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最近,沙特記者被肢解這個故事實在太嚇人了。為什么會有這樣恐怖的暴行?我前不久讀了一本書,也許能提供一些參考意見。這本書叫《邪惡:在人類的殘酷與暴力之內》,作者是美國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心理學教授羅伊·F·鮑邁斯特。在這本書中,作者要探討的問題是,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邪惡?是什么驅動了那些作惡者?作者說,壞人之所以做壞事,常常有不同的動機和影響。他歸納了四種。
邪惡的第一個根源是工具性。邪惡行為通常是達到某種目的的工具。人們通過暴力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想要的東西,通常與普通人也沒什么區別,無非是錢、土地、權力、性等等。他們之所以訴諸暴力,是因為無法通過社會可接受的、合法的途徑獲得。
邪惡的第二個根源是受威脅的自尊。作者說,他剛開始做這項研究的時候常常聽到一種說法——暴力的施加者是低自尊的。但他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事實恰恰相反。暴力的施加者常常對自己感覺良好,甚至好到荒唐的地步。一個自視甚高的人,當他認為自己良好的自我形象遭到威脅或攻擊時,或者說,當他感覺到自己被拒絕、被貶低、被傷害時,就會容易訴諸暴力,以懲罰那些冒犯他的人。在人類中,被威脅的自尊不僅限于個體。崇尚暴力或者高攻擊性的國家或群體都呈現出同樣的思維模式——他們相信自己高人一等,他們還相信自己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邪惡的第三個根源是理想主義。這是最令人困擾,也最悲劇的一種,因為作惡者被一種信仰驅動,以為他們在做一件高尚的事情。
邪惡的第四個,也是最后一個根源——虐待狂,從傷害他人中獲得快感。這個世界上是有虐待狂的。研究發現,一個人傷害另一個人,一開始是會有強烈的不安和負面情緒反應,而且這種不安不是出于道德上的顧忌,而是生理上的惡心。但這種惡心感會慢慢消失。
從受害者的角度來說,了解這些邪惡背后不同的原因是很有幫助的。
這就是所謂的“對立過程理論”。這種理論認為,人的身體有一種自我調適的功能,當受到刺激時,會產生對立的神經反應。一開始,對立的神經反應可能緩慢而虛弱,但經過多次重復,會逐漸占據上風,并最終達成新的動態平衡。我們就是這么學會蹦極或跳傘的:一開始對下墜的自然的恐懼,激發了欣快的對立反應,漸漸地,在不斷試錯之后,恐懼變弱變短而欣快變強變持久。作者認為,這也是重復傷害別人漸漸變成快感的過程。
那為什么只有一小部分人變成虐待狂呢?作者認為,這可能與負罪感有關。有人道德顧慮比較少。他們一開始也許也會覺得殘害同類是一件很惡心的事情,但慢慢地,對立過程變得越來越強,他們就會接受它。然后,這件事情就變成了樂趣。
關于酷刑施刑者的研究為這些問題提供了有力的證據,雖然這些研究在道德上都很成問題。酷刑刑訊失敗的原因之一是,當施刑者用刑過度,導致受刑者死亡,或者至少令審訊無法繼續下去。你大概會以為年輕人比較容易犯這種錯誤,而刑訊老手應該更能保持職業的冷靜和克制。但證據顯示恰恰相反,用刑過度致死的,往往是老手,而不是菜鳥。這是符合對立過程理論的——新手被暴力所困擾,但隨著經驗增加,壓力變小,困擾變成了享受。
從受害者的角度來說,了解這些邪惡背后不同的原因是很有幫助的。工具性暴力的人是可以被收買的。如果他想要你的錢,你把錢給他就是了。受威脅的自尊,是行惡者以暴力為手段保護自己的自尊,一旦他的自尊得到滿足,攻擊可能就會停止。相對而言,遇上理想主義的行惡者就比較慘,因為他們相信自己高尚的目標必須以受害者的死亡為代價。比起機會主義者,你也更難跟理想主義者討價還價。最倒霉的則是遇上虐待狂,既不能收買也不能取悅,因為你的痛苦恰恰是他的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