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
【摘 要】 奧斯汀家庭小說創作的真實性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描寫對象的真實,以日常生活為書寫對象,重視細節的精雕細琢;二是對社會問題的真實折射,通過家庭日常生活瑣事,奧斯汀反映了一系列婚姻制度和倫理習俗等社會問題;三是敘述藝術的真實,局限性的第三人稱視角和有節制的情感表達方式,讓小說呈現出非戲劇性、貼近日常生活真實的審美風格。
【關鍵詞】 奧斯汀;家庭小說;真實性
根據《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的說法,簡·奧斯汀是“第一個現實地描繪日常平凡生活中平凡人物的小說家。她的作品反映了當時英國中產階級生活的喜劇,顯示了家庭文學的可能性。”作為一個普通鄉村家庭出生,從未涉及寬廣題材的女作家來說,奧斯汀的偉大和獨特之處就是通過細致入微的現實生活場景來表現普通人的生活狀態與情感。這種以日常瑣事來刻畫人心,以家庭為點,輻射當時英國社會意識形態和世俗生活的寫作方式,開創了家庭小說的新局面。
一、描寫對象的真實——以細節表現日常生活
1、聚焦日常生活
奧斯汀所處的時代,正是庸俗無聊的“哥特式小說”和“感傷小說”盛行的年代。
奧斯汀的小說破舊立新,不再追求哥特小說的怪誕離奇和感傷派小說的矯揉造作,回歸真實和平淡的寫作,關注普通人的日常家庭生活,用樸素的文字記錄了英國的田園風光和鄉紳淑女的日常生活世界。
奧斯汀的小說沒有宏大的敘事和廣闊的時代背景,淡化了社會沖突和重大歷史事件,將崇高性和傳奇性從作品中消解,直面日常生活, 將人物置身于日常生活狀態的世俗關懷之下。奧斯汀的小說著眼于鄉村三、四戶人家及其周圍輻射到的小范圍社交圈內,時間和和空間都限定在一個小范圍之內,情節的推進在一次次舞會、聊天、出游、打橋牌、彈琴以及繪畫等中產階級男女的日常活動中完成。
家庭的核心是婚姻,也是奧斯汀小說最重要和最核心的部分。從《理智與感情》到《勸導》,奧斯汀六部小說都是以男女婚戀為主題的。奧斯汀的婚姻是真實的、世俗化的,而非超脫現實的浪漫主義,男女婚戀不能脫離社會和時代的制約。飲食男女婚戀過程中的家長里短、生活瑣碎,構成了奧斯汀小說的主要描寫對象。
2、細節上的精雕細琢
家庭真實感,往往是由一系列日常場景及生活瑣事構成的。小說中的家庭、人物和現實中一樣,是一個復雜的矛盾集合體,各有其獨立的靈魂。奧斯汀小說被人形容是“二寸牙雕”,她筆法細膩,對細節描寫細致入微。伍爾夫評價奧斯汀說:“她督促我們把小說里沒有寫出的東西補充起來。表面上,她寫的是區區小事,然而這小事又包含著某種東西,它在讀者心中擴展,變成具有永恒形態的生活場景。”[1]
奧斯汀小說中的細節描寫,往往隱含在人物的日常活動和言行之中,不易察覺,只有細細體會才能感到余味。例如奈特利先生,從愛瑪的角度出發,她覺得奈特利先生對自己過于苛責。然而從細節方面看,奈特利先生是一個非常內斂和紳士的人物。奈特利先生樂于助人,把儲藏著準備過冬的蘋果都送給了生活窘迫的貝茨一家;在科爾先生家里舉辦的舞會,奈特利先生為了貝茨家里方便出行,專門坐馬車去接送他們;博克斯山之游,因為愛瑪對貝茨小姐開了不當的玩笑而義正言辭地對她進行指責;也會在哈利埃特沒有舞伴的情況下,伸手幫她化解尷尬。小說中對于愛瑪和奈特利先生感情發展的直接描寫不多,大都通過愛瑪的視角,從生活細節中對奈特利先生的人品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和了解,然后逐漸轉化為崇拜和愛慕的感情。
細節的出色把控不僅有助于塑造人物性格,也讓小說更具真實性。威斯頓先生一家準備將克朗旅館布置成舞會場地,每一個細節都要認真考慮。克朗旅館內的壁紙太臟,護壁板也發黃,不過威斯頓先生認為這些問題在燭光照耀下都會變得干干凈凈。關于餐廳的問題也頗費周折,因為當初在建造舞廳的時候,并沒有把餐廳考慮在內,如果要找一間大房子專門用餐,必須要經過一道又長又難走的走廊。威斯頓太太于是建議不備正式的晚餐,只擺一些肉夾面包之類的。可是有人認為私人舉行舞會而不請客人坐下來吃晚飯,是一種損害男女客人應有權利的不光彩的欺騙行為。各種細節的出色把控來源于作者對于生活的細致觀察,即使在虛構的故事中也能讓讀者感覺到身臨其境。
