嘆，也成為音樂會后第一首流傳于網絡的作品。

下半場是音樂會的重頭戲——聲樂套曲《彩之旅》。這部套曲的創作緣起于2016年，當時華彩歌劇藝術中心的代文華找到了莫凡，希望能夠為華彩美術館館藏作品曹達立的畫作《夢中園》創作一部歌劇。莫凡既被曹達立的畫作和代文華的熱情所感染，也深知一部歌劇創作的難度，在幾次溝通后，確定創作一部聲樂套曲《彩之旅》。

《彩之旅》包含《綠島》《紫苑》《黃丘》《藍港》《橙廬》《青塢》《紅廊》七個樂章，以七種色彩展現一位藝術家從青蔥少年到遲暮老者的不同人生階段。這一布局首先來自畫作的旨意，正如曹達立在談起創作心得時說的：《人生的路像《夢中園》一樣，你不知道下一步發生什么，你也不知道你將來會走到哪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莫凡在看到這幅長畫時深受震撼，感到畫中蘊藏了畫家的很多故事。于是，這部聲樂套曲以一位藝術家的視角，通過帶有潛在戲劇情節的線索，串起了七個不同色彩的樂章。

依照莫凡的創作習慣，整部套曲依然是詞曲一肩挑。音樂也不同于上半場的純鋼琴伴奏，而是采用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的三重奏形式，在不同樂章采用不同的器樂組合、加入不同聲部角色，力爭在室內樂的形式容量之中進行色彩更加豐富的創造。與此同時，演員們通過簡約的服飾色彩、必要的肢體動作，尤其是細膩的聲音色彩變化，塑造出不同身份、不同年齡、不同心境的人物形象，讓這部聲樂套曲有了更鮮明的戲劇色彩。

《綠島》采用男高音與鋼琴三重奏形式，在輕盈快速流淌的音樂中，描繪了一個滿目新綠的春天，展現出青年畫家在初遇繆斯女神時的狂喜——《天使在遠方揮手，露出了誘人的微笑。》《紫苑》采用男高音、女高音與小提琴、鋼琴，在舒緩中描摹出紫色的浪漫與神秘，《淡紫色的情愫、甜紫色的歡暢、青紫色的思緒》，既可以理解為懵懂中的愛情，也仿佛對藝術的朝圣。這位女高音既是戀人，也是藝術女神，或是帶來藝術靈感的愛情使者，總之，她裹著一層紫色的光芒。《黃丘》采用男高音、大提琴與鋼琴，引子里鋼琴的六度下滑仿佛腳邊一股秋涼卷起了落葉，讓人們看到一條鋪滿金黃葉片的林間小路上，一個緩緩前行的背影——大提琴低沉的聲線中隱含著藝術苦旅的孤獨，給了我們一個藝術的秋。《藍港》是女高音、男高音與鋼琴，色彩依然是陰郁的，但比上一樂章更加醇厚，男女起伏的重唱中既有對曾經夢幻的回憶，也有理想不滅的堅守。《橙廬》是男高音、小提琴與鋼琴，三拍子為主的輕盈節奏中，藝術女神纏繞在小提琴婉轉的絲弦上，仿佛天使飛舞盤旋，重新眷顧在藝術家身旁，于是《飛龍走筆，畫布跳起了舞，淺吟低唱，飛濺起了幸福》。《青塢》是女高音、大提琴與鋼琴，展現了藝術家背后的那個女人對愛人的依戀、敬重與心疼不舍，《我最親愛的人啊，風霜已攀上你的頭顱，滄桑正浸染你的傲骨，我只能默默為你奉上虔誠的祝福。》大提琴在這里扮演了藝術家的形象，與女高音相伴相惜。《紅廊》是套曲的最后一個樂章，之所以選擇《紅》，既因為這是畫作中最重要的一種色彩，是畫家旅居海外多年后記憶里仍揮之不去的北京景山公園長廊的顏色，也是代表藝術家火一樣熾熱情感的顏色，那正是中國紅的顏色。這《紅》因為是祖國的象征，才深刻烙印在藝術家的心中，是不論走到哪里都無法磨滅的血脈相連的深情。在這一樂章里，男高音、女高音與鋼琴共同演繹了人生的《起承轉合》，前六個樂章的音樂動機也在這個樂章里集中出現，行腔走韻中充滿了濃郁的京味兒。既有輕快高昂的《曾在紅廊中奔跑歌詠、談笑風生、海闊天空》，又有沉重低緩的《轉瞬間童顏鶴發人清瘦，艷羨這紅廊中的伴侶情意濃》，最后堅定信仰唱出《最美的色彩還是這紅廊的紅》，音樂在激昂中走向尾聲。

《彩之旅》里既有曹達立的人生，也有我的人生，但它又不是具象的，其中也有很多我們兩人都沒有經歷過的故事。這個作品描寫的是藝術家的一生，也是普通人的一生。》莫凡在演出結束后這樣說。的確，如果說從畫作到音樂，調動起的是五官相生、六根互用的通感原理，那么畫家、作曲家與聽眾之間圍繞《人生》產生的共鳴，則是更高層面的一種通感。正是有了這種人類情感的共通性，才能讓我們忽略身份、超越年齡、甚至跨越種族，在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同時，上升到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