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婷,王曉鈞,潮 萌
(1.深圳大學心理與社會學院,深圳 518060;2.深圳市情緒與社會認知科學重點實驗室,深圳 518060)
隨著網絡交流的日益便利,網絡新聞經常引起社會輿論熱潮,尤其是涉及無辜受害者的新聞往往會引起民眾的關注和熱議。例如,“王寶強離婚”、“動物園咬人事件”等,網民對同一事件的看法或評論具有較大的差異,有些人會對受害者表示同情,有些則會強烈譴責,還會出現過于偏激的言論或爭論,并且很可能影響其認知加工、主觀幸福感和應對方式(劉曉秋,李芷凌,2014;張莉,申繼亮,黃瑞銘,羅曼楠,2011;張雯,王榮,邱輝,徐鳳,蔣獎,2011;鐘毅平,鄧棉琳,肖麗輝,2012)。如何引導民眾更理性地看待新聞,營造良好的網絡和輿論空間?可以從“公正世界信念”理論出發探討網民的情緒認知規律。Lerner和Miller(1978)認為,人們有公正世界信念,即認為這個世界是公正的,好人應該得到好的結果,壞人應該得到壞的結果。遭受侵害的無辜受害者對持有公正世界信念的人來說是威脅性的信息,為了維持公正世界信念,人們會采取諸如幫助、責備和詆毀受害者等行為措施。Hafer(2005)已應用情緒Stroop范式驗證無辜受害者信息對公正世界信念的威脅,并進一步提出,無辜受害者信息對公正世界信念的威脅程度受到公正事件的情境與觀察者自身經歷所影響。同時,也有研究者認為,這種公正信念的威脅受到個體與受害人的群體歸屬關系以及個體遭受的不公正體驗所影響。
一方面,人們關注自身生活的世界以及在該世界所存在的成員(內群體),而對于內群體以外的群體成員(外群體)并不關注。若不公正事件的發生在外群體,由于與自身命運關系不大,該信息對于個體產生的威脅性很小,其公正世界信念也不會受到較大程度的激活。相反,若發生不公正事件的主體身份對于觀察者是與自己存在聯系的內群體成員時,他們會更加關注。已有實證研究發現該現象(如 Bloom,Kang,& Romano,1991;王成康,2012)。也有研究發現,該效應還存在內容和群體上的差異。例如,異性戀學生對感染艾滋的同性戀學生(外群體)比感染艾滋的異性戀學生(內群體)會施加更多的指責(Anderson,1992)。與低公正世界信念者相比,高公正世界信念者對外群體的無辜受害者會施加更多的指責(高婷婷,2012;Braman & Lambert,2001)。
另一方面,作為一種信念系統,公正世界信念是根據現實事件建立的,因此,不公正體驗對人們的公正世界信念也可能產生影響,而目前的研究則發現兩種不同方向的結果。其一,當遇到不公正事件時,公正世界信念可以幫助其從現實或是認知層面進行應對,重建公正以降低感受到的不公正感。Malahy,Rubinlicht和Kaiser(2009)驗證了這一觀點:民眾的社會收入差距與其公正世界信念呈正相關,即當社會收入差距增大時,民眾的公正世界信念也隨之上升。Hafer的研究表明,出于抵御不公正事件威脅、維護公正世界信念的需要,不公正事件的發生可能會使人們贊同公正世界信念,這也與一些實證研究結果相符(如,吳勝濤,王力,周明潔,王文忠,張建新,2009)。其二,有研究者指出,若個體所接觸到的不公正信息累積到一定程度,其公正世界信念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比如受到學生暴力侵害的學校教師(Dzuka & Dalbert,2007)、遭受欺凌的公司員工(Cubela & Kvartuc,2007);南斯拉夫年輕人的公正信念低于未遭受過戰爭侵害的被試(Fasel & Spini,2010)。