二、英國社會縮影的真實折射
奧斯汀小說透過她編織的看似瑣碎的、日常的文學世界里,折射出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初英國社會的縮影。雖然小說中的家庭是虛構的,卻真實反映了社會歷史、經濟現實以及婦女的社會地位問題。馬克思在《英國資產階級》一文中贊揚英國杰出的小說家,稱他們“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會真理,比一切職業政客、政論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
1、階級制度
奧斯汀生活在十八、十九世紀之交,處于工業革命興起的時代,工業革命引發的社會巨變,是英國十八到十九世紀小說無法回避的現實。奧斯汀家庭小說反映了這個時期的許多社會問題。
奧斯汀所處的時代,資本主義制度已經確立,但封建勢力依然很強大。隨著中產階級的興起,生意人的地位較以往有所上升,但依然低下。《傲慢與偏見》中描寫彬格萊一家出生于英格蘭北部一個體面家族。彬格萊小姐們“對自己的出生記得很牢,卻幾乎忘記了她們兄弟的財產以及她們自己的財產都是做生意賺來的。”威廉.盧卡斯爵士從前在麥里屯做生意起家發跡的,曾在當市長的任內上書皇上,獲得了一個爵士的頭銜。這個顯要的身份使他覺得太榮幸,從此他就討厭做生意。《愛瑪》中的科爾一家雖然財富迅速積累,在財產和生活方式上僅次于哈特菲爾德,然后由于他們是經商出身,身份低微,所以愛瑪覺得他們不夠格去邀請一些正派的、數一數二的人家,甚至覺得如果收到邀請是一種侮辱。可見當時世襲貴族們的社會地位仍然很高,中產階級對貴族身份仍然充滿仰慕和追捧。
2、女性社會地位
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英國,女性社會地位低下,仍然處于附屬于男性的地位,不但在經濟上、政治上無法自主,在自身擇偶、婚姻的締結方面也受到限制。英國有關財產繼承的法律最大限度地保證了長子的經濟利益,卻使其余子女,尤其是做女兒的經濟利益受到損失。在奧斯丁的作品里,我們可以發現不少婚齡女性,特別是中產階級家庭的女性都由于嫁妝微薄而面臨嫁不出去的危險。
女性不能繼承財產,也不能從事任何的職業去自謀生路。因此,絕大多數女性選擇為了生活、為錢、為財產而結婚。不但在經濟上、政治上無法自法自主,在自身擇偶,婚姻的締結方面也受到限制。男性把持的社會中,年輕小姐只被鼓勵彈琴、唱歌、跳舞,為日后成為上流社會名媛做準備。女性的主要任務就是修煉才藝。女士需要通過讀書、彈琴、舞蹈、唱歌、繪畫等多個方面去修煉,使自己顯得多才多藝和舉止優雅,去贏得男士的芳心,獲得一份有生活保障的婚姻。
班納特太太“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兒”。《曼斯菲爾德莊園》里伯倫特伯母勸說芬妮接受克勞福德先生:“你必須明白,芬妮,接受這么一門完美無缺的親事,是每個年輕女子的責任。”[2]瑪利亞今年二十一歲,已開始把婚姻看做一種責任,而與拉什沃思先生的結合可以使她享有大量財富,比她父親的更多,還可以保證她在倫敦擁有一棟住宅。這是她目前首要目標,根據權利與義務必須相等的法則,顯然,她要做到這點,便得嫁給拉什沃思先生。
奧斯汀小說描寫了這個特定時代五彩繽紛的婚姻劇。在這一場場社交活動,一次次談情說愛的背后,都隱藏著一筆筆的收支明細。通過現實婚姻的描寫,奧斯汀表達了對于社會婚姻制度和倫理習俗的思考和探討。
三、敘述藝術的真實
奧斯汀的小說遵循著現實主義原則。她的小說里,無論是敘述視角、審美風格都遵循著現實主義的原則。
1、視角的真實——局限的女性視角
