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珂 程梧展
摘 要:南宋孔氏南遷,儒學與江南社會結合發生轉進,永嘉學派是南宋儒學代表學派,其以“法利”為核心的法律思想,蘊含現代法治良法之治的內涵,其“正綱疏法”思想暗含現代法治分權思想萌芽,其“任人任法”思想實際初步討論了法治與法律解釋關系,其稅收觀點與現代稅收法治觀念有所契合。
關鍵詞:儒家;葉適;法治
儒學興盛于西漢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董仲舒為集大成者,歷史車輪滾滾向前,儒學發展至南宋,隨著建炎三年(1129年)高宗駐蹕杭州,孔氏隨之南遷衢州,政治文化中心由北方轉移至南方,儒學活動中心亦隨之南移。南宋儒學的多元發展,肇始于孔氏南遷衢州,儒學與江南社會的結合。衍圣公孔洙讓位后,南宗開始走向社會,以衢州為中心,在江南諸省傳播儒學,宋代四位大儒朱熹、呂祖謙、陸九淵、張拭有三位在衢州300公里半徑之內,儒學分徙出眾多支脈,也多生活在300公里的范圍內。[1]在南宋以來的一段歷史時期內,衢州周邊范圍涌現了眾多的儒學人才和儒家學派,它的地界包含浙江、江西、福建、安徽、江蘇諸省。因此南宋儒學也可稱為南孔儒學,在這里,儒學的發展走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第一為南宋理學,第二為浙東事功學派。強調事功之學的永嘉學派,是南宋浙東學派的先導學派,倡導經世致用、義利并舉,葉適是永嘉學派的集大成者,其思想倡導“崇義以養利,隆禮以致力”,即重禮義,同時講功利,其法律思想,更側重對利的考量,主張通過法律調整利義關系,而其實際主張,卻與良法而治的法治思想、法教義學、稅收法治精神暗合,亦隱約蘊含現代分權思想的萌芽。
一、“正綱疏法”思想的現代法治價值
(一)分權思想萌芽
我國古代歷王朝集權程度都非常之高,南宋也不例外,可謂“盡收威柄,一總事權,視天下之大如一家之細”,[2]在這樣的歷史階段,能夠提出對君主專制集權統治的批判是非常難得的,永嘉學派提出的“正綱疏法”的立法思想,隱含了現代法治分權思想的萌芽。葉適認為,南宋國綱之失就在于為權力專制所累,他極力提倡分權,具體而言,他提出過度中央專權將引發社會發展問題,若中央權力大,則地方權利小,地方政府在行政上將畏手畏腳以防觸犯法律,通過高度集權來安定社會和震懾人民,雖然可以安定了時局,已達到統治者期盼的統治效果,但這種社會狀態壓抑人性,降低地方能動性,阻礙社會向更高文明程度發展。
葉適提出南宋應當適當分權,因為一方面,專制制度下的立法權本就掌握在統治階層手中,高度集權下的立法隨意性更甚,也極易滋生和加劇政治腐敗,另一方面隨著地方暴亂得到了緩解,國家治理的重心應該從鞏固中央權力轉移到發展國家綜合實力上。當然,永嘉學派強調中央適當分權,并不可能超越歷史階段,否定集權政治制度,相反其仍然贊頌專制制度的優越性,“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
針對南宋當時政治法律制度,葉適認為正綱,“固外者宜堅,安內者宜柔,使外亦如內之柔,不可為也。本朝反其弊,使內外皆柔,雖能自安,而有大不可安者。”[3]即認為對內實行嚴酷的統治,高度集權,僅是表面太平盛世,以為自安,實際民眾深受其苦。葉適的“正綱”思想要求中央分權到地方,改變高度集權的現實狀況。
可見,葉適的分權思想是在集權制度基礎之上的,反對高度集權,雖然如此,中央地方分權,是現代法治基本要求,中央地方分權法治化,在今日仍然是一個錯綜復雜的難題。儒家永嘉學派學說暗合了當代法治理論中央權力有限性的命題,提倡改變中央集權,分權于地方,認為中央分權地方以達到有利國家發展為最佳,接近與當代法治理論認為中央權力的范圍限于全國治理的必要性。永嘉學派提出高度集權易滋生腐敗,體現了當代學說認為,當中央高度集權,地方只能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必要權力,使中央地方權力充斥著人情與賄賂,呈現非法治化的狀態。當然,葉適學說并未能分權理論的分權基礎進行論述,也更不可能提出對中央地方分權如何法治化的建議,因此,永嘉學派的分權思想,體現了當代分權理論的觀點,但只是當代法治理論分權理論的萌芽。