綜上,觀察者是否與受害者同屬一個群體以及觀察者有無不公正體驗對公正世界信念產生威脅的程度差異仍不明晰。雖然國內也有研究對該問題進行了探索(景衛麗,2011),但其研究的范式有待改進:首先,在其研究中并未將靶新聞鑲嵌在無關新聞中,且新聞的威脅性信息暗示性太強,被試很可能猜測到實驗的意圖,因而對公正詞出現的反應時延長,這與Hafer內隱激活公正世界信念的實驗邏輯相悖;其次,Stroop任務的詞語只有兩種類型,即公正詞和中性詞,詞的種類太少,即使被試對公正詞出現了情緒Stroop效應,這并不能完全證明公正信念受威脅的心理效應或威脅程度。再次,針對不公正體驗這一調節效應,以往研究大多采用問卷調查的方式予以探討(杜建政,祝振兵,李興琨,2007),缺乏實驗研究。基于此,對情緒Stroop范式進一步優化,針對以上兩個問題設計兩項實驗,分別探討受害者的群體歸屬與觀察者的不公正體驗對公正世界威脅程度的影響。
考察觀察者與無辜受害者的群體歸屬關系是否會調節無辜受害者信息對觀察者公正世界信念的威脅。
2.2.1 實驗設計
采取3(受害者所屬群體:內群體,外群體,控制組)×3(詞語類型:公正詞,新聞詞,中性詞)的混合實驗設計,受害者所屬群體是被試間變量,詞語類型是被試內變量,因變量是被試的顏色辨別反應時。
2.2.2 被試
在校大學生90名(61名女生,29名男生),其中文史科36人,理工科54人。隨機分配到內群體實驗組、外群體實驗組和控制組,每組各30人。
2.2.3 實驗材料
(1)事件材料
材料以文字新聞的方式呈現,由三個新聞事件組成。實驗組材料中只有一則是靶新聞,兩則無關新聞。其中內群體實驗組的靶新聞中的受害者與被試屬同一群體,外群體靶新聞中的受害者與被試不屬同一群體。靶新聞講述的是一位人格特質“好”的人遭受了“不好”的結果,無關新聞是盡量不會引起被試情緒反應的中性新聞。控制組材料由三個無關新聞組成,除了實驗材料中的兩個無關新聞外,還增加了另外一個無關新聞。
(2)詞語
旅游危機事件網絡輿情系統的形成本質上是線下旅游危機事件的發展在網絡上延伸和擴散的過程,因而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Stroop任務中使用到的詞包括三個種類:公正詞(例如“公平”,這些詞都是靶新聞中未出現過的),新聞詞(新聞中出現過),中性詞;每種詞20個,共60個詞,都被隨機編輯成紅、綠、藍、黃四種顏色。公正詞和中性詞參照前人實驗中使用的詞語(徐希寧,2014),新聞詞是被試所閱讀的新聞中選取的20個詞語。根據Hafer的研究,新聞詞與受害者的經歷有關,與公正有聯系,因而新聞詞可能會出現類似但是弱于公正詞顏色辨別反應時的結果。
(3)問卷
所有被試將完成以下問卷內容:① 針對新聞的具體內容提問靶新聞中主人公的命運,共五個問題;② 被試的性別,年級,所學專業(文史科/理工科),來自城鎮/農村。此外,實驗組還需回答:③ 閱讀靶新聞后被試的公正感知程度(1=非常不公,2=比較不公,3=不確定,4=比較公正,5=非常公正);④ 被試對演藝界明星和在校大學生兩類故事主角的看法,即回答“你與演藝界明星成為同一群體的可能性”,“你與在校大學生成為同一群體的可能性”,7點計分(1=非常不可能,7=非常可能),作為對群體類型歸類的操作性檢驗(辛自強,辛自飛,2014)。
2.2.4 實驗程序