奧斯汀放棄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而采用了帶有局限性的第三人稱女性視角。女性視角感性和局限性的特點,在奧斯汀的小說中不是缺陷,反而成為主人公完善認知、逐步成熟的敘述方式。奧斯汀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們有時候道聽途說、有時候跟隨自己的感性判斷,在她們這種局限性視角的帶領下,讀者也只能看到了事情的某個側面,跟隨她們的腳步一步步撥開迷霧、走近真相。
《愛瑪》中的愛瑪和奈特利先生對事物的判斷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奈特利先生理智穩重,總是對愛瑪提出善意的批評和提醒。而愛瑪一向自視甚高,聽不進去奈特利先生的教導,自認為在察言觀色方面比奈特利先生有更敏銳的直覺。她認為埃爾頓先生和哈麗埃特互相愛慕,于是一廂情愿地想幫助哈麗埃特撮合這門親事,最后才發現自己判斷失誤,事情完全沒有按照自己想象的方向發展。在整個閱讀過程中,讀者順著愛瑪的視角,就很容易做出和愛瑪一樣的判斷。只能在局限的視角范圍內,隨著情節的展開和對人物越來越深入的了解,讀者所知越多,才越明白事情的真相。
《傲慢與偏見》中,伊麗莎白最初對于達西和韋翰的印象也是如此。達西的高傲和不善言辭,在伊麗莎白看來,是來自于上層階級的優越感和自大,所以她本能地厭惡達西。之后她道聽途說了韋翰的故事,又聽說達西拆散了簡和彬格萊的婚姻,對達西的厭惡之情達到了頂峰,在她眼里,達西是一個十足的令人討厭的家伙。相反對于偽君子韋翰,伊麗莎白覺得他彬彬有禮,非常謙遜,討人喜歡。奧斯汀充分利用了女性的視角,并且將這種女性直覺發揮到了極致。讀者隨著女主的視角,從最初的印象,慢慢了解到事情的本來面目。對于人性的探討、對于婚姻的見解,可謂非常深刻。
2、審美風格的真實——哀而不傷
奧斯汀的小說沒有戲劇化的大喜大悲,大部分都是輕松幽默的,沒有刻意的.煽情和渲染。夏洛蒂勃朗特在致《致威·史·威廉斯》書信中評價簡奧斯汀說:“她不用任何強烈的東西來騷擾她的讀者,不用任何深刻的東西來使他不寧。她全然不知激情為何物?”而伍爾夫認為奧斯汀寫出了幾部幾乎完美的小說,那么自然、簡潔,又那么深刻。奧斯汀的作品中可能看不到高潮迭起、危機將至、矛盾激化,但表現的卻比表面看來更深刻。
事實上,這種哀而不傷的情感更類似于生活地真實,體現出一種真實的審美風格。奈特利先生因為得知愛瑪主動看望了貝茨小姐,為她的真誠和善意感到欣慰。他握起了愛瑪的手,想要做一個親吻的動作,但是最終忍了忍又沒有吻,只是使勁握了握,但這個動作,讓愛瑪回味了很久;因為聽到彬格萊小姐提到韋翰的名字,而讓喬治安娜突然尷尬和不知所措,伊麗莎白及時幫助她及時化解了這種尷尬,這一切的不動聲色中,她看到達西投來的感激的眼神。最有悲傷情調的《勸導》,也是一種淡淡的哀愁。安妮和溫特沃思上校八年后重逢,雖然心中感慨萬千,但依然努力克制。“這么長期的別離早已把激情推到遙遠而模糊的過去,再要這么激動,該有多荒唐!八年中還有什么不可能發生呢?”[3]
縱觀奧斯汀的小說,她對于情感的表達始終很節制,貼近日常又輕松愉悅。奧斯汀的小說根植于現實土壤,運用現實主義的書寫方式,開啟了以普通人和日常瑣事為主題的家庭小說創作。真實性是奧斯汀家庭小說的一個重要特征,無論是題材選擇、人物塑造、藝術手法和情感表達,都遵循著真實性的原則。她的小說如實反映了特定時代英國社會的現實問題,對于改善當時文壇風氣矯揉造作的庸俗文風起了積極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弗吉尼亞·伍爾芙,簡·奧斯汀.普通讀者[M].馬愛新,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2] [英]簡·奧斯汀項星耀譯.曼斯菲爾德莊園[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P314.
[3] [英]簡·奧斯汀裘因譯.勸導[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作者簡介】
李 帆(1981.7—)女,陜西西安人,陜西廣播電視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