(二)良法之治思想
在“正綱”之后,永嘉學派學者葉適提出了“疏法”的立法思想。葉適認為,高度集權的紀綱帶來嚴密法網,然而嚴密法網帶來的是“持法愈密而為治愈疏”,[4]具體葉適認為,法網過密高壓環境下,束縛人心,民眾不敢妄動,將士不愿征戰,有才之人不敢發表見解,由此在這種嚴密法網之下,加之刑罰嚴厲,危害國家治理,葉適建議“揭其條目而治之,去害而就利,使天下曠然一日得行于昭昭之塗。”[5]即其所說疏法,并非指法律化繁為簡,亦非簡單刪除條文,而是“度量衡,正名分,別嫌疑,尊賢能”以“厚民美俗”,在制定法律時,在“觀古之無害而去今之害以就利”,[6]也即是,葉適認為,法律除對治理國家有利作用外,還應當為民眾帶來福祉,也就是永嘉學派所說的“法度之利”,法所帶來的利益。
良法之治是當代法治的基本理念,也是法治理論的永恒命題。從亞里士多德到當代學者,對何謂良法進行竭竭不窮的探討,永嘉學派學說中,也包含了國家法律應為良法的理念,并提出了對何謂良法的觀點,在葉適看來,當時法律制度所產生的社會效果是負面的,其完全淪為統治工具,而未具有通過調整社會秩序以增進國際社會實益的作用,在南宋長期嚴密法律制度統治之下,官員和民眾均已喪失活力,所謂“然而賢者則以為是必不可去之害,庸愚者則有恃其有是害也足以自容,而其小人則或求甚于其害。”[7]反推之在葉適看來,良法是就利之法,即通過國家法律的運行和實施,有利于國家治理,讓將士愿出征,有知識分子敢于發表意見,有利于增進百姓福祉,讓百姓可以通過自己勞動獲得好的生活,具體葉適提出以讓國家和百姓更有活力為目的,進行疏法網,以讓南宋法律成為有利的法律。
雖然葉適的觀點更多停留在倡議和觀念,但毫無疑問,其關注法律的利,主張國家之法不應充斥法度之害,而應為就利之法,是為良法,與我們現在認為法律的功能就在實施和維護社會正義,謀求公共幸福,增進人類道德,具有觀念暗合,由此具有一定的超越時代性,暗含探討何謂良法的法治價值。
二、“任人任法”注重法律解釋
儒家永嘉學派反對法網嚴密,亦反對嚴密法網之下一律依靠僵化法律的“任法”。“且天下以法為治久矣有三害最近,不可不知。凡天下之事,無不備于此書,而人之智慮不能出于此書之外者,一害也。書既備矣而事復弊,法既具矣而令不行,則以有說焉。今止謂之“各已有見行條法,止于檢坐,申嚴而已”,明知法不足恃,而欲強委之,二害也。人才因此浸以頹惰,掎摭利害,汎然推廣,及其終也,不過亦曰“臣愚欲望申嚴已行之法而已,以法為弊,尤可言也,以人為弊,不可言也,三害也。”[8]在葉適看來,僵化機械適用法律有三個危害,第一,過度依賴嚴密完善的法律有礙于官員發揮自身治理國家的才干。若所有官員都唯唯諾諾適用嚴密法律,不論本人才干如何,其行政效果相同,一定意義上也喪失了科舉制度選拔人才的目的,法律成為束縛官員行政活動的枷鎖。第二,機械適用法律長久會是官員產生惰性,憑一段聽之產生冤獄。第三,法網愈密,法律適用僵化,一些已經不符合時代發展的陳科舊律也拿來生搬硬套,即使有官員在用法施政后沒有實效或者是犯下了錯誤,也可以把責任一概地推卸到法弊之上,以便自己脫責。
對此,永嘉學派提出任人以行法思想,“夫使是書而果已備天下之事,則將何取于人?蓋是書之所備者,備其文不備其實,備其似不備其真也。”[9]葉適認識到,是再繁密的法律也無可能將萬事萬物都包含其中,如果有遇到法律沒有包括的事項時,沒有人的主觀能動,就會失去靈活性,其結果就是法律愈來愈密,法條愈來愈復雜難懂。因此在疏法的同時,需要人的智力來靈活適用法律,由此任人任法。“任人以行法,使法不為虛文而人亦因以見其實用,功罪當于賞罰,號令一于觀聽,簡易而信,果敢而仁。”[9]葉適認為,法律精簡而又使人信服則需理解與解釋,官員可以不再受繁密法律的制約而果敢以自身的才智明晰法律后施政與從事司法活動,由此才利于國家的進步。