實驗在計算機上進行,實驗程序采用Eprime軟件編制。被試閱讀三則材料后,進入Stroop任務階段,被試要在看到詞語后馬上按鍵盤上對應的鍵判斷書寫的顏色:紅色-D,綠色-F,藍色J,黃色-K。練習階段共有24個試次,完成以后被試可以按Q鍵繼續練習,或者按P鍵開始正式實驗;正式的Stroop任務共包括60個試次。每個試次開始是1000ms的空屏,之后顯示的是注視點“+”,注視點持續800ms后呈現顏色詞語16ms,最后呈現“**”符號作為掩蔽界面,被試做出反應后進入下一個試次。最后,請被試填寫問卷。
2.3.1 實驗結果
90名被試中,7名被試對5個新聞問題正確回答的題目個數少于3題,11名被試閱讀完靶新聞后公正世界信念未被激活(即未選擇“非常不公正”或“比較不公正”),3名被試對自身的群體歸屬與實際不符,即傾向于認為“演藝明星可能與自己成為同一群體”,或“校大學生比較可能不與自己成為同一群體”。對以上被試進行剔除后,最終共有69名被試的數據計入正式的數據分析:控制組23人(女生18人,男生5人,內群體組24人(女生18人,男生6人),外群體組22人(女生17人,男生5人)。運用SPSS17.0對69名被試的數據進行分析,被試在不同條件下的反應時結果見表1:

表1 被試在不同條件組下對三種詞的顏色辨別反應時的均值和標準差

圖1 實驗一條件下的顏色辨別反應時均值
在內群體的條件下,考察觀察者的不公正體驗是否會調節無辜受害者信息對其公正世界信念的威脅。
3.2.1 實驗設計
采取2(有無不公正體驗:有,無)×3(詞語類型:公正,新聞,中性)的混合實驗設計。其中有無不公正體驗為被試間變量,詞語類型為被試內變量,因變量為被試對詞的顏色辨別反應時。
3.2.2 被試
在校大學生60名(16名男生,44名女生),其中文史科26人,理工科34人。實驗分為有不公正體驗組(即兩個月內有經歷過一件或以上不公正事件,男生6人,女生24人)和無不公正體驗組(男生10人,女生20人)。
3.2.3 實驗材料
事件材料同實驗一內群體組實驗,詞語材料同實驗一。兩組被試填寫實驗一問卷①、② 、③;有不公正體驗的被試還會對近期的不公正體驗進行具體回憶后評定不公正感知程度,采用7點制計分(1=非常不強烈,7=非常強烈)(白福寶,2013)。
3.2.4 實驗程序
首先請有公正體驗組的被試回憶近期(兩個月內)經歷的一件不公正事件,并盡可能想象當時的情境和情節以及自己的內心體驗,寫在紙上;無公正體驗組被試則直接進入下面的實驗。實驗流程同實驗一相似,分為三個部分:閱讀新聞事件→進行顏色判斷→回答問卷。
3.3.1 實驗結果
類似于實驗一,剔除9名對5個新聞問題正確回答題目個數少于3題、或Stoop任務正確率低于90%的被試、以及10名閱讀完靶新聞后公正世界信念未被激活的被試,最終剩余41名被試的數據計入正式的數據分析,其中有不公正體驗組20人(女生14人,男生6人),無不公正體驗組21人(女生15人,男生6人)。統計思路同實驗一,描述性結果見表2:

表2 被試在不同條件組下對三種詞的顏色辨別反應時的平均值和標準差

圖2 實驗二條件下的顏色辨別反應時均值
為了探討無辜受害者信息對觀察者公正世界信念的威脅,以及無辜受害者所屬的群體類型(內群體/外群體)和觀察者有無不公正體驗對公正世界信念威脅程度的調節效應,利用情緒Stroop效應范式進行兩項實驗研究。實驗一表明,無辜受害者信息對被試的公正世界信念產生了威脅,且對內群體的威脅程度更大。實驗二進一步發現,對于內群體觀察者,無論有無不公正體驗,無辜受害者信息都會對他們的公正信念產生相似程度的威脅。