當代法治理論認為法治是一種理念或理想狀態,任何行為包括政府行為都在法律的范圍內活動,法律具有最高性。然法律不僅是由規則構成的,法官等職業群體的活動也應是其組成部分,法治不僅是規則的統治,在一定意義上它是規則加法官的統治,[10]因此法律解釋是法治的內涵之意。儒家永嘉學派學說與現代法治理論探求法律解釋的作用精神暗合,事實上對該問題提出了看法。永嘉學派認為,官員和司法人員依據法律管理國家,但在法律適用上不可機械,而要發揮人的才能,雖然并未提出法律解釋的具體方法,但其思想倡導對法律解釋以有利國家發展和人民福祉為方向,類似于目的解釋。葉適認識到,依法律治理國家,但對法律的適用上,需要進行解釋,在其學說中充分提高了解釋的地位,體現了注重法律解釋的當代法治價值。
三、稅收法治思想
葉適永嘉之學認為,稅收并非國家斂財手段,而是必須在符合國家發展之利和百姓福祉之利的范圍內。葉適分析當時南宋斂財現象“今之茶鹽凈利,酒稅征榷,何其浩大歟。雖漢、唐極盛之時,盡一天下之輸,曾未能當今三務場之數,其又有浩大者,經總制錢,強立案名,從而分隸,有年數矣”。[11]葉適提出國家財政不僅關乎國家發展,還和每個百姓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稅收應當以民利為先,而不應當是維護統治所進行的剝削,反對國家對百姓無度的剝削和掠奪。
當代稅收法治理論認為,稅收活動要體現法治理念,征稅人、是納稅人都必須尊重法律,稅收法治的核心是在保障國家行使其稅收權力的同時,限制國家的任意征稅權,有效保障公民權利。這與葉適永嘉之學有相似之處,稅收法治下,國家不可任意征稅,稅法制度必須保障公民基本權利,與葉適永嘉之學中稱為民利實質暗合。“國家之體,當先論其所入,所入或悖,足以殃民,則所出非經,其為蠢國審矣”,葉適討論了稅收的合發性,稅收必須合法取得,通過制度合理的稅收法律,在減輕百姓負擔的基礎上,發展國家經濟,實現兵強國富。
在南宋歷史條件下,討論稅收的合法性時葉適不同于同時期儒家思想家的特點,雖然不為當時朝政所接受,但其思想透露了稅收不可恣意,稅收法制定需以利國利民,即同時保障國家發展和百姓基本需求為目的,與當代法治理念中稅收法治思想精神暗合。
南宋儒學永嘉學派思想中蘊含的現代法治理念,雖然較為隱蔽和粗淺,但在我國封建社會時期具有一定的超越性,作為傳統文化其部分觀點在我國當代法治社會建設中,仍有一定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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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十二《法度總論二》.中華書局,2010:789.
[6]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十二《法度總論三》.中華書局,2010:787.
[7]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十二《法度總論三》.中華書局,2010:791.
[8]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十四《新書》.中華書局,2010:806.
[9]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十四《新書》.中華書局,2010:807.
[10]陳金釗.《法律解釋的意義及其對法治理論的影響.法律科學,1999(2).
[11]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十五《應詔條奏六事》.中華書局,2010:841-842,
作者簡介:
鄭珂(1991~),男,漢族,浙江衢州人,助教,就職于衢州職業技術學院社科部、浙江青風律師事務所。研究方向:民商法學。
程梧展(1990~),男,漢族,浙江臺州人,四級律師,就職于浙江銀馬律師事務所。研究方向: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