本研究再次證實Lerner的公正世界信念理論:人們需要相信這個世界是公正的,每個人都會得到應得的結果;無辜者信息與公正世界信念相悖,因而對觀察者的公正世界信念造成威脅。Hafer還認為新聞詞因為與受害者的經歷有關,可能與“公正”有聯系,被試對新聞詞顏色的判斷有可能也會出現反應時的延遲,且新聞詞的延遲效應要弱于公正詞。本研究部分印證了這一假設:在某些情境下,新聞詞也會引起情緒Stroop效應。當被試注意到無辜受害者的不幸經歷,這可能會啟動被試的公正世界信念,為了對抗這種由無辜受害者帶來的威脅,被試會調動認知資源,對公正詞、新聞詞隱含的威脅性信息進行加工。除了對公正詞會分配更多的認知資源外,由于新聞詞涉及無辜受害者的信息,被試對這類詞可能也會分配一定的資源,因而出現對新聞詞的反應時延遲。但這種新聞詞的Stroop效應只在內群體實驗條件都出現。
實驗一表明,當無辜受害者對于觀察者來說屬于內群體成員時,無辜受害者信息對觀察者的公正世界信念威脅更大,即內群體無辜受害者信息會增強對被試公正世界信念的威脅。這與Lerner和Goldberg(1999)的理論假設以及Jing(2014)的研究結果一致,公正世界信念適用于發生在“我們”的世界中的一種信念,因此當面對的無辜受害者是內群體成員時,觀察者的公正世界信念受無辜受害者信息威脅的程度更強。“公正范圍假設”認為,只有當不公正的事件發生在內群體成員身上時,觀察者才會激活公正觀念,而當這種不公正事件是發生在與自己無關的外群體成員身上時,觀察者會將該事件排除出公正范圍,即不會認為其與公正有關。這為本研究結果的解釋提供了佐證,觀察者可能正是出于“公正范圍假設”,而未將外群體成員的不公正經歷與公正聯系起來。從社會心理角度,在群際關系中存在內群體偏好效應,即比起外群體成員,社會群體成員更加偏好內群體成員。社會認同理論認為,社會成員通過社會分類而對自己所屬的群體產生認同感,形成內群體偏好和外群體偏見(陳世平,崔鑫,2015;Callan,Kay,Davidenko,& Ellard,2009)。這或許能解釋前人研究“觀察者對外群體不公正事件施加更多譴責”的研究結果,這還有待通過實驗進一步驗證,以明確內外群體歸屬對不公正事件所激發的非理性態度的性質方向。
實驗二表明,有無不公正體驗并沒有調節內群體觀察者所受到的公正世界信念威脅,這相悖于前人的假設與研究結果:不公正體驗會加強或削弱這種公正信念的威脅。根據前人研究,當個體受到不公正對待時,受害者會產生強烈且長時間的憤怒情緒體驗。在遭受不公正待遇時,若過去沒有違背公正原則以獲得利益,受害者更容易憤怒;若曾用不公正的方式對待過他人,而現在對方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受害者的憤怒情緒不會那么強烈(Anderson,Kay,& Fitzsimons,2010;Gaucher,Hafer,Kay,& Davidenko,2010)。實驗二未發現有無不公正體驗對公正信念威脅產生的差異,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實驗二是在內群體的條件下探討有無不公正體驗的調節作用,可能在內群體條件下,被試的公正世界信念威脅激活程度較高,即使沒有公正體驗也受到強烈的激活效應。其二,可能由于被試都是大學生,其受不公正的經歷不多,體驗強度不大,將來的研究應進一步比較社會人士與大學生的實驗結果,或細分各種社會階層或宗教信仰人士的結果,試圖找到有效的調節變量(周春燕,2013)。此外,實驗二參考白福寶對不公正體驗的激活方法:采用書面回憶報告的方式,然而出于隱私保護,書寫內容未能得到研究者的評定。因此,對于被試不公正體驗的程度和性質還需借助其他方法進行測量和控制,例如采取眼動技術(Callan,Ferguson,& Bindemann,2013